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能做一对真夫妻。”
她窝在他怀里,软软地圈住了他的腰。
再试一试,真的一点也不怕。
她微微用力,抱得更紧了一点。
神色甚是安心。
这回轮到顾玉麟全身发烫了。
也许……我们能做一对真夫妻。
这句话有如天籁,他抱着她,站在漫天落叶里,任由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肩头。
他不知道要做何表情,只把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公子,大冷天为何要站在这庭院里?”
钱钱抱着新采买的物什从大门口走进来,见自家主子抱着夫人,像个泥塑的偶人。
丫鬟们面面相觑,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顾玉麟眉目如画,缓带轻衫褪下来一半,就这样迎风而立,半晌,他吸了吸鼻子,流下两串眼泪。风,太大。
听说夫人要做真夫妻,顾玉麟十分热切地将自己从上到下,由里到外都拾掇了一遍,对镜子照照,觉得自己还对得住“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八个字,才兴冲冲急吼吼地跑进了新房。
新房其实已经不新了,唯一不同的就是里边添置了好些属于慕丞雪的东西。
她闯进了他的地盘,有些突兀,也令人欣喜若狂。
他原来不会是要娶她的,因为爹爹说过,顾家阴柔太甚,得娶个孔武有力的姑娘进门才好,顾家看中的几门亲事,都是将门之后,却没想到……他整了整头发,扬襟跨进门槛,抬眼便见风花雪月四个环伺榻边。
流雪一眼看见他来,招呼众丫鬟起身,鱼贯退下,顾玉麟便在香花丽影之际,瞧见了一副安静的睡颜。
慕丞雪已经睡着了。
窗外风铃叮当,和着晚风悠悠传来,他站在床边,仿佛又退回到了洞房花烛夜。
她在他酒里加了料,他又何尝不是,就因为那些阴差阳错的误会,他和她都错过了很多。
他弯下腰,抬起手,小心地勾划着她轮廓,末了,才随手放下了幔帐,脱靴上榻。
窗外传来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小姐吩咐园子里的帐不能乱动,观山院那边自有人照应,也用不着我们来操心。”流花的声音比平素压低了几分。
“彤影姐姐说那十几个有武功的,得特别派人盯着,在查明来历之前,不能让他们出观山院半步。”流雪随后出声。
“那……他们要是饿死了怎么办?”流月迟疑着开口。
“饿死了活该。”流风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小姐害怕与男人太过接近,那狗皇帝却偏派送了那么多男人来,还一个个衣冠不整的,也不知道是何居心,小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是爬进皇城也要找他拼命。”
顾玉麟坐在床帏里,咬了咬唇,忽地掀开靠外侧的那床被子,一翻身钻进了慕丞雪的被窝里。
“说什么做一对真夫妻,我们本来就是真夫妻,真的不能再真。”他将慕丞雪揽进怀里,气鼓鼓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我会保护好你的,别以为我长得好看就不把我当男人。要是夫人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杀进皇城去,把那昏君大卸八块。”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了长评,开心。
☆、碧水映月有旧闻
慕丞雪以为自己会做噩梦,谁料竟一觉睡到了天亮,一整晚连周公的背影也没见着。
起身时,习惯地拉了拉被褥,却发现自己被裹着像个粽子,除了脑袋以外其他地方全都密不透风。冬天里,莫明出了一身热汗。
她好不容易从被窝里挣扎出来,探手一摸,床板冰凉。
顾玉麟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旁,已然人迹杳杳。
这家伙居然例外地起了个早,不知道跑哪里去疯了。
慕丞雪揉了揉眉心,捏散了堆积在眉头上的怨怒。但朱钽的圣旨,仍像一块刺鲠在喉咙里。
她想起观山院那乌泱泱的一大群袒胸露肉的男人,便像是吃进了二十五只耗子,百爪到心。
“姑爷他人呢?”
习惯了顾玉麟绾发的手艺,这时候看见彤影和流雪几个杵在跟前反而有点不适应。
在流月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裙,她披顶着一头乌亮柔顺的长发坐在镜子前,拿起一盒胭脂看了看,放下,拿不定主意似的,又拿起了另一盒。
顾玉麟对这些个红粉玩意儿极有心得,胭脂与丹蔻要怎么样搭配,怎么样点缀,什么颜色适合什么年纪,配得什么发式好看,竟能自成体系。
慕丞雪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些瓶瓶罐罐,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心情,好像比昨天更糟了。
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噤若寒蝉。
昨儿姑爷了是和小姐睡在一个被窝里的,早上也是姑爷怕小姐着凉,才顺手把她给裹成了粽子,她们皆以为小姐会早早起来殴打相公,可哪知一向眠浅的慕丞雪这次竟睡得和死猪一样,天上下十个雷都闹不醒她。
慕丞雪挑了一点口脂,忽地柳眉一扬:“这口脂里也掺了龙涎香么?这得多少钱?”
