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华不答,静静站立,眼眸透寒,煞气深重。时至今日,她已可寄托,等到她将当年的仇人一网打尽,便去繁花谷独住,了却残生。
看她这般模样,轩辕澈握了握她冰凉无温的手,低叹一声,道:“我先回宫处理政事,夜晚偷闲再来看你。”
唐风华一声不响,轩辕澈朝轩辕明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照看她,才心有牵挂地离开。
轩辕明翰送唐风华回房休息,命人准备膳食,岂料他前脚刚走,唐风华就跃窗悄悄消失。
她无法让自己闲下来,便独自潜入赵氏将军府,企图验证心中的想法。
赵府地广,院落座座,她不曾来过,只能四处偷偷摸索。进到一座彩绸遍布的精致阁楼,只见几个丫鬟侍候着一名美艳妇人,原以为没有收获,正要小心退出,却见一个浓眉阔脸的中年男子踏入阁楼。她闪身一避,溜进二楼一间无人空房。
好巧不巧,那美妇人挽着中年男子,推门进来。
唐风华跳窗不及,只好迅速爬入床底。
“将军,您下朝了,可辛苦?妾身为将军捏捏肩膀可好?”那美妇人声娇语柔,与男子往床上一坐,白嫩双手攀上他的肩头,柔柔揉捏。
“晓寒,委屈你了。”男子声音粗犷,口气倒是柔情,捉过那滑腻的纤手亲了一口,叹道,“你本是简将军的妹妹,流落在外多年,没曾过过好日子。现今又要委屈你从侧门入,不能给你名分。你且再忍耐一段时日,将来我一定会明媒正娶,重新迎你入门。”
“只要能留在将军身边,晓寒已经心满意足。”女子软软依偎在他肩头,一脸甜蜜。
唐风华在床底屏息细听,大致也能分析出个七八分。没想到赵将军铁汉柔情,有此风流韵事。这个叫晓寒的女子与简家关系匪浅,却不能堂堂正正入门,分明有蹊跷。
那两人在床上一番缠绵,喘息声渐粗,唐风华听得尴尬,但又不能逃离,无奈瞪眼望着床板。
云雨过后,女子嘤嘤轻喘,靠在男子裸露的胸膛,娇羞道:“将军今日如此激进,是赶着时间再进宫吗?”
男子大笑,道:“我这不是想着你,才趁空回来一趟。如今两国开战,陛下又刚刚回朝,军务繁杂,少不得要连夜议政。”
“将军会再上战场吗?战火无情,妾身担心……”女子挨在他的肩窝,柔声嗔道。
“放心,照眼前形势,陛下不会派赵家军或简家军上阵支援。”男子回道,沉叹一声,“陛下对四大家族忌惮已久,惟独信任焱烈和翰郡王,长此下去,只怕我赵家不再有立足之地。”
“怎会?娟儿不是一品正妃吗?陛下无后,只要娟妃为陛下诞下嫡皇子,赵家地位自此巩固,不愁陛下不信任。”
“虽然消息确凿,那叫柏儿的孩子已经葬身大海,但娟儿一向不得宠,委实没用。”
“所以将军才想和我兄长联手?”
男子“嗯”地应了一声,起床穿衣,匆匆离去。
唐风华又等了半刻钟,那美妇人梳洗整齐,袅袅出了房门,她才从床底翻出。看来并不是她多虑多疑,简氏和赵氏果真联手,图谋不轨。而这件事,轩辕澈应已有所察觉,开始谋思应对之策。
只是不知,师父说的那独臂人,到底是谁?
回到郡王府已是天黑,轩辕明翰派人到处寻她,见到她回来,大松一口气。
“师妹!你跑去哪儿了?”
“出去透透气。”
唐风华面色平静,轩辕明翰略微放心,关切道:“你用过晚膳没有?我让人布菜。”
膳厅里掌了灯,橘黄光泽显得温暖,唐风华却感受不到,埋头进食,食不知味。
轩辕明翰摒退下人,温和出声道:“你去了哪儿?”
看他再问一次,唐风华抬头皱皱眉,如实答道:“我去了一趟赵将军府。”
“你去做什么?”轩辕明翰一贯温润和气,此时沉凝了语声,压低声道,“擅闯将军府,你不知道很危险吗?”
“师兄,他们是不是想逼宫?”唐风华索性直言发问,逼宫二字说得非常清晰。
轩辕明翰隐约一震,半晌未语。
唐风华见状,懒散地勾了勾菱唇:“真是胆大包天。”他们有异动,就是她的时机。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轩辕明翰言辞谨慎,客观道,“据我所知,目前他们只是想逼陛下并立两后,以及拓展兵权。”
“两后并立?”唐风唇边笑弧更深,带着一丝冷峭,“想得倒是美好。”
“此事还有其他办法化解,不一定要大动干戈。”
“哦……”
唐风华徐徐拖长尾音,清冽眼眸之中寒芒乍现。就算他们没胆子逼宫,她也要逼得他们走这一步棋!
