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是求你,是命令你!立刻拿出来!”焱烈虎目燃火,火光射向唐风华和唐柏。
“我老子必将不得好死,你真想当我老子?”花无欢闲淡冷漠地接话,言语中竟对自己的父亲毫无敬意。
焱烈又一怔。他若没有看错,这姓花的男子眼底一掠而过的是深沉恨意?
见他盯得紧,似有探究之意,花无欢的神色越发淡薄,直接下逐客令道:“恕我今日不开诊,你走吧!痒粉的药效,不出两个时辰就会自动消褪。”
出乎意料的,焱烈没有再怒,也不诉诸武力,就这么一点头,沉默地离去。
唐风华和唐柏大感诧异,母子俩对上一眼,深觉奇怪。
第三十章:小花身世
焱烈走后,花无欢往桌边一坐,支着肘子发呆,半天不出声。
“无欢?”唐风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他不响,入神地望着前方墙壁,好像透过那堵墙看见了什么场景。
唐风华在他身旁落座,静静凝视他。唐柏抱着小狼崽识趣地下楼玩儿。
“那年,我差一点就得手了。”良久,花无欢发出低低的呢喃,声线飘渺无着,却有寒风乍起的冷冽。
“嗯。”唐风华未置可否,轻轻应了应。
“从十一岁开始,我就强闯梵天派老窝,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简直不知死活。”他勾起优美的薄唇,划出一道自嘲的弧度。
唐风华记得,他第一次闯入梵山就被山下巡守的师兄捉住,无论怎么拷问也不肯开口,最后被关入囚牢,等待师父发落。
那时她才九岁,好奇心甚重,偷偷跑去囚室看那个倔强死犟的少年。
就这样相识,后来师父罚了她,倒放走了那少年。此后,少年几乎每年都来,而且都是在中秋节前后的那几日。每次见面,他们各自都有所成长,她武功精进神速,他用毒出神入化。
直到她十五岁的那个中秋节,他没有出现,她以为他不会来了,谁知……
“我娘的医术闻名天下,悬壶济世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花无欢微抬起头,转望窗外,盯着一寸寸西坠的红日,淡淡说道,“可惜后来救了一个最不该救的人。”
唐风华没有吱声,怕打断他的话。
“你的师父,是武学奇才,聪明绝顶,却也冷血至极。”他低声笑起来,语调中混杂着讥诮和憎恨,“为了练梵天派最上乘的绝学,他断情灭爱,驱逐刚怀孕的新婚妻子出门,不念往日恩情亦不念夫妻之情。”
“师父是武痴。”唐风华默默叹息。师父年轻时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但醉心武学,不理旁事,听说娶亲也是太师父押着拜堂,锁了他真气整整一个月。
“武痴……”花无欢眼眸半眯,绽起一线清寒的光芒,“抛弃妻子的人,武学修为再高也是个人渣!”
“你还没有放弃?”唐风华望着他如石雕般的俊逸侧脸,轻声问,“还想亲手杀了他?”
“风华,你不会明白。”花无欢抽回迷离的视线,转头与她相望,“我与我娘相依为命十一年,我就看着她活在痛苦中十一年。那种日子你无法体会,当别的孩子每日依偎着爹娘撒娇,我却每日睁着眼看我娘毒杀负心汉。长长的十一年,我们走过无数城镇村落,漂泊流离,只为杀尽天下薄情郎。”
唐风华伸出一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感受到她无声的安慰,花无欢扬起一抹如常的爽朗笑容,摇头道:“不说这些,我带你去看看夜晚的松竹园。”
“好。”唐风华没有异议地站起。她心中早有感觉,松竹园决非普通的青楼,而那些少年也必定不是简单人物。
花无欢掬水擦了把脸,恢复优雅不羁的公子哥模样,与唐风华乘轿子前往松竹园。
夜幕才刚刚拉下,天色灰蒙,松竹园宅门外马车软轿排得老长,盏盏花灯高挂檐角,映得高墙青瓦绚丽生辉,增添几分热闹气息。
“这么早就有客?”唐风华与花无欢并肩踏入大门,笑望他一眼。
“大多是熟客。”花无欢凑近她耳朵,神秘兮兮地道,“我给你点的那几个是特色,松竹园里女伶多男倌少,物以稀为贵嘛。”
“你倒是熟门熟路。”唐风华挑起黛眉,好整以暇地看他,“来过多少次了?哪个是你的老相好?”
花无欢“嗟”了一口,没好气道:“就凭我这张俊美绝伦的脸,想要什么女人没有?需要招妓?”
唐风华点点头,忍着笑,道:“不招妓,招倌儿。”
花无欢恼怒地剜她一眼,撩起袍摆大步往前走。唐风华笑吟吟地跟上,继续调侃道:“那个中了痒粉的焱烈焱将军,与你是同道中人,你们不妨结识交流一番。”
“女人!”花无欢恼火,倏地回头,“你再说,看我不毒哑你!”
