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你别急,能不能将当日的情形详细再说一遍?”经顾玉犰这么一说,慕丞雪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平心而论,朱镕、朱钽、顾玉犰三个人其实长得很像,向太妃不一定能从三个人当中一眼就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彤影回来了没有?”怎么能忘了这个?不是说让彤影去查查慧恩么?慕丞雪想起件事来,“流雪,去看看彤影回来了没有?流风,你去清流那儿,叫他过来一趟。”都说怀孕的人直觉十分灵验,可是慕丞雪却希望这不是真的。她这些日子过得太闲散,竟将这件事给忘了。如果那天她和顾玉麟在王爷房里演的那出戏是给向太妃看,那也就说明,太后娘娘早已知道向太妃在王府之中,那演戏的目的是什么?
向太妃如果认定了誉王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她看见儿子前一天还生龙活虎的,第二天就成了歪鼻子斜眼,又会怎么样?彤影……彤影的武功那么高,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吧?
慕丞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顾玉麟慌神了:“丞雪,丞雪,有什么事情慢慢来,慢慢想,不会有事的。”
慕丞雪定了定神,扶着他的手缓缓坐下,却因为小腹一阵坠痛而失去了神智,竟一把将桌上图纸扫落在地,慕清流奔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一脸冷汗的淋漓的姑姑,他也慌了:“姑姑,你怎么样?我去叫清泠……”
慕丞雪骤然抓紧他的手,摇了摇头:“清流,你听我说,听完了,立即去誉王府……之前在誉王府时,我问过彤影,问她……为什么这么久不来见我,她说……她被人跟踪……”
话未说完,人先晕了过去。
顾玉麟吓得六神无主,赶紧叫了顾玉犰去找慕清泠,回头见慕清流还愣着,不觉大怒:“没听明白么?让你去誉王府救人!叫卫天真和杜州一起去!快!”
慕清流一跺脚,转身蹿上了屋顶,却见脚下早已经乱成一团。他心头思念转圜,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姑姑你不能有事,师姐,你不能有事……”
朱钽自然还认得自己的母妃。他与向太妃之间并无隔阂,当初他以为她死了,哭得肝肠寸断,现在突然重逢,自是保留着失而复得的欢喜。但他还来不及向母亲共叙天伦,就被流风打断。
小丫头看也没看他一眼,先把在一边看热闹的慕清泠拖走了,跟着慕清流又跑了进来,把卫天真与杜州拉走了,偌大的院子,突然就只剩他们母子俩,外加一个羽林军统领,沈群。
“发生何事?”朱钽还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他见慕清泠头也不回地直奔描金居,心便乱了。
“好像是二少夫人。”沈群竖起耳朵分辨嘈杂的人声,描金居那边似乎已经乱了套。
“丞雪!”朱钽心头一紧,顾不得与慧恩明说,蹿起来一个箭步便到了门口,等沈群听见“好好照顾母妃”这句话时,朱钽已经跑出了百尺开外,这应该是他能最快的速度了。
慕丞雪,是顾家老二娶的那位小姑娘?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孩子了……现在描金居的位置,也曾是她的住所,她就是在那儿诞下顾玉犰的,也是在那儿,将灵凤头面埋起来的。她那时大概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把这套头面剩下的部分埋起来,也许,是她从来就没认同过顾家,又也许,她曾预见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重新回到这里。
她取下了包袱,将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灿烂光华照亮了她的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似乎在那一瞬间年轻了十岁,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皇帝身…下承欢的宠妃。如今,能证实她身份的东西,就只有这个了。
她要杀了那贱女人的儿子,然后取出这发钗里的先帝遗诏,到那时她的镕儿,就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她对着灯火,仔仔细细地将那柄灵凤钗摸了一遍,才突然想起件事,这柄灵凤钗,只能她和大偃师邱之道一同开启,可是邱之道已经死了几年了。
描金居里,慕清泠正在破口大骂,在场的,只有是有鼻子有眼睛的,都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过多少遍,让你们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劳心,别让她劳神,你们好好看看都做了些什么?你们想让这些破烂玩意害死她么?”她指着朱钽的鼻子,“你还有脸来,你要打战,你要出去,你且去啊,拉我一人下水还不够?还要我姑姑做什么攻城工具?你是个男人,木工活计怎么能让女人去做?皇帝了不起?皇帝就没手没脚了?还有你……”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溅了顾玉麟一脸,“渣男,叫你离姑姑远一点,免得你狂性大发,精…虫上脑,你现在站在姑姑面前都是祸害……”又走流雪面前,“你们几个做丫鬟的,不待在主母房里,整天东奔西跑野三野四,像话吗?”
