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一顿,她眸中升起怒光,低喝道,“不要告诉我,你准备拿自己试药!”
花无欢默然不响,眼波晃动,似深潭泛起涟漪。
看他已然默认,唐风华怒极反笑,素手一扬,洌风逼人,道:“你若存了这心思,今日我就毁了这瓶东西,顺便拍醒你的榆木脑袋!”
说着,掌风渐猛,刮得人脸颊生疼。花无欢忙背过身,护住药瓶,口中急急道:“你别胡来!我都招了还不行吗?”
“说!”唐风华收敛内力,伸手不客气地敲在他后脑勺。
花无欢无辜地摸了摸头,转回脸,唇角勾起一抹邪邪弧度:“这是我精心筹备,将要送给轩辕澈的大礼。”
唐风华低低地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风华,你说,轩辕澈会不会甘愿为你剜心?”花无欢玉面含笑,满是戏谑之色。
“我非他,焉知他心意?”唐风华随口回道,心中反却忆起之前的袭杀。轩辕澈为了锁情散的解药,而对无欢痛下杀手?
“我对此无限期待。”花无欢支着下巴,摆出一副憧憬遥想的模样,“来日你承认了真正身份,金朝皇帝因愧疚后悔,自愿服药割心。皇帝驾崩以后,传位给亲生儿子唐柏,你便垂帘听政,成为一代明睿太后,传诵千古。”
唐风华嗤地一笑,接着他的话茬,道:“皇帝服药驾崩,引起内政之乱,源朝大军趁机来犯,于是我这个垂帘太后疲于奔命,最后不得不亲身上阵,战死沙场,从此流芳百世。”
花无欢无语,横扫她一眼,暗暗心道:你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吗?比如说,你不屑至高无上的权力,复仇之后归隐山林,不理世事,与我共效于飞!
☆
一路闲扯,花无欢顺道养伤,两日后回到苏城,接了唐柏,便向帝都金陵出发。
到达金陵已是黄昏,花无欢果然财大气粗,在各城都有置业。一行四人入住他的府邸,偌大的花府雕梁画栋,随处可见清幽雅致的亭台楼阁,广阔华丽更胜苏城的松竹园。
“无欢,你老实说,这些年你都干了哪些勾当?”唐风华领着儿子在府内闲逛,悠悠问道。
“贩卖毒药,贩卖军火,贩卖人口。”花无欢嬉皮笑脸地回答,换过一身干净锦袍的他,此时看起来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可惜脸上那抹坏笑破坏了翩翩气度。
“什么是贩卖人口?”唐柏仰起小脸,上进好学地问,“是把自家儿子卖给别人当奴仆吗?小花师父,你卖了几个儿子?”
花无欢顿时语塞,面如黑炭。
唐风华朗声大笑,牵着柏儿的小手步入厢房。
花无欢站在房门口,抛出一只白玉瓶,道:“今夜子时是锁情散的最后期限,你把解药送去吧。”语毕,也不管她是何反应,兀自转身走了。
唐风华握着小玉瓶,明媚眸光暗沉了几分。倘若真是轩辕澈派人追杀无欢,她必替无欢报此仇!
安顿好儿子,已近戌时,夜幕垂降,满天闪亮的繁星,映照得帝都别有一番安谧风韵。
唐风华手持皇宫通行令,直入内城宫门。守门将领一见金铸令牌,立时肃然起敬,请她稍等片刻,便去上禀。
静立深红色的高墙之下,唐风华眺目远望。殿阁重重,顶盖黄琉璃瓦,檐镶流光碧玉,逦迤堂皇。这里,即是当年轩辕军搏杀多载的最终目标。可以想见,新帝登基时傲视群臣三跪九叩,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她亦是开疆拓土的开国功臣,却未享受到分毫荣耀,倒落得一世罪名。
等候片刻,前去通禀之人返来,奉上一纸手谕。
唐风华阅毕,折身离去。上等宣纸里一行苍劲字迹,叫她前往祥云街的轩宅。落款并非御印,而是简单的“轩辕”两字。
一轮皎月当空生辉,唐风华行至街尾,看见一间挂着“轩宅”门匾的民屋,便上前敲门。
无人回应。静等一刻钟,身后轻浅的龙涎香袭来,她沉了心神,缓慢回头。
“等你很久了。”来人微扬起薄唇,眉目英俊,眼神灼亮。
“等着我送上解药?”唐风华斜挑起黛眉,淡淡回道。
“等你来金陵。”轩辕澈不以为意,拿出钥匙打开屋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唐风华举步走入,经过前院,心中暗诧。樱桃树?再走进厅堂,脚步不由一顿。
往日记忆如潮水,静静地涌来。此处,竟与他们新婚时的屋子一模一样。
第六章:气绝身亡?