唐风华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意却不减,跟随着他悠悠逛园子。
袅袅琴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旋即便有箫声和鸣,悦耳的乐音让人似见碧池涟漪轻荡,缓缓泛开一层层波澜,心情随之旌摇。
卵石小径上,不时有衣冠楚楚的男子在娇美女伶的引领下走入某幢阁楼。来的宾客都不喧哗闹腾,女伶们也是低语轻笑,莺莺细声,解人烦忧。
唐风华边看边赞叹:“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男人来了这里,既可解乏,又可销魂,委实是个好地方。”
花无欢接道:“园子里的女伶多数被豪客包下,同时期不接待其他人。这就如同男人在外头养了一个小妾,但又不必带回家惹纷争,正所谓两全齐美。”
唐风华明睿的眸子光华流转,放轻音量,低低地道:“这些豪客,是否也需要经过挑选?”
花无欢颔首:“聪明。越是有钱有权,松竹园越是欢迎。”
唐风华浅浅微笑,冷不防冒出一句:“无欢,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花无欢一愣,还未回答就见她顾自往前走去了。
她走至架河的拱桥上,驻足等他。纤细玲珑的女子身影在夜色下朦胧却动人,花无欢就这样静望着,心底有一丝清甜的暖流滑过。
那些年,每次他被关在阴暗的囚牢,都是她悄悄带食物探望他。这些年,终于轮到他为她做一些事。若能如此循环一世,便是一辈子的幸福了吧?
他陷入遐思,拱桥另一头,一个宽袍松散的少年迎向唐风华,微微欠礼,温和启口:“风姑娘,你来了,我正等你。”
第三十一章:杀气涌起
再次去了石舫,唐风华依然半躺在美人榻上,不过此时并无其他少年在场,只有陌琛安静地奉上一杯清茶。
“你等我?”唐风华卧姿慵懒,半闭星眸,漆黑如瀑的长发垂下榻沿,神态妖娆撩人。
“风姑娘不是要陌琛陪夜么?”少年恭谦地侍立一旁,清润的眸子轻轻低垂,藏起眸底的惊艳之色。
“对,我差些忘记了。”唐风华掀掀菱唇,闲适地浅笑,“你打算如何陪我过这一夜?”
少年弯下身子,靠近她清美诱人的脸庞,微笑道:“风姑娘想如何,陌琛便奉陪到底。”
他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幽幽的桂花清香,清凉沁心。唐风华笑容渐深,心中却是一凛,警觉地屏息。
少年略退了开,温文尔雅地站直,道:“风姑娘莫怕,这香味来自香囊里的花瓣,并没有毒性。”
唐风华笑而不语。这个少年,心思敏感周密,内力难以估测,一旦他踏足江湖,必将成为新一代风云人物。
正寂静,一抹华贵耀眼的淡紫色晃过舫门,无声无息地入了内,疾速如鬼魅。
“无欢?”唐风华有些讶异。无欢很少炫耀自己的绝顶轻功,今日他是怎么了?
“风华,你还记得我十七岁那年的中秋吗?”花无欢并不忌讳陌琛在此,坐在榻畔,沉声问道。
“嗯。”唐风华坐起身,点了点头。
“那年,你师父闭关修炼,我顺利潜到他闭关的山洞前,点了毒火准备熏死他。”花无欢语速平稳,只是脸色隐有一点阴沉,“只差片刻,我就成功了。然而关键时刻你师父破关而出,二话不说便封了我穴道,将我扔进了山洞内。他顾自扬长而去,任由毒气弥漫,侵入我肺腑。”
“都已过去了。”唐风华拍拍他的肩膀,语声柔和。
事实上,她也记得十分清晰。那是她在梵山的最后一个中秋,一直不见无欢出现,以为他不会来了。后来听师兄弟们私下闲谈说起,她才知,无欢照旧出现,照旧偷袭失败,但是,师父不再像以前那样放他走,铁了心要他自食其果。
她悄悄摸去山洞时,无欢已经失去意识,横躺在地上,一张俊脸呈现异常的青紫色,呼吸急促困难,随时可能在窒息的痛苦中死去。
她不懂解毒,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搜遍他身上的药瓶,胡乱塞给他吃。他口吐白沫一整夜,浑身抽搐,天亮时却似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唐风华,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想毒死我!”这是他醒后的第一句话,声音虚弱,气色惨淡,却令她霎时放下心头大石。
花无欢也忆起那一日,淡淡对唐风华笑了笑,再开口说道:“风华,今日我重提旧事,不为其他,只想你知道,骨肉血亲未必可信可靠,有些人生性冷酷,不值得敬爱。”
唐风华心底隐约一颤,一股不祥预感忽然升腾而起。
花无欢轻声叹息,不忍说完后面的话。
“风姑娘。”陌琛望了花无欢一眼,温声插话,缓缓道,“花公子派我们查探多年,终于得到些许消息。”
唐风华倏地抬眼,定定地盯着如玉温润的少年。
“七年前,置你于死地的那封飞鸽传书,出自你父亲之手。”少年平淡地陈述,“暗阁阁主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也最方便捏造诬陷你的证据。那纸书函上的乾朝玺印,千真万确,决非作假。”
唐风华静静坐着,保持端正身姿一动不动,只有纤细手指一点点屈起,狠力握紧,直至指节泛白。
“你父亲应该只是帮凶,他那样做是想你离开轩辕军,重回暗阁。”花无欢伸手抚在她僵硬的肩头上,轻声安慰。
唐风华低下头去,冷冷一笑。帮凶?抑或主谋之一?又有何区别!
