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璟瑜每日早晨起来都在书斋前背书,待到吃早饭才过来。这会听到动静忙小跑到堂屋,眼睛扫视,最后落在笑意嫣然的秋娘身上,见她安然无恙心里松口气。生怕秋娘和昨日样被蚂蝗吓得呕吐,如若天天那般折腾,再好的身体也会被败掉。
秋娘正帮两小弟搅拌加了糖的米粥,听着弟弟在一边童言童语天真无邪的笑着,秋娘不自觉被感染,脸蛋挂着笑意,并未发现孙璟瑜的到来。
李氏端着一盘子盐炒花生米出来就见到儿子盯着秋娘傻笑,顿时又气又好笑,扬声叫唤:“秋娘你还不吃等下没得吃了,你吃了记得洗衣裳,洗好了再去田里找我们,还是郭子坡那附近。”
秋娘忙起身盛粥去,一边乖乖应声:“恩,我记得路。”
孙璟瑜收起恍惚上了桌,拿着碗筷有点闷闷不乐,李氏看在眼里心中冷哼,暗道才叫秋娘做多大点事儿子就不高兴了,活像谁故意欺负秋娘似地。
“我今天在田里听了个新鲜事;说给你们听听。”李氏忽而起了兴致,摆出要讲故事的神态,孙铁锤好奇接话:“啥新鲜事?说来听听。”
“隔壁村的老马你们晓得吧?就是前年死了媳妇的那个老汉,今年续了一个回来,还是十七八的美娇娘,听说以前是大户人家做小妾的,不晓得怎的让老马捡了便宜,那么娇滴滴的媳妇娶回来舍不得让她下地,听说家里几亩田地全得老马一个人干,那媳妇宠着,好似连灶房都不会用,啧啧,结果猜怎么着?”
“咋的?”孙铁锤着急追问。
“老马他娘,就那病了好多年的娘,还得下地给儿子媳妇煮饭吃,听说前几日摔一跤起不来了,这几日不晓得如何了。”李氏痛惜的叹气,孙铁锤怒目大骂:“真不像话!老马一把年纪做事糊涂,那样的女人娶回来做甚,大不孝!”
“做小妾的女人,能有几个好的。”孙大海摇头叹息。
“娶了媳妇忘了娘,糊涂。”连大嫂都愤愤不平。
唯一不插话的只有秋娘和孙璟瑜,秋娘冷汗涔涔,完全不晓得这话是不是针对自己,她拼命的找自己的优点,自己身家清白,会做饭会扫地会绣花,田地也下了,更没有顶撞苛刻公婆,对对对,肯定不是针对自己才说。秋娘正要松口气,身旁的孙璟瑜忽然起了身,道:“我吃饱了,看书去。”说罢便去了书斋。
秋娘看那闷闷不乐的背影,心中咯噔一下,明白了。
李氏讲这番话不是说给她听,原来是说给璟瑜听……
秋娘才要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自己有那般不堪?璟瑜有那般不孝?
