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言不惭。
慕丞雪抿起唇,将镜子又凑近了一点,柔声道:“再看看,究竟是谁?”
顾玉麟应了她的话,不由自主地用了几分心,再一看,却觉得镜子里的人像自己死去多年的老爹,他犹豫了一下,依旧扯起脸上一道笑纹:“可还不是我么?只是看着好像比平时老了。”
慕丞雪妩媚一笑,贴上前去扯住了他的胳膊,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看,看清楚看明白了再回答我。”
顾玉麟一头雾水地再去看,却是越看越糊涂了,镜子里的人,像是自己,可又好像不是,之前看着着故去的老爹,但现在再看两眼,又觉得像舅舅了,他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好半天,突然“噌”地一下蹿出了老远。
这下,却是笑不出来了。
“夫人,你真阴险……哦不,真聪明!”隔了好半天,他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兴冲冲地揽住慕丞雪,朝着香唇便响亮地吧唧了一口,清澈的大眼睛一时间懒洋洋地眯成了缝,“为夫猜啊,小花这会子不但忘记自己是谁,还忘了自己被关了几天。”
就是这样。
杠上花被关在小黑屋里,白天黑夜分不清,只能通过风花雪月等人换班轮值的频率来判断时间,她度日如年,自然不晓得门外是十二圈马吊换一次班,她明明只被关了三天,却感觉自己被折磨了七八日之久。
她不确定慕丞雪会怎么对付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日子如何才是尽头、
而更可怕的折磨还在后头,那面镜子,那个问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日复一日,她竟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暗无天日,不知今昔何昔,镜中魅影,不知是鬼是人。
杠上花被轮番疲劳轰炸,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真,慕丞雪不用动板子,便完完全全掌控了这朵倔强的小花,而接下来,就是看小花引路,把幕后那人钓出来了。
究竟是谁,会打这支钗的主意?
慕丞雪把玩着顾玉麟腰间的流苏,慢慢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词穷匕现
杠上花身上有张图纸,明明摆摆地标记着那支灵凤钗的外观构造,但上边有好几处是错的,但是寻常匠人却很难看出其中的不妥。显然画图的人也只是马马虎虎地清楚个样式,对内部构造并不熟悉。
慕丞雪从杠上花那儿搜到这张图时便已然猜到,严刑逼供也是问不出个子丑寅卯,那灵凤钗的样式既是宫中所出,说不定还牵涉了一桩宫闱秘史,这样糊里糊涂被卷进去,分明不划算。
可是师父临终千叮万嘱,让她保管好这支钗,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
这支钗究竟从哪儿来的?她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夜里。
慕丞雪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翻身,和顾玉麟之间便架起了一个风洞,大小恰恰可以容得卫一只半大的小猫进出,顾玉麟常常也戏谑说:“看来我家夫人是早早准备养猫了啊,每在都留出这么一个猫洞。”
慕丞雪不由自主地想,刚出生没多久的娃娃,也是这么点大的,像猫儿一样的。
大嫂曾经悄悄和她说过,成亲头一年如果够努力的话,是很容易有孩子的。
只要她顺利怀上了和顾玉麟的娃娃,老姑娘不生养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她烦躁地翻了个身,越发没了困意。
坐起来,随手抓了件衣裳披在肩上,俯下身子细看顾玉麟的脸。
顾玉麟已经睡熟了,秀丽的容颜被长发挡去了一半,没有那两道长眉的衬托,显得整个人都柔媚起来,迷迷朦朦,有种跨越性别的蛊惑美。
手指不知不觉停留在他唇边,然后划过了优雅的下巴,一路描摹。
今夜无月无星,可是她就是想做点什么。
比如,找个东西,来堵堵那个猫洞。
她想起那些个抵死缠绵的夜晚,蠢动的情怀又再被陌生而又熟悉的刚猛之力颠覆,一股热流从脚底升起,一路绵麻麻地蹿到了四肢白骸,头一次,她会在这样清醒地状态下,主动去解那根衣带。可是伸手,却触到了一小块柔软的锦囊。
她蹩脚的女红,竟被他贴身收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那红火的一点,也像是跳动的心脏,灼烫无比。无端端又想起了杜州的话了,他说顾玉麟有事瞒着她?
然而,一个有心瞒她的人,会把她草草交出来的答案放在心间?
她不信。
但是,顾家祖上行梨园之艺,戏骨相承,可见一斑,顾玉麟要想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的。她应该站在哪一边?还是说,顾玉麟与她米已成炊,令她没了选择?是啊,她已然交出了所有,没有了退路,就像是一场赌局,把所有的注都押上去了。她怎么会那样糊涂?
