秋娘遮在纱帽下的脸深深蹙眉,车主年纪轻轻,难怪做事莽撞。
李嫣然不愿与陌生男子多说,忙道:“就擦了点皮,不碍事。下次当心点,阿姐我们买菜去。”
见他们要走,那人却着急追上:“两位夫人留步,错在在下,两位夫人不怪罪我,我却良心难安,请一定让在下赎罪。”
李嫣然闻言懵了,不明白自己不追究这人还缠着干啥,真是死脑筋。
秋娘只当他诚心悔过,便道:“既然你已诚心道歉,我们何须追究你,下回小心。”
两人说着继续往前走,那人更是着急的追着不停地说自己需要赎罪,愿意赔偿。
一个男人追着两女人老远,路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们,秋娘和李嫣然脸色铁青,对这人的死脑筋无话可说:“你买一条肥鱼给我们,就当你赎罪了。”
虽说此人看起来家世富裕,秋娘本意却不想让他赔什么钱财,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那男人闻言大楞,傻了半天才去挑了条大肥鱼,正要给秋娘,想想又觉得不对,忙将鱼摊子上的鱼虾全买下来送到秋娘二人面前:“这都给你们,当我赎罪。”
李嫣然难得愤怒的跺脚:“你这人真是怪!”
那人见她们要生气忙后退几步又是一连串诚恳的道歉,直到李嫣然忍无可忍答应接下所有鱼虾才满足的离去。
可还没走出几步,那人又跑回来追问:“敢问两位夫人住在何处?在下有机会登门道歉,今日差点要了两位夫人的性命,在下实在于心不安。”
“再缠着不放咱们可报官了!”秋娘怒红脸威胁,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别人太过诚心的道歉而气成这般?如若对方是个女人,她们啥事也没有。
那人闻言,只好离去。
男人走到巷子里,见了四五十来岁的老头就哭着脸道:“那两个女人根本不乐意要我赔钱,咋办?”
老头闻言一巴掌拍过去怒斥:“我叫你办事办成这样!有你那样办事的吗?你缠着两个女人谁见了都怕你,人家敢让你登门道歉?谁看不出来你心里有鬼啊人屋里的男人不揍死你就好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点小事搅成这样,你有没有脑子?没见过良家女人?给我滚!”
男人被大骂一通只好灰溜溜的滚了。
独独剩下老头一个人在巷子里生闷气。
怒气冲冲拖着一堆鱼虾回家的秋娘和李嫣然事后想了想,对视苦笑,只觉得大怪事被她们撞见了。晚上将此事跟孙璟瑜她们一说,两人都气得当场大骂:“那人明显就是登徒子!”
“你们两个傻,理他干啥?”
“我们还不是被缠着没办法……”
“以后出门小心,天子脚下,可乱得很。”
“恩……”
“明日我们歇息一天,天气如果好,我们就去城郊的桃林散散心,那儿桃花听说开的特别漂亮,再不去就开败了。”
“啊呀,能去散心,那再好不过了。”
秋娘和李嫣然忙吩咐下人准备第二日方便携带的糕点,出去散心中饭得备好。
第二日果真是晴天,一家人徒步走到城郊桃林,那儿一片乱花迷人眼,真真是美不胜收。
“这桃林头多大啊?竟然看不见边。”
“呵呵,很大很大,听说走过去有个湖,不如过去坐坐。”
“好。”秋娘和孙璟瑜连孩子都带出来了,大女儿显得特别兴奋,一直抱着孙璟瑜的脖子咋咋呼呼。
桃花林边的湖不大,却清澈见底,里面鱼儿游来游去很是惬意。
秋娘随众人坐下,笑嘻嘻看着孙璟瑜和吕秋明一人提笔作画一人提笔写诗,女儿团团围着两人不住的叫唤:“爹爹画我画我,舅舅画我画我。”
“小臭美的团团,别捣乱。”秋娘笑骂。
团团忙摇头:“不捣乱,我要画我要画。”
孙璟瑜回头一笑:“行啊,团团乖乖坐下,爹画你。”
孙璟瑜说罢真的动了笔,画中桃花灿烂,桃花树下,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歪着脑袋冲人笑,那笑容能融化天下所有父母的心。孙璟瑜画着画着也咧开嘴角,左看右看觉得不够完美,想想又继续动笔,在孩子的旁边增添了另一人的风采,婉约的江南女子含笑望着桃花,一手抱着襁褓小儿,一手牵着那笑容灿烂的丫头,随风飞舞的桃花在她们映照下宁静美好。
秋娘一直静静看着孙璟瑜作画,每一笔她都瞧得清清楚楚,越是这般细致,却越是忍不住脸红害臊。总觉得无论怎么瞧,那画里的人要比自己美丽几分。
“哈哈,画完了,如何?”孙璟瑜提起画给她们瞧。
团团兴奋地拍手叫好:“团团好看好看,爹我还要。”
秋娘红着脸低声说:“我可没那般动人。”
孙璟瑜闻言坐下来,凑过脑袋小声说:“秋娘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女子。”