也许,李氏只是想给璟瑜一个警告……
秋娘黯然,李氏拿自己和那个小妾比较,这事实让她很难接受,沉重的屈辱感无处发泄。
再说璟瑜才多点年纪,又不是稀里糊涂不懂事的小孩,这帽子扣得太大了。他虽然对她不错,但距离有了媳妇忘了娘,差距甚远。
早饭填饱了肚子,却填不好心情。幸好李氏吃了饭就和大嫂去田里,秋娘匆忙洗了碗筷,提着一桶脏衣裳准备去河里。
刚要走出门,后院被推开了,秋娘回头一瞧,正是孙璟瑜。
秋娘勉强笑笑:“你早晨没吃几口估计没饱,柜里有两个馒头给你留着。”
孙璟瑜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她身前,垂眸严肃道:“刚才我娘说的话你不要介意,她心地其实很好,并不是指桑骂槐故意羞辱你。”不是故意所为,因为娘根本没明白那样的比较对秋娘来说意味什么,对他来说又意味什么。他娶的是身家清白的姑娘,用一个贱妾出生的败坏女人来比较,说出去别人还不笑死他。恼怒家人的糊涂,偏偏又没法子跟他们讲清楚,越是当面忤逆,恐怕心里不悦的娘只会将怨气怪在秋娘头上。孙璟瑜只好选择沉默,以及,亲身来安慰秋娘,他知道,心思玲珑的秋娘肯定会被那番话伤心。
秋娘见他郑重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心里甜甜的滋味散开,故意道:“你看你,要是给婆婆看到了,又要被说教一番。”
孙璟瑜脸色一红,扭捏抓头:“我是怕你生气……”
“呵呵,我又不是小心眼。你去吃馒头吧,我洗衣裳去。”秋娘挥挥手走出大门,孙璟瑜心中大石放下,忙乐颠颠的跑去填肚子。
秋娘忙完家里赶去郭子坡,李氏他们已经换了块田,但是秋娘穿梭在田埂上,却一直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她取下斗笠,举目四望,郭子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眼看去差不多每块田里都有人在忙碌,秋娘只得询旁边田里的大婶问:“大婶,你可知道孙家的田往哪儿走?可有瞧见我婆婆和嫂子?”
大婶抬头见是秋娘,忙热情的笑道:“哟,这不是孙家的新媳妇吗?你家的田在背后面,我瞧你大哥方才还往那儿挑秧靶子。”
“哦,谢谢大婶,我这就过去。”
“哎哟,谢个啥,小姑娘真客气,呵呵。”
秋娘欢喜的跑到郭子坡背后,远远就瞧见一块大田边熟悉的几人,脚下步伐不由顿住,那不正是婆婆和梨花她娘?而且很明显在吵架。
秋娘忙往近处跑,粗俗的怒骂声连续传来,只见李氏叉着腰骂道:“不要脸的!”
梨花她娘吐着口水回骂:“黑面包子!丑鬼!”身旁的梨花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
李氏旁边的大嫂似乎很无奈,但碍于婆婆被骂,立即愤怒的加入:“你家真是缺德事数不清,绝我们田里的水这种事你也做,坏事做多小心老天爷收了你!不晓得谁不要脸。”
“贱妮子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当家的绝我家田里的水,你还反咬一口!死妮子没得口德,难怪连个种都生不出,活该的是谁哟!”
这话彻底惹怒了大嫂和李氏,大嫂才嫁进孙家半年而已,肚子没反应很正常不过,但是由得仇人这么说出来就跟诅咒一般难听,当即气得没了理智,大嫂年轻手脚快,瞬间扑上去将梨花她娘摁在泥巴田里厮打,梨花她娘惨叫,到底是膀大腰圆的粗妇,挣扎几番努力将大嫂反压了下去,抓着大嫂的头发破口大骂,什么可耻的脏话都泼了出来,秋娘听得心惊胆颤,吓得就差和梨花一样红着眼眶哭泣。这阵势她从未见过,何曾晓得女人也会如此彪悍的厮打。
李氏根本没瞧见秋娘来了,只看到大媳妇被欺负了,忙扑上去帮忙拉扯梨花她娘,梨花一边哭一边帮着拉扯,抽噎道:“娘别打了,别打了呜呜……”
梨花她娘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梨花杀红了眼般继续和大嫂厮打,李氏见罢抓起泥巴就朝她脸上糊,梨花她娘的眼睛被泥巴糊住了,哀叫着没法反抗,收不住愤怒的大嫂几巴掌直接招呼上去,边打边骂:“我让你嘴贱!看你以后还给我贱不!死老婆子别以为一直让着你是好欺负,谁家像你这样没得脸,自己也不看看什么德行!”