不,也不是糊涂。
她喜欢与人斗,那是源自于骨血中的警醒,但其实,她比谁都渴望安宁平和的小日子。
她希望一切都规规整整,喜欢万事万物都尽在掌握。
她很享受在园子窝着的感觉,可以不有想太多。
可是麻烦,却一再地找上门来,原来平静如斯的双禧园,也同样处在漩涡的中心,不得脱。
“丞雪?怎么还不睡?夜间风冷,当心着凉。”
顾玉麟被冷风吹醒了,睁眼便见慕丞雪一脸纠结地坐地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神态,就像在研究什么值钱的古玩收藏,令他很不舒服。他黑着脸拉了拉她的衣袖,却将她披在身上的外衣扯下来,露出了半边香肩。
慕丞雪一愣,飞快地伸手去捞那件衣裳,却带起了更多的衣物,稀里哗啦全都掉在了地上。
她对上了顾玉麟充满情惑的眼瞳,心里慌得像揣了一群活蹦乱跳的兔子,她听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手慌脚乱地弯下身去捡东西,却蓦然感到腰间一紧。
“三更半夜死盯着为夫看,可是在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将为夫吃干抹净?”顾玉麟在她身边轻笑着,腕间用了点巧力,便将她带回到被窝,没等她惊叫出声,便大模大样地覆住了,害她只露出一绺软软的青丝。
吻像雨点似的落下来,落在眉间,落在心上,甜甜的,那是熟悉的龙涎香。
“我没……”我没有!她挣扎着,在他怀里越沉越深。
“不老实……”他捧着她的小脸,细细端详了一阵了,突地欺上前,霸占了那两瓣薄薄的香唇,他喃喃地道,“不是想像为夫吃干抹净,就是想将为夫五马分尸罢,丞雪啊丞雪,以前别人说你是母大虫,我怎么也不相信,这一回,我却不得不信了……”
“顾玉麟!”
她睁大了眼睛,却因为与他离得太近,看不清彼此,但心中却有一股难言的酸涩随着暖流,淌过了全身。是了,太后也是这样说她的,说女子太强,迟早会盖过枕边人的光彩,是为不祥。她不但要强,还特别自私,自私到竟连枕边人都防范严密。究竟有什么好计较的?就算他负了她,也不过是转身回头的结果,她居然会莫明其妙地受到一个陌生人的影响,为什么会这样?
轻揉慢捻,是习惯的动作,体内的骚动,也与以前一般无二,可是他进入的时候,她却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恐慌。
前一刻,她还想着要和他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一刻,她就害怕起来。
“丞雪,你喜欢吗?”
喜欢吗?那起伏的悸动。
喜欢吗?那迸射的火花。
喜欢吗?那舌间的挑衅。
喜欢吗?那垂死的挣扎。
……
他将她抵在人与床板之间,任凭醉意流淌,他勾画着玲珑的曲线,仿佛有用不尽的力气。
他全情投入,可她却还在戏外游走,他低头望着她黝黑的眸子,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视线相撞时,她有片刻闪躲,不是害怕,也是不娇羞,而是带着警惕的生疏。
那样的眼神,几乎刺痛了他。
“你不舒服?”
他动作一停,引得她一声闷哼。
四目相对之时,她竟蓦地将视线转开了。
不是不喜欢,但他们没经过患难,不懂得迁就,不理解如何珍惜,就像二哥和二嫂一样,喜欢的时候是夫妻,不喜欢的时候,就是路人甲乙丙丁。是喜欢,肤浅的喜欢,不是相濡以沫的真心。
“顾玉麟,你别这样……我有些怕。”
停顿的刹那,她涌起一股久违的惧意,她终于明白了——相敬如宾与相敬如冰,根本就是同义词。世人盲婚哑嫁,再好的姻缘也都止于喜欢,卫天真与铁小燕欢好的时候,也是喜欢的,朱钽与那些未具名分的美姬翻滚时,也是喜欢的。
这样的喜欢,便如手中细沙,越流越少,直至虚无。
她在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顾玉麟就不见了。
她与他,显然还没有百首不相离的决心与许诺。
她仰起脖子,伸臂搂住了他,这一次翻身,变成了她居上,肿涨的刺激令她双腿一软,由浅入深的律动,令她的声音变成了碎片。
压抑的细语在他耳边响起:“顾玉麟,我们之间不能有秘密,我有些话一直想告诉你……”
那个尘封在回忆里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可是顾玉麟一点也不想听。
那支灵凤钗的来历,他已经能猜出个大概,到了今时今日,就不再是谁连累谁的问题。
因为十年前,他们经历的,根本是同一件事……
夜阑人静,香洲。老尼慧恩一脸神秘莫测地出现在佟氏面前。
佟氏瞧着她,听她说着那些废话,一脸忿然地咬牙切齿。
“……先帝早有废后之心,那老贱人又岂会不知?她知道先帝留了一纸遗诏在我身上,便千方百计用逼供于我,奈何我便是死也不说。以为派几个狗男人就能降得住本宫?做梦!”