“是我让她们……”顾玉麟心想,这可就冤枉错了,是他不喜欢下人伺候,可是话没说完,就被人拽着像拖死狗一样扔在了院子里,跟着只要是个男人都被她赶了出来。
“清泠,你这脾气……”慕丞雪好不容易缓了口气。
“什么脾气都是跟你学来的,姑姑,你当年的霸气到哪去了?你看他们一个个的……”慕清泠一边气呼呼地生火,火烧到一半,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桌上的图纸全都揉成一把塞进了炉火里,这下子炉火烧旺了。
朱钽呆若木鸡地隔窗望着慕清泠,以前他并不觉得她像慕丞雪,可是这丫头火爆脾气一上来,简直像足了十分。顾玉麟却似个无苍蝇,一头撞在门框上,手足并用地攀住了窗杆,发出哀哀的叫唤:“清泠,让我进去,看不见夫人,我心里不踏实,清泠,算姑父求你了……”
顾玉犰看见朱钽来了,闷声不响就往外走,人都以为他不愿和朱钽呆在一块,也都没太在意。
顾玉犰见没人跟来,一调头就去寻慧恩了。而慧恩想着灵凤钗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描金居,两人一者向东,一者向西,竟就这样错身而过。
慧恩伫在院外,远远地望着里边忙碌的背影,朱钽一身明黄的龙袍,看起来是那么地抢眼。
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守着她,看着她的孩子出生,可是现在想起来,她居然连他的面貌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错局
慕丞雪喝过药,顾玉麟抢着进来重新烧旺了火盆,折腾一天,全都人乏马困。看着更漏点点,慕丞雪的心仍旧落不回原位,慕清流没回来,彤影也没踪影,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玉麟,你也去誉王府看看,不看看清楚,我实在放心不下。”彤影是慕清流的师姐,并不是真的丫鬟,她只是看在慕清流的份上,留在慕府照顾她这个长辈。这两个人,她是一路看过来的,以前她没遇到顾玉麟,自然不知情爱滋味,但是现在还看不出,她就是傻子了。
“那我去去就回,丞雪,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顾玉麟将饭菜都温好了,又和流月等人交待了一遍,但看朱钽还在一旁焦急的转着圈,才放下了一半的心。皇上带一票人看着,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他将那串元宝风铃挂在了床边,又吻了吻她的额头,“要是有什么事,就摇这个风铃,朱钽他会听见的。”关键时刻,竟也顾不上吃醋了。
朱钽带着沈群站在院子里看着,看着烛火下那串小巧的银元宝,依旧五味杂陈,难以释怀。
直到顾玉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还对着那串风铃呆呆傻傻,他的床头,也挂过这么一串。
慕丞雪睡得很好,一时心悸,一时又口渴,把几个丫鬟折磨得脸色蜡黄,平时由顾玉麟照顾多了,她对下人的要求也水涨船高,原先出类拔萃的几个丫鬟都不怎么好用了,最后还是常妈妈灵泛,主动替了几个丫鬟的班。
慕丞雪与常妈妈说了会话,总算安心了些,小睡了半个时辰,迷糊地一睁眼,竟看见床头朦朦胧胧地坐着个影子,那影子灰扑扑的,容颜却是异常端丽,她的样子,也还像十年前一样,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念娘!”光影渐暗,床头那人影晃了晃,终于现出了原本的模样。
“没想到慕小姐还记得老身。”竟是慧恩。
“慧恩师太你……怎么也来了?”乍见故人,慕丞雪心里不但不觉得得踏实,反而变得更加空落起来,慧恩回来是有目的,绝不可能是叙旧那么简单,对了,朱钽……她撑起身子,伸长脖子看向窗外,直到看见了朱钽的背影,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听说你身子不大好,便顺道来看看,对了,不要叫我师太了,称我一声太妃罢,当初没敢告之真实身份,是本宫不对。”慧恩微笑伸手,引着她坐起来,也随她一同将目光看向朱钽。
慕丞雪初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直到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慧恩嘴角的一丝笑纹。那笑纹很深,放在灯下,就像是牛皮纸被狠狠地划拉出一个褶子,森冷寒夜,竟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颤,却听慧恩阴恻恻地说道——
“那孩子,很喜欢你呢。”
慕丞雪猛地侧过头,却见一只枯瘦的老手伸过来,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一口气没抽上来,一个“救”字,就卡在了喉间,慧恩勾唇而笑:“既然他那么喜欢你,就由你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吧。”
他是你儿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他?慕丞雪挣扎着,踢撞着床板,一双手毫无目的地乱抓,碰响了挂了床头的风铃,朱钽本意欲不愿偷听母妃与慕丞雪的悄悄话,却不料在这时听到了风铃响。
要是有什么事,就摇这个风铃……丞雪!