流雪抿着唇,打死也不敢说,那甜丝丝的味道是从自家小姐身上飘出来的。
姑爷那么香,在一个被窝里暖乎了那么久,能盖住慕丞雪那点淡淡的牡丹香一点也不奇怪。
……
老管家破天荒地看见二爷出来蹓马。
他在这园子里伺候了几十年,也才头一次看见顾玉麟天不亮就钻进马厩里。
龙涎香弥散在空中,给满是马粪味的马厩增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晴的诡异。
顾玉麟骑的仍旧是他那匹大号“二胖”的肥马。
马还没睡醒,迷迷朦朦的眼神也都和他一模一样。
“我在去趟碧水庵,你派人告诉二少夫人一声,就说本公子与人有约,今夜不回了。”
他飞身上马,轻轻拍了二胖的背脊,二胖一脸不高兴地迈开了四蹄,临出发前还不忘勾头在马槽里捋了一把干草放在嘴里嚼嚼嚼。吃货一个。
顾玉麟虎着一张俊脸,二话不说给了那马儿一个大耳光。
马才老实了。
一人一马,就这样懒洋洋地出了门。
老管家掐着手指算了算,照二爷这龟爬似的速度,到碧水庵也差不多时过晌午了,可是一个大男人住在姑子庵里,又像什么话?老管家想了一想,决定先把这事和佟氏说一说,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
碧水庵在映月山边,不算大。
庵子里只住了五六个姑子,为首的法号慧恩,却曾是顾家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姨娘。
至于顾老爷是怎么纳的这么一位姨娘,顾玉麟一点印象也没有。仿佛打他出生起,这位姨娘就已经住在园子里。
双禧园里的老人都尊她一声,念姨娘。
念姨娘有个孩子,早年被佟氏抱养了,取名顾玉犰。佟氏对外称自己生了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碧水庵,其实就是顾家在京城设的一处家庵。庵子里供奉的是顾老爷的小老婆,周念娘。
顾玉麟由慕丞雪那声“念娘”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碧水庵里的念姨娘。
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慕丞雪在慕府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不可能会认得这么一个人,对,也许人有同名,也许是他想多了……可是直觉却告诉他,这事情不简单。
慕丞雪推开他的那一刹,眼底分明布满了恐惧。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残破的春图,别扭的神情,苍白的颜色……点点滴滴拼凑在一起,由不得他不怀疑。
他虽然未经人事,但从慕丞雪的反应总能分辨一二,慕丞雪怕的不是别的,她怕男人,怕陌生的男人,更害怕衣衫不整的陌生男人。
寻常女子初出绣阁,对未来充满不确定的恐慌或许还说得通,可是她是慕丞雪,她是在锦衣卫手中救下自己的那个眼神锐利的大恩人,她是慕阁老的爱妹,更是天子一手择中准皇后。
她那样一个高骄的女子,为何会变得如此拘束,竟如惊弓之鸟?她到底在怕什么?
他只知道她是自己的妻子,竟从未想过,她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发誓说要保护她时,却连她的担忧也读不懂。
何其可笑。
“丞雪,你说的‘念娘’,到底是不是念姨娘?”