向太妃面目狰狞,哪还有半人出家人的慈悲模样。
她坐在佟氏床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佟氏任由她这般胡搅蛮缠,只气得脑仁一阵阵胀痛。故人见面,用不着那些斟茶倒水的麻烦,佟氏大家闺秀的气量全都被抛去了爪哇国,没被气得眼斜鼻子歪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向太妃,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放过玉麟,你答应过的,缘何出尔反尔?你这样冒然前来,万一被人发现……”佟氏的香洲离观山院不远,而观山院里那些,十有七八都是从宫里来的人,要是让人知道顾家窝藏逃妃的事,不光是顾玉麟,就连顾家九族都要统统死光,她身为嫡母,又哪来的袖手旁观的道理?
“我来,只不为了取回我当年寄放在这儿的东西,顺面看看玉犰他过得好不好。”向太妃抬起那张阴骘的脸,盯着跳跃的烛火怔忡半晌,才幽幽地道,“如果能拿回遗诏,我们母子便不用再受这冤枉气,那个老贱人,也可以带着她的短命儿子滚回老家!”
“你这个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就算能找到遗诏,她会承认吗?你没有证人,光凭着一张纸,随时会被扣上个欺君的帽子,这样值得?”佟氏气得暴跳如雷,哪还有平素大方得体的样子。
她都快被气傻了,家里的戏一场接一场,旧的没演完,新的又上来了,看来这双禧园不该叫双禧园,得称作戏班子才行,怎么尽惹些疯的?
她再怎么知书达礼也是个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老狐狸,这样赔本的买卖,她不做。
“呵呵,这个倒是让你提醒了我,不过想想也容易,本宫不出面就好,遗诏的事,让誉王爷来便好。”向太妃深思熟虑后,竟得出个这样的结论。
“你、你你真是疯魔了,居然为了这点事要把誉王爷也拖下水,你,你……”
一连说了几个“你”字,佟氏完全词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床塌了
不情不愿,磨磨蹭蹭。
这一回,顾玉麟折腾得特别久,久到慕丞雪脑子里混沌一片,干脆地忘记了身在何处。
尔后,起初温柔的承受,变成了反抗厮咬,顾玉麟不投降,她也不愿缴械,两人就这样胶着翻滚,直到东方发白。闹得两人都腰酸背痛,顾玉麟却还没有软下来的意思。
慕丞雪被他的狂浪吓得不轻,无力地推搡了好半天,突然问道:“顾玉麟,你是不是有病?”
有病?
早早缴械那是病,这么长时间不懂偃旗息鼓分明也是病,可是这样直铳铳地说出来,分明是挑战顾玉麟作男人的尊严,平时已经有很多人笑他不像个男人了,这点场子一定得找回来。
于是顾玉麟更加卖力的表现,直到“喀”地一声,床板断了……
烛影摇红,何等赏心悦目。
可是烛影配上倒塌的拔步大床就很惊悚了。
在门外守夜的是流风,听得这一声巨响,当时想也没想就冲进来,然后就看见姑爷捂着下面直跳脚,自家小姐抓爬了半天也没成功地站起来。两人看见一个丫鬟突兀杵在屋子中央,便不约而同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窘得说不出话来。
流风惊呆了,半晌,才捂着眼睛唤了一句“哎呀妈也”,掉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没想到姑爷生猛至此,倒是她们平素太小看。
经过这一冲一撞一惊一乍,慕丞雪那点诉衷肠的心思全都没有了,她冲着相公吼。
“顾玉麟,这床是谁做的,就不知道做牢靠点!”
顾玉麟腆着脸,咬了咬红唇,十分惭愧:“是……是为夫十四岁那年亲手做的……”
上好的木料呐,好歹让他一个人孤枕而眠折腾了近十年之久呐,刚成亲那晚弄出那样大的动静也没见什么不妥呐,可是才第一回带着媳妇儿回来滚床单,床板就很不给面子地沦陷了。
气死个人了。
慕丞雪也生气,明明之前还挺悲春伤秋的,她酝酿了好半天的气氛,竟一眨眼便成了这样。她嘟起了嘴,冲顾玉麟伸手,大剌剌地道:“还愣着,还不扶我起来,我的腰……”
唉,这腰,遭的是什么罪?
夜里被他翻来折去已经很难受了,现在还要受这等折磨,还有她的脸……她的颜面已经被丢了几次,好不容易捡回来戴上去又被激怒得原形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