她猛然站起,眼锋凌厉地射向陌琛,冷声问道:“这些消息,从何处得来?暗阁消声匿迹已久,如今迁徙至何处?”
少年沉着冷静,不卑不亢地躬身,回道:“松竹园是烟花风月地,客人们在酒酣耳热时难免会多话起来。这些消息都是逐点拼凑,陌琛不敢保证就等于真相,但有八九成可信度。近年暗阁确实消声匿迹,不过有一个名叫琴姑的人,曾在洛山密林现身过。”
唐风华的眼神幽暗漆冷,似块块碎冰浮上平静无波的海面,渐渐扩大成一泓寒色冰海。洛山密林,她的“葬身”之地!看来必须故地重游了!
石舫内气息森森冷冽,这时一个蓝衫少年脚步轻巧地走进来,在花无欢耳边低语了几句。
“风华!”花无欢唤她,狭眸微微眯了眯,“轩辕澈派人前往洛山,或许是收到风声,擒拿琴姑!”
唐风华似是无动于衷,昂首闭上眼眸。
花无欢凝视她一眼,径自往舫外走去,口中念道:“他是要查证,还是毁灭什么证据,尚未可知。”他要亲自去一趟,才能安心。
唐风华睁眼,眸色一片冰雪清寒。古语有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现在她已无所依从,那么索性六亲不认!
石舫外,夜色渐浓,这一日慢慢耗到尽头。舫舱内,空气渐稀,一双冷灿眸子犹如甫出鞘的宝剑,杀气逼人。
第三十二章:薄情寡性
洛山距离苏城不算太远,策马疾驰半夜也就到了。东方天际晨曦初照,唐风华便已步入深山密林,白裙如风,穿梭在茂盛浓密的槐树林中。
时光掩埋了旧日痕迹,树林里鸟雀鸣啼,阳光透过枝叶驱散雾气,越发显得生机勃勃起来。
她当时是站在哪一棵树下?轩辕澈又是从哪个方向朝她步步紧逼?竟都无迹可寻了。
踏叶凌空绕了一圈,唐风华坐在一株槐树的粗壮枝桠上,眯眸俯视下方。琴姑若经常来这里,纯粹只是为了祭拜她,还是于心有愧寝食难安?
山腰小路上忽有马蹄声传来,唐风华挪了挪身子,隐蔽在枝叶后,悄然闭气。
白衣黑马,蹄踏落花,挥缰破风直闯茂密槐林。
唐风华静静盯视,眸子眯细,跃起一线冷光。他亲身前来,而且罕见地穿着一袭白衣……
随手栓马于树干,轩辕澈踩着沉稳的步子走向前方的一小块空地。犹如老马识途,他停步在寸草不生的秃地前,用玄冰剑掘土,挖出一个红木盒子,取出内里的东西再把空盒埋回。
唐风华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微微沉坠。
轩辕澈把手里的东西放入衣衫内袋,对着那处土地,自语说道:“风华,你死后遭人焚尸,我一直想找出放火的凶手,可惜至今仍无所获。”
“我虽亲手杀了你,但那并非我的意愿,怪只怪你太强势霸道,逼我立下‘六宫无妃’的诺言。”
“当年我军已逼近金陵,帝位触手可及,万里江山和天下美人都将是我的战利品,偏偏你的存在破坏了这种和谐。”
“其实我从不怀疑你,只是不想你成为我的绊脚石。”
……
低沉的嗓音,话语极其凉薄,一字字敲打在唐风华的心尖,一下下抽紧疼痛。
她漆黑的瞳孔慢慢收缩,很快就抑下剧烈翻涌的情绪,轻轻勾唇嘲讽一笑。她已经无法明确分辨他是否在做戏,亲生父亲都能在背后捅她一刀,何况是他?
幽幽沉沉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断吐露无情的自白,句句残忍。
不远处的一排枝叶突然簌簌作响,轩辕澈墨眸绽芒,从衣袋里拿出东西,使力一折,脆声断成两截。
“风华,这是你留下的木梳,今日我折毁它,即是不想你再纠缠于我生命中。我该开始新的生活,纳妃封后,享帝王之尊。你,请不要再入我的梦。”
如此绝情冷酷,似引发天怒,骤然间“砰”的重响,一棵结实大树轰然倒地,震得地面隐隐晃动。
轩辕澈无声地扬起薄唇,细听身后异风来袭,就地飞身纵腾,玄冰剑“唰”的出鞘,划出一圈冷锋。
突袭之人未持兵器,猛然飞掠扑来,双手舞动,洒落漫天粉末。
轩辕澈屏住呼吸,急速后退,玄冰剑当即脱手,锋芒暴涨,如电迅疾掷击来人!
“哧”——
利器刺穿骨肌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