屋内简约朴素,厅堂摆放浅黄色的杉木桌椅,用兰草编织的帘子隔开内室,撩帘走进便见两扇房门,一间是书房,另一间是卧室。唐风华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扉,果然看见镶嵌铜镜的梳妆台,和垂罩轻纱罗帐的大床。
手指抚摸着镜台桌面,触感粗糙,一行蝇头小字在指下清晰浮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是她手执匕首一字字刻下。那时,他从身后抱着她,探头来看,含笑拿过匕首,雕刻下另一句话。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轩辕澈站在房门口,目光紧锁着唐风华,淡笑启口道:“当年我与妻子在军营中成亲,其后征战三个月有余,待稍微空闲下来,才找了一处清静屋子过寻常日子。”
唐风华当然记得,当时他们过了七天悠闲生活,温馨甜蜜。每日清早,他为她绾发描眉,然后陪她前往菜市,买肉拎米,乐在其中。她生火做饭的时候,他在一旁添柴煽风,经常熏得一脸黑污。她笑他似乞儿,他便扑过来蹭脸,叫她乞丐婆。
午后他们在前院折树枝练功,他总是故意让她划破她的衣袍,嚷着要她穿针缝衣。傍晚两人翻上屋顶乘凉,他备好洗净的樱桃,饶有兴致地你一颗我一颗分食。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爱上这种玛瑙般晶透的红色果子。后来每年初夏,不论他军务多么繁忙,都不忘采摘,悄悄放在军帐榻边,给她惊喜。
“这里的一切,都是从旧屋搬运过来?”唐风华不经意地脱口问道。
“只有樱桃树是新种植。”轩辕澈唇边的笑意渐浓,她是否已承认了自己身份?
“陛下对唐师姐倒是念念不忘。”唐风华浅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撇清关系,“也许,失去的才愈加珍贵。”
轩辕澈目光暗了暗,迈步走入房内,对牢她清澈的眼睛,低沉道:“到现在,你还是不肯承认?”
“承认什么?”唐风华耸肩,轻描淡写地道,“你特意带我来这里,是想动之以情,劝我给你解药?”
“风华。”轩辕澈突然轻唤,语气慎重,双手握住她的肩,低眸望入她眼底,“今日我带你来,是想与你算一算当年的旧账。”
“算账?”唐风华唇畔露出小小笑弧,嘲讽之色显而易见。
“对,就是算账!”轩辕澈的手掌收紧,捏着她圆润的肩头,似有怒气,“我坦诚,是我负了你。但是,你又何尝不是欺瞒了我?”
唐风华静静眯眸,清丽容色如蒙秋霜。
“你是乾朝情报阁的探子,这一点,你无法否认吧?”轩辕澈的声音醇厚有力,眼神似锋亮的剑光,一字一顿道,“我相信,你与我成亲,不是出于利用,可是你从不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世。就连你的容貌、你的声音,都是经过修饰的假象。”
他手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墨眸宛如深海波涛起伏,“我娶的结发妻子,自始至终以一张假面对待我,你可有想过,这样并不公平。夫妻三年,你扪心自问,我可曾隐瞒过你什么事?”
倘若不是如此,当年事发时他也不会那般震惊。他原本可以告知她,当众行刑只是缓兵之计,却因一时之痛而选择了缄默。
“如果由一开始你就知道,还会娶唐师姐吗?”唐风华轻声笑起来,不知是笑他,还是笑自己。原来疑忌的种子早就埋下,纵使她在过程中掏心掏肺,也逃不过最后的苦果。
“会!”轩辕澈斩钉截铁地回答,“并非事过境迁我才答得如此轻松。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若你在新婚之夜向我坦白,我一样不会后悔娶了你。”
“但你会把唐师姐送走,直到战乱结束。”唐风华唇角的弧度加深,仿佛一勾残月,漆冷而光泽黯淡。
她太清楚他的性格,他是重情之人,亦是胸怀天下之人。正因为了解他,她才自守秘密,助他攻城掠地,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完成大事。
轩辕澈略松开了手掌,逸出一声低低叹息。她说得没错,他必定会那样做。而她又是那样骄傲的人,他怎能让她独守空闺漫漫等待?她拥有一身惊世绝艳之才,若因为嫁给他而埋没,他又于心何忍?
“过往已逝,不必缅怀。”唐风华拂开他的手臂,淡了神情,取出装药的玉瓶予他,道,“这是锁情散的解药,不管你信不信,都必须服食。否则子时一过,你便药石无灵。”
轩辕澈接过药瓶,毫不赘言地倒出药丸服下。如她所说,缅怀无用,那么今日他就要一举揭开谜团!
“有一件事,我想当面问清楚。”唐风华看着他吞下解药,语声微微泛冷。
“何事?”轩辕澈抬目凝视她,英气面庞隐约覆上一层黑气。
“我与无欢在岩城遭人追杀,此事与你有无关系?”唐风华问得直接,璨亮的眸光定在他脸上。
“被人追杀?”轩辕澈疑虑地上下扫视她,确定应是无恙,才道,“我的确派人查探你们行踪,但并无其他指令。”
唐风华正要再问,见他气色不对,不禁皱眉。
轩辕澈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青黑,嘴唇一片死灰之色。
“你怎么了?”唐风华伸手搭在他手背,还来不及把脉,他已身躯一斜,栽头倒地。
唐风华大惊,俯身扶起他,指尖探过他鼻息,心中一窒!