十年前,念姨娘无故失踪,回来后不多时就剃度出家,化身成为了慧恩师太。
同样是十年前,慕丞雪被人掳走。
念姨娘失踪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慕丞雪被掳这一出,当年在京里却闹得很凶。
慕从知与冯氏为了保住丞雪的清誉,已经尽量将事情掩盖过去,却不曾想贺氏与慕从琅为了点小事闹得沸沸扬扬,贺氏挣着那鱼死网破的心思,一怒之下将慕大小姐被掳的消息传出去。
之后,便有了许多不利的传闻。
人都说慕大小姐失而复归,已非完璧。
而之前相中了慕丞雪的家世才貌、有意攀附这门亲事的王侯子弟,也都偃旗息鼓没了音讯。
慕太师已然年纪老迈,若非为了慕丞雪将来有个好归宿,他也绝不会重拾经纶,入宫教□□,更不会将慕丞雪带在身边,留在御前伴读。
前事因,后事果,说来复杂,却也简单。说来奇巧,却也不过如此。
顾玉麟忧心忡忡地打马飞奔,无奈那马儿吃得太胖,多走两步都喘。
他转了一个大圈,马儿沿途往肚里塞了不少的枯草,就在那蠢马打嗝能嗝出枯草味道时,顾二爷悲摧地发现——他,迷路了。
而就在差不多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南城门出,蹄声踢踏,扬起一片尘土,在晨熹之中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周念娘的身份比较特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都说双禧园里春芳水暖,冬天里炉火点得最旺,卫天真一点也体会不到。
在观山院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床被子都没有,遑论是暖被窝的人。
眼见着卫天真与慕丞雪交恶,双禧园里的丫鬟仆役没哪个不是弯着道绕开了这里。
卫天真想拉个粉嫩嫩水灵灵的丫鬟诉诉衷肠都没可能。
倒夜香的老婆子倒是来了不少。
再来,就是彤影那张被欠了八万两银子的脸了。
“这种人,这种态度,也能做下人?”卫天真瞧着彤影鼻孔朝天的样子就来气。
“……”彤影依然是冷冰冰的,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熊熊怒火。
慕丞雪不提供衣食,只许了个瓦遮头,大冬天冷得儿郎们要死要活。
再强壮再妖娆,也发挥不了作用了。
二少夫人不给面子,大少夫人甩手掌柜,佟氏从昨天起就没再露脸。
卫天真见爹不顾娘不管的,只好从将军府里搬东西过来,可是他的将军府到底不是豪门大户,加上平时大手大脚惯了,养的女人又多,根本没什么积蓄可言。
派了人去搬得一两回,就空了。
他自己是饱暖了,属下还有五六十人仍然在挨冻受饿。
发了折子去御前要东西,没想那折子却被内阁留中不发。
找人一问才知道,慕从知那老儿居然,销,假,上,朝,了。
天杀的!老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上朝了!一看就不是巧合!
慕从知和十几名言官围着朱钽天一句地一句。
朱钽大笔一挥,从户部拨了一大批米粮棉被出去,却不是送给卫天真,而是送去了赣南重灾区。卫天真在朱钽面前兜了一大圈,却不好当众说出实情,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户部找关系,妄图从赈灾物资里挖一小角走,不想那户部尚书田香招直接给他吃了个闭门羹,不待见。
花擦擦!就连田尚书也早早被人收买了!
……卫天真奔波一上午,最终蔫爬爬地回了双禧园。
一问才知,慕丞雪清早起来就精神奕奕地出门了,到晌午才回来。
不消说,这些都是她在捣鬼,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他能走的路子都被堵了个死死的。
先发制人竟可以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她可真够恨的,是想把这些兄弟们活活逼死么?卫天真恨得咬牙痒痒。他自幼在军中长大,对属于甚是体恤,平素不把女人当人看,可是把属下的命却看得金贵无比,慕丞雪这样做,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
他在马背上得意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慕丞雪就玩得他跟个孙子似的。
这手段,这速度,啧啧。
卫天真心里那个恨。
他顶着圣意来,慕丞雪一点也不忌惮。
她敢说,这天下除了太后娘娘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朱钽。
小皇帝虽然做事不分轻重,但言官们在面前说的话却还有些用的,他和先帝一样受不了言官们的吵吵。慕从知为官清廉,在言官面前地位崇高,是非黑白讲清楚,自然有人打响这头炮。
这一局,旗开得胜。
人是皇帝给的,卫天真理所当然第一时间去求皇上那儿搬救兵,却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个慕从知。慕家老儿听他提到天寒地冻,民不聊生之类的托辞,自然就将话题引到了秋汛水患上去。
言官们群声附和,朱钽下不了台,只好暂时不理卫天真,做了一回明君。
卫天真只好私下里拿了朱钽的手谕去户部借资,可是慕丞雪却又一次抢先,凭借顾家与田尚书的关系,挡住了他的去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以说武不与文斗也是极有道理的。
卫天真难得起了个早,回来还得面对着彤影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快被玩死了。
“慕丞雪,你特么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点面子也不给么!”
卫天真在观山院里寡淡地坐了一小会,没想出个所以然后,中间想喝个茶吃个水,却没人伺候。左等右等,等来个送水的壮实小伙子,结果却是脸斜鼻子歪的,被打得走形了。
问了才知道,在他走之后,那冰块脸的丫鬟居然不许这些御赐的家丁们出门。
于是乎,想出观山院的人都被揍得像狗一样。
不消说,这又是慕丞雪的主意。
“死婆娘!没了皇上撑腰还那么厉害!我去找她算账!”
卫天真一蹿三尺高。他并不知慕丞雪对这些搔首弄姿的男人何等厌恶,他只晓得打狗还要看主人,慕丞雪这不单单是没给他面子,就连皇帝的面子也一并糊在了泥地里。
他简直被她给气呆了。
卫天真就像个点燃的炮仗冲进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