梨花她娘捂着眼睛放声大哭,粗嗓门扬声十里,他们开打的时候隔壁左右就不少人看热闹,但是见打的太凶,没人敢上来帮忙劝架,这会见歇了,几个嫂子忙过来劝慰:“别气了别气了,梨花她娘别担心,泥巴洗洗就好了,要不我给你洗洗?”那嫂子好心的劝慰梨花她娘,直接用自己的水壶给梨花她娘洗眼睛,泥巴糊了眼睛洗干净便好,根本没什么大碍,但是打架输了的梨花她娘怎会消气,瞪着红眼包子哭哭嚷嚷:“我让你们合起来欺负我!给我走着瞧!”梨花她娘吼完扭身就走了。
仍旧气喘吁吁的大嫂和李氏骂道:“我们就走着瞧!死女人。”虽然打架赢了,但谁心里好过,大嫂同样受伤,头发稀巴烂,眼泪早就疼的横流。
“哎哟,铁锤家的消气,何必跟这种人计较。”几个嫂子无奈相劝,平时大伙就知道梨花家的品行,今日的事更是从头看到尾,谁对谁错大家心里雪亮。但邻里乡亲,别人家的事,实在不好多管。
大嫂呜呜的哭,边哭边骂:“她一个长辈说那种话,我能不生气吗!你们都瞧在眼里,到底是谁有错在先。”
“是是是,这事不是你的错,那女人的确欠点教训,哎。”
秋娘见大家气势弱下来忙跑过去:“大嫂我给你擦擦脸。”说着赶忙整理大嫂的乱发,大嫂坐在田埂上一声不发,只不住的哭。
偌大的水田已经插了小部分秧苗,现在大伙都没得心思下去了。秋娘一筹莫展,心想要不要去找公公和大哥来劝劝,正这么琢磨着,远处又传来异样的吵闹声。秋娘抬头看去,见为首怒气匆匆的肥壮少年正是梨花家的兄长之一,他赤脚上全是泥巴,手上提着铁锹,他身后的怒骂个不停的正是梨花她娘。
秋娘腾一下站起身焦急道:“婆婆大嫂!他们又来了!”
发呆中的李氏和大嫂跳起来,见罢怒火重新燃烧,但是秋娘心中不安,一个劲的劝:“婆婆大嫂我们赶紧跑吧,那是个男人,他还有铁锹,万一伤了人咋办?”
李氏心里一动,微微有点胆怯,但是很明显他们已经跑不了,梨花她哥似乎生怕她们跑了,没几下就冲了过来,活活像个土匪下山般嚷道:“两个臭婆娘敢打我娘!要么给我跪下道歉,要么让我打回去!好男不跟女斗,不要逼我动手。”
丑恶的嘴巴谁见了都讨厌,大嫂豁出去了,拉开李氏挺身而出,一口唾沫啐在梨花她哥脸上:“装什么斯文,臭流氓,想让我们下跪做梦去吧!管好你缺德的娘再说。你有胆打死我啊,我怕你不成!”
围观的众人再无法保持沉默,忙七嘴八舌的冲上来拉劝,不然迟早出人命。但是旁边插秧的都是女人,谁斗得过一个膘肥体健的男人,梨花她哥平时本就与流氓无异,好吃懒做小偷小摸,养的比猪还肥。这下被大嫂激怒,顾不上其他,抡起拳头就揍了上去,大嫂顿时鼻血横飞,头昏眼花。梨花她哥不消气,操起铁锹要行凶,一群嫂子惨叫着拽住他,咆哮道:“你们快逃啊!”