他猛地回过头去——
顾玉麟走出双禧园没多久,就觉得心底突突突地跳得厉害,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誉王府,却猛然听见半空一声惨叫,一滴热乎乎的鲜血从上面落下来,滴他脸上,跟着,头顶传来了嘶哑的鸟鸣:“咳咳咳……呼啊嘿啊……咳咳咳……”
是鹦鹉,是他遵照圣旨求娶慕丞雪时,由田香招携上慕府的活禽。
丞雪!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他再也顾不得其它,转身跟着那鹦鹉一路折返。
那鹦鹉飞得极快,扑楞着枝头落下许多树叶,落叶之中还夹着浓烈的血腥味。
顾玉麟心头一阵狂跳,也像那鸟儿一样,慌不择路撞进双禧园。
“母妃,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了丞雪!”朱钽带着一群人追出了描金居,剑影寒光照花了眼。
顾玉麟刚进园子,就听到了这么一声喊,他心口一堵,总急得吐了一口血出来。
丞雪果然出事了!可是慧恩要对付的不该是太后么,怎么会牵扯到到慕丞雪!
他没命地往描金居的方向跑。
朱钽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连声音都端不住在颤抖:“母妃,你放了丞雪!有什么好好地说,中间有什么误会,儿臣定会好好解释清楚!母妃……”
慧恩勃然色变,怒道:“住口,朱钽,你多好的演技啊,是不是跟着这些不男不女混久了,也学了那一身臭毛病?哼,敢在本宫面前演戏?”她将一只手按在慕丞雪小腹上,另一只手却是反扣住了她的双臂,慕丞雪比她年纪了几十岁,可偏偏就是挣扎不过,“我不是你母妃,你也不是我儿子,不过看你叫我一声娘的情份上,还你一个心愿,你不是很喜欢她吗?呵呵,实话告诉你吧,她之所以有机会嫁入顾家,全是因为我,是我同顾老爷说,顾家要求娶一位名作‘丞雪’的女子为妻,才能永保平安!如果不是我,她可就真的会嫁给阿猫阿狗了!”
她说的这话,顾玉麟并非头一次听说,可是却听一次,怒一次。
慕丞雪不货物,她要走的路不应由他人左右,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啊。
慕丞雪憋着一口气,低头看按在自己小腹上的那只老手,枯黄的手指,布满了青筋,掌心的茧子,隔了几重衣料都能感受得到,这些年来,她一点也不好过,十年前,慕丞雪逃回慕府,依旧还是慕大小姐,可是她呢,被那么多人污了身子,从此更无抬头之日。
她恨,那是情有可原……可是为什么要扯上无辜的人?她将灵凤钗给了人,后来又想要回来,这又是什么意思?慕丞雪忍着痛,强自镇定下来:“向太妃,皇上确实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会不记得?就算长大了,记不住容颜,那身上的胎记总还记得吧?”
“是啊,胎记,母妃,儿臣右肩上有一颗痣,是从小就有的,还有腰上……”朱钽慌慌张张地去扯衣服。这时身边跟着的一群羽林军皆无用武之地,对面两个,一个是皇上的心上人,一个是皇上的亲生母亲,伤了哪一个,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可是这样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
慧恩也想知道自己的孩儿身上有没有胎记,不过当初她生下朱钽之后就顾着继续邀宠去了,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孩子,朱钽的童年,都是跟着乳母过的,每年见太后的机会怕是比见她这个亲娘还多。
她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不,你不是我的孩儿,你是那贱人生的杂碎,不是我的……”
沮丧,懊悔,纠结,恨恼,种种情愫拧成了乱麻,慕丞雪的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这里的人,没一个敢动慧恩,除了朱钽几乎没有人可以救得了她,可是这时候的朱钽还有能力救人吗?
她趁着慧恩无暇顾及的当儿转了转头,也就在这时,她看见了站在慧恩身后的顾玉麟。
顾玉麟藏在做了个手势,这一回,便连朱钽也看见了。
没想到他们三人约定的手势,现在还能用得着。
“向太妃,在我身上有一把钗,与那套灵凤头面本是一套,你还记得吗?我师父说,那钗里有机关,须得那把灵凤钗的主人和大偃师邱之道一同开启,你可有印象?”慕丞雪使了个眼色,朱钽即带着人上前压近一步,慧恩的注意力被慕丞雪拉走,这时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
很好。
慕丞雪大声说着:“我就是邱之道的亲传弟子,玉蟾山主人。”
慧恩一怔,神情不但没放松,反而绷紧了:“你?不可能!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