“……不害臊。”秋娘脸红的滴血,心跳突突鼓动,怪异又熟悉的感触,似乎自从生了孩子后,就鲜少有这般触动了。如今陡然撞见,难为情得很,心底却又无限美好。
两家人,一份同样愉悦的心情,难得全家人出来散心,玩的很是尽兴。
吃了午饭后磨蹭一下就打道回府,穿过桃花林往城里走,前头说说笑笑的孙璟瑜和吕秋明陡然没了声音,随即便向不远处跑去。
秋娘忙跟上,过去一瞧见一小丫鬟正哭天喊地,而地上还躺着一名大腹便便不听痛哼的孕妇。
秋明立刻为那孕妇把脉,见她只是动了点胎气便放心下来道:“你家夫人动了胎气,赶紧找人来把她抬回去歇息,吃点安胎药稳稳即可,别担心。”
那小丫头忙点头哭着说:“已经有个丫鬟回去报信了,多谢几位好人相救。”
“客气了,你家夫人都快生产了干啥跑到城外来?太不小心了。”吕秋明又忍不住训斥。
小丫头忙说:“我们也劝过,可是夫人和老爷吵架,拗不过非要出来散心……”
吕秋明顿时没话了,别人的家事他无话可说。担心这妇人再出什么事,几人只好陪小丫鬟一起等着。
不多时从城里出来一台轿子,从轿子里跑出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年轻男人。
“夫人你怎么呢?孩子怎么呢?”年轻人也才二十出头,一下轿就朝着妇人冲来。
吕秋明帮着解释:“不碍事,抬上轿去,轿夫走稳一点,回去吃点安胎药歇息几日便好,下回可要小心了。”
男人闻言感激涕零:“多谢大夫相救,若不是你们救了夫人和孩子,我实在是……哎……”男人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吕秋明尴尬的摆手:“夫妻和睦完事好,赶紧抬回去吧。”
“恩恩,多谢多谢,敢问大夫姓氏?您救了我家两条命,实在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难处,请一定上门告知,在下姓阮,是个生意人。家在南街拐弯处,恩人有难处一定相告!”
“姓吕,住在别人家,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须挂念。”
“吕恩公,有缘再见。”男人没多说,忙抱着夫人上轿离去。
救人一命是好事,回家里并没有多记挂。
本以为就此过去,吕秋明却没想到第三日,阮家人登门拜访。
“恩公,请接下我的一片诚心。”阮家老爷如斯说,让仆人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绽放出的光芒,恨不得闪瞎一屋人的眼。
所有人的眼眸,都在那一刹那狠狠颤抖了几下。
47吕父之死
看着那一地金银,吕秋明拧紧了眉头,孙璟瑜收起了笑意。
李嫣然低低惊叫一声,紧张的抓紧了秋娘的袖子,微微不安的看着那一箱子闪亮的金银珠宝。
阮家老爷察言观色,见金银珠宝在眼前他们不但不欢呼高兴,反而人人变了脸色,当即心中哀叹一声:坏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尽管我救了你妻儿一命,却着实担当不起如此重谢。阮家老爷,您有事不妨直说,这一箱子钱财还请收回。”吕秋明直言不讳,凌厉的眼眸盯着阮老爷,心中琢磨个不停,他们来京城不过数日,会有什么人想尽心思给他们送钱花?他们没权没职,谁没事来讨好他们?即便真是有心讨好拉拢关系,也没几人如此大方散尽千金!
阮老爷一头虚汗,踌躇不语。吕秋明不逼迫,只是略微头疼的低着脑袋,手指摁着额头来回摩挲,不知道在沉思何事。【。 ﹕。电子书】
孙璟瑜的脑中亦是一番思索,喝了半杯茶后,忽而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放下茶盏对那阮老爷道:“阮老爷,看您这出手,想必在京城财大势大。”
阮老爷忙答:“不敢当,我阮家世代经商,略有家财,一身铜臭,和两位翰林可比不得。”
孙璟瑜莞尔,又道:“秋明救你夫人和孩子一命,你有心感恩我们自当接受。”
阮老爷闻言激动,立即点头称道:“正是如此,不瞒两位翰林,我虽二十有余,膝下却至今无一子,那日若不是你们相救,恐怕……恩人若不接受我的谢意,我恐怕难以安心。家父及内人亦是多番嘱托于我重谢恩人,还请莫要推拒。我阮家无权无势,只有这些俗物……若实在不合意,我也可以换上其他雅物……”
孙璟瑜摇头,慢慢笑道:“那倒不必。我见阮老爷如此有心,实不相瞒,在下这位舅弟的确有一难事需要阮老爷这般身份的京城人士帮忙,此事无价可比,阮老爷大可收回珠宝,真心感恩,不如帮咱们一个忙,如有所成,必当感谢。”
阮老爷闻言一愣,“何事让恩人如此伤怀?”