李氏也给吓住了,忙和秋娘拉着大嫂要逃,梨花她哥跟疯子一样挣脱那帮嫂子,挣不掉的二话不说拳打脚踢,几个无辜的嫂子纷纷惨叫倒地,没受伤的几个捂着脑袋逃窜,谁也不敢靠近。梨花她哥得了空,三两步追上秋娘三人,李氏和秋娘早就吓得哭天喊地,连看热闹的梨花她娘都白了脸,万一儿子闹出人命可完了。
这边闹得动静太大,早有得了消息的男人匆匆往这儿赶,等几个大男人跑来时,梨花他哥正操着铁锹朝三个弱女子抽去,田里哭声一片。
几个男人根本没明白事情真相,但是看到有自己家女眷受伤的,什么话都不说就冲上去揍梨花他哥,孙大海瞧自己媳妇更是晕死在地上,额头都是血,顿时红了眼,随手捡起田埂上的硬石头砸上梨花他哥的脑袋,砸一下不解气就砸两下,狠狠砸了几下才被旁人拉住,场面乱成一团。
幸好村长和里正及时赶来,才阻止了一场闹剧变成惨剧。
受伤的被纷纷抬回去,打架这种事,结果通常没一个讨得好处。
伤神更伤身。
梨花她娘后悔不已,这一下儿子差不多把全村人都得罪光了。
渔家村一向风俗甚好,没出过什么爱打媳妇的男人,自己家女人平时连自己都舍不得打,竟然无缘无故被外人打了,别说理由是什么,人家就是恨上了,记住了。
尤其是孙大海,他与大嫂成亲才半年,新婚燕尔感情甚好,别说打媳妇,骂都没骂过一次,现在大嫂却被打晕了,脑袋破个洞,请大夫费了半天心思才止住血,差不多去了半条命。
这口气,孙家人谁都咽不住。事情闹大,隔壁左右的村子都知道了,孙大海几个住在湖里养鱼的亲兄弟全部丢下活计跑来,口口声声要去报仇。大嫂的娘家就在隔壁,几个兄弟叔伯怒气匆匆赶来,孙家几个女儿的婆家得了消息,同是不问缘由,只知道亲家被欺负了,那就一定要帮!
内阁学士
孙家的堂屋人满为患,院子和前门全是一个个面带怒容的粗鲁汉子,各个操着一手农具,骂骂咧咧的要去掀张家的屋顶。
村长讨好求饶苦口婆心劝导,里正也在旁边说好话,带头的孙铁锤和孙大海看着两老的面子忍着冲动。
“大伙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不要伤了和气,看老朽的面子我让张家给你们道歉,这事就算了可行吧?”村长不抱希望的恳求,孙铁锤一向憨厚本分,不忍驳了老村长的脸面,但如果龟缩起来不报仇,又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那种人最不要脸,今天饶过他还以为我们懦弱胆小,指不定日后还要看他蹦跶。”
“没错没错,村长您老心里有数,不能姑息啊。”
“我媳妇被他揍的肚子现在还疼,我要揍死他!”
“哎,他现在也被你们打的爬不下床,再揍就死了哟。”
“那就揍他兄弟!”
“就是就是,张家的亲戚都来了,我看就算不计较,他们也会计较。”
“这架非得打,不给点教训不晓得卖乖!”
屋子外吵成一团,一群人闹哄哄的争执不休。无论是打还是不打,都是他们男人的事。
女人们大多都不希望打架,宁愿受气都不愿意自己男人闯进‘沙场’里。
大嫂已经醒来了,床边围满了妇人。
大嫂的亲娘一直红着眼睛流泪,一开始哭啼大嫂身上伤痛,接着哭啼大嫂可怜,过后就哭怨孙大海没保护好女儿,最后才算哭出正题,埋怨李氏为人婆婆偏心自私,不把大儿子和大媳妇当回事,一门心思就只晓得维护自己二儿子和儿媳妇,一家人赚钱就为二儿子读书,一起打架就她女儿被打,儿媳妇和李氏却只皮外伤,这不是偏心是什么,亲家母哭的有理有据,着实可怜。虽然根本不是这回事,但那哀怨的腔调,真挚的感叹,惹得屋里其他好些个女亲戚都红了眼眶,连床上的大嫂都哭了起来,好像被说着说着,忽然才发现自己真的可怜了。别人不说还不晓得这回事。
李氏尴尬的站在一旁极力解释,自然是说什么都没用的,秋娘心里也别扭,心道什么偏袒二儿子二媳妇,那是偏见,无稽之谈。
不过挨打的的确是大嫂,当时梨花他哥一铁锹下去,秋娘几人无处可躲,尖叫声中却是大嫂挺身挡了才保住秋娘和李氏的安慰,秋娘真心感谢大嫂,亦很敬重她的勇敢。大嫂伤病,秋娘全心伺候,只盼大嫂早日康健,不要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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