他竟气绝暴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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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前第二更,早睡的亲可以明早来看。)
第七章:一圈齿痕
室内气温犹如在一瞬之间骤降,凄清死寂。
唐风华低垂的长睫微微抖动,手指滑过他的颈脉,再握住手腕。没有一丝跳动的迹象,他的皮肤渐渐冰凉,即使奋力揉搓也无法升温。
唐风华怔怔坐在地上,困惑而恍惚地凝视他。是锁情散提早发作了吗?还是无欢拿错了药?
轩辕澈,竟就这样撒手去了。他不是立志稳定社稷,一统江山,开创盛世帝国吗?这般铁骨雄心的男人,怎会就这样莫名死去?
她忽然恨起来,素手一扬,用力击拍在他左胸,怒道:“轩辕澈!你岂可死得如此轻易!你可知道,你一死,楚氏的阴谋就会得逞,金朝就会岌岌可危?你辛苦打下的江山自此拱手让人,难道你能瞑目?”
轩辕澈安静地躺着,剑眉微纠,残留平日英挺之气,面容却诡异泛青,显然是毒发身亡的症状。
“你倒闭目得安然!你身负的重任,你欠下的孽债,都一并丢开了!轩辕澈,我告诉你,这壁江山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有资格让它轰然坍塌!”唐风华又是一掌拍去,震得他身子弹起,她却丝毫不心疼,愤怒喝道,“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剑下!你,马上给我起来!”
回应她怒火的只是一室清冷。她慢慢颓然泄气,纤手垂放在他胸膛,似乎无力再抬起。隐藏压抑多年的怨怼、憎恨,仿若被戳破的牛皮灯笼,冷风簌簌地吹灌进去,熄灭了冉冉火光。
她记起当年攻打金陵,他的胞弟轩辕枫毛遂自荐率领先锋军,她认为正是突袭的时机,果断拍案。当他得知胞弟中伏战死,一整夜都没有说话,站在帐外遥望山峰,隔日眼底布满血丝。
那时他的心情,是否就如她此刻一般,感到言语苍白,浑身力气被抽光。
她扬起唇角,呵呵轻笑。负她之人,她又何必为他哀伤?
撑着他的胸膛,她欲起身,忽觉衣襟一紧,偏头看去,不由愣愣失神。
黑亮清湛的眸子,朝气勃勃,哪有半分异状?这不是死而复生,更不是诈尸,他分明是诈死!
“轩辕澈!”她咬牙怒吼,直想一巴掌掴在他微笑的俊脸上。
“嗯?”他懒懒地应了一声,手指微动,视线锁在她肩膀外露的肌肤。
春光绰约,雪肌如玉,吹弹可破。若要说瑕疵,便是那一圈淡淡的齿痕。痕迹已经很浅,但仍能看得出当初下口之人咬得极深,齿尖深烙入皮肉,才会留下这么清晰的印痕。
“终于……”轩辕澈缓缓勾起薄削的唇,笑若春风,依稀有几许邪肆之意,“当初我咬你之时,你也是这般咬牙切齿,恨恨不语。不过,那时你面色潮红,像朵桃花妖娆绽放。”
唐风华的脸颊染上艳红,不是羞赧,而是怒至极致。他居然还有胆子调戏她!先用假死来逼她吐露真言,再趁她不备扯开衣襟,窥视印记!卑鄙无耻如斯,她不教训这孟浪之人,他还以为她是纸糊的老虎!
拢紧衣裳,唐风华弯唇甜甜一笑,柔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当日是我忘记回报,现下就补上。”
话音刚落,她手一推,欺身扑倒他,低头大口咬在他颈边!
“唔!”轩辕澈背脊一凛,痛得闷声低呼。
唐风华不松口,尖锐的贝齿咬紧他颈窝处,淡淡血腥味在她口中弥漫。她伏在他臂膀上,嘴下动作不停,脑中却闪过昔日的一幕。
那年正值严寒冬季,她感染风寒,但见河面结冰,起了顽皮心思,跑去河岸边,凿冰掘鱼,收获颇丰。夜里病得越发重,轩辕澈脱光衣衫为她取暖,却又恨她不争,一口咬上她的肩头,叫她认错,要她保证以后不再胡来。她倔强不肯开口,他痛咬她一顿,两人便就纠打成一团,最后演变成旖旎之事……
“你是打算就这样咬死我?”轩辕澈吃痛得紧,哼了哼,又道,“也罢,风华回来了,再痛也值得。”
唐风华倏地松口,站起身,扭头就走。
“风华!”他在后面大声唤她,“我欠你的那一剑,在替你平反之后还你!”
她止住脚步,回眸冷淡道:“时隔七年,你若要替我平反,早该做成了。”
他追上来,高大的身躯如青柏挺拔,窗外月光照射进来,氲染一身明朗光辉。“这七年,我没有停止过追查旧案。如今你自己接手去查,就会知道个中复杂情况。如果这是件容易的事,也就不会有当年的憾事。”
唐风华凝眉望向窗台,明月清芒射入她眸底,寒波荡漾。是,确实错综复杂,她到此时还未得头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