吕秋明这回倒是不等孙璟瑜开口,心领神会的叹道:“千金难比的孝事。”
“正是,小玲,拿画来。”孙璟瑜吩咐,丫鬟小玲忙去取画。
阮老爷蹙眉静静等着,神情却似更加拘谨。
小玲很快便回来,将画递给孙璟瑜。
孙璟瑜展开来,递给了吕秋明。
吕秋明站起身走到阮老爷跟前,将画整个呈现在他眼前,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道:“阮老爷,在下想请你帮个忙,用你的财力人力,帮在下找找画中这个人,如何?”
阮老爷的头颅如有千斤重,极其艰难的慢慢抬起,目光落在画上,狠狠吞了一下口水。
半晌才结巴开口道:“不、不知画中,是何人?”
吕秋明收起画卷好,慢慢塞向阮老爷手,扳开他紧握的手指,一点点塞进他手心,一字一顿道:“是家父,身亡多年。”
阮老爷摇摇晃晃站起来,手里的画卷差点滑落,那如烫手山芋似地东西,想扔掉,却又无法扔掉。
“恩、恩人……此事在下恐怕无能为力……”
吕秋明摆手,无所谓道:“不碍事,多一个人多一条路,我们不过是请亲朋好友多留意,家中有长辈的兴许见过家父,十几年前家父独身来到京城,最后在京城病逝,无奈至今我还不知家父葬在何处,受母亲临终所托,此生定要将家父尸身带回故土安葬。”
吕秋明一脸伤怀的模样让人感慨,阮老爷思绪飞转,一会变点头道:“如此大事,阮某定当相助。既然恩人不爱珠宝,那我一定尽心尽力帮恩人找到令尊安身之所以报答恩人救命之情。”说罢一作揖,命人将箱子收好。
吕秋明感激点头:“那就多谢了。”
“恩人且等我消息。”
“静候佳音。”
阮老爷带着仆人浩浩荡荡的匆忙离开宅子。
偌大的厅堂静默无声,下人们倍感气氛压抑,便麻利收了空杯盏悄然离去。
吕秋明一拳打在桌面上,咬牙道:“我怎就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何事?吕秋明却没说完。
李嫣然一头雾水,担心不已的小声安慰:“秋明你怎么呢?”
秋娘不吭声,脑中有什么事情变得清明,仔细去想,却又模糊不堪。
孙璟瑜长叹,望着一脸愤怒悲痛的吕秋明道:“你是当局者迷,仔细想想,当年岳父病逝在京城,吕家接到消息却仿若未闻,只匆匆葬了衣冠冢了事。凭吕家当时的财力,派些个人来京城收尸难道办不到?最不济当时也该叫人来打听打听岳父葬在何处。何须熬了十几年,什么音讯都断掉,你们姐弟两再来忙活要成事是难上加难。”
吕秋明听着孙璟瑜的话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秋娘也白了神色,喃喃道:“我、我当时只有七岁,那天母亲忽然大哭不止,我问了后,母亲才告诉我爹在京城病逝……其他事我也不懂追问。后来一直到母亲病逝,府中人都说爹病死在京城,久而久之,我也肯定爹是病死在京城。如今仔细回想,娘在那几年一直郁郁寡欢,却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病逝,她和叔伯们的关系一日日僵化,我原本以为……母亲仅仅是因为叔伯们苛刻月银而已……娘在死前,一心希望秋明高中去京城给爹收尸……我……我怎么这些年就没想通……我真是笨呜……”哭声从嗓子眼里绝提而出,眼泪怎么都无法止住,突然而来的真相让秋娘瞬间似乎丢了一半魂。一年两年,一晃十几年过去,记忆中父亲的模样清晰刻印在脑中不曾褪去,每每想起都黯然伤怀,感慨父亲英年早逝,暗怨老天不公,那样年轻那样温柔的父亲,为什么要早早就病逝?
从来不曾想过,从来没有怀疑过……
根深蒂固在脑中的事实,会有完全被推翻的一日。
展现在面前的崭新的事实,包含太多的疑问和心寒。
孙璟瑜安抚似地轻拍秋娘的肩头安慰:“这事不能怪你笨,你当时太小能知道什么事?你娘知道却临死都没有告诉你,那些事,不是你一个女人能左右。我起初和你们一样只当岳父病逝在京城,可是刘大人查了这么久却没确切消息,我就忍不住怀疑事情不简单。不若岳父就算是十几年前住在京城某个客栈某家民宅也不可能找不出来。今日这姓阮的送金子来,忽然我就茅塞顿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是那么大一箱子财宝,他既不是有求于我们,转念想想,不就是想收买什么?我们来京城时日不久,轮得上的大事,莫过于查找岳父的事了。”说完,孙璟瑜一声叹息,岳父若是病死京城,可能这姐弟两心里好过点。真相却是被害死京城,吕家还刻意隐瞒这个消息,让多年来孤苦无依的姐弟两怎么能不愤怒。
“姓阮的心里有鬼。”孙璟瑜直言。
吕秋明站起身,平静道:“刘大人不给消息,可能是那人咱们惹不起?姐夫,这事到此为止罢了,刘大人估计查到真相也很为难。我们就守株待兔好了,等着阮家给我们什么答案。”
秋娘闻言惊讶的扭头,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