☆
第十三章:风雨来袭
过了子时,夜深人静,唐风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母亲苍白木然的脸庞,继而一晃,变成柏儿嬉笑可爱的小脸,他身边还站立着一个紫袍俊逸的男子,狭眸幽幽深情,似含无数难言的情意。
画面反复出现,唐风华头疼欲裂,一个翻身跃起,下了床,到院子里透气。
衣衫单薄,她静立在一株桂花树下,出神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夜幕。花开荼靡,夜露深重,一两颗水滴落下,擦过她的长发,打湿发鬓。
轩辕澈处理完朝政,不能安枕,想着赶来看她一眼。入了院门,只见她身姿纤细,孤孤单单地站在一棵树下,他心中不由一痛。
他的脚步声轻缓,唐风华却已察觉,回过身,很浅地牵了牵唇,似乎想露出平淡的笑,但最后只划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我的衣冠冢,还在吗?”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慢慢说道,“柏儿的旧物不多,你带进宫,与我合葬吧。”合葬二字说得清晰,轩辕澈想要更正,但见她手轻扬,再道,“柏儿喜欢热闹,你若有空,常去陪他说说话吧。”
轩辕澈未语,心情复杂难辨。他迟迟没有打算为柏儿立墓,终究是抱着一丝希望。据焱烈说,柏儿失踪于大海的那日,无邪也跳下了海,同样失去消息。如果,如果苍天怜悯,也许他们并没有葬身海中。只是这样渺茫的希望,他不敢对风华强调,怕她往后的日子活在不断期待和不断失望之中。
“方才我见过明翰。”良久,他开口道,“听他说,你去过赵将军府?”
唐风华点头,并不在意被他知道。
“外乱未平,假若此时再起内乱,朝纲动荡,百害而无一利。”轩辕澈微皱剑眉,他已有计划,但风华遭逢巨变,性冲气浮,此时和她商议这件事,未必妥当。
“你稳定你的江山,我做我要做的事。”唐风华眸光清冽,直望入他的眼底,一眼看穿他的顾虑,“如果你担心背负残杀开国元老的骂名,那就由我来做这个罪人。”
轩辕澈摇头,沉声道:“我是担心你冲动行事,落把柄于他人手中。”
唐风华扬唇冷冷一笑:“再严重的把柄,也曾有人捏造编排,我还有何惧?”
“你要动手不是不可以,但这次不准单枪匹马独自行动。”轩辕澈举目凝视她,口气仍温和,却蕴含着不容辩驳的威仪,“你应该很清楚,单打独斗就算赢了,那也不过是个人之战。全局各棋配合无间,才能获得真正的胜利。”
“你的筹划是?”唐风华倒是有些惊讶,很久不闻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
“为柏儿立墓之事,我将与朝臣商议,同时下旨宣布,娶你为妻,封你为后。”轩辕澈手一摆,止住她的抗议,继续道,“此旨一出,必遭众臣反对。不到立后大典那日,他们就会有所动作。”
“为什么?”唐风华颦眉看他,他这一步棋可谓险棋,万一简氏和赵氏不是暗下逼宫,而是正面造反,帝都势必大乱。
却见轩辕澈眯了眯墨眸,神色凛冽自信。
唐风华不再追问,颔首道:“就听你的。”
两人相对凝望,过了会儿,轩辕澈回宫,唐风华回房。
待到天光大亮,唐风华去见了一个人。
王府中最偏僻的院落,极静,然而守卫最森严。唐风华拿着轩辕明翰的手信,得以入内。
一排平屋,最角落的一间,住着一个少年。唐风华推门踏进的时候,少年靠坐墙头,身子笔直,面无表情。
“陌琛,无欢炸毁海岛,死在了岛上。”她一开口便是直接又犀利的话。
少年眼波微震,抬了抬眼,但未出声。
“我娘蛊毒发作,昨日也死了。”她再道,嗓音近乎冷酷残忍,“你的恩人,你的仇人,全都死光了。你还想不想杀我?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若想动手,你只有今天这一个机会。”
铿锵一声,她扔出一把匕首,落在他身边。
少年捡起匕首,腾地飞身而起,一刀刺向她,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迟疑。
唐风华站在原地,刀尖切断她一缕发丝,定在她左胸口!
“为何不回手?”少年声音嘶哑,大抵是多日不曾开口,透着几分阴郁,“你以为这样就能感化我?”
“我要感化你做什么?”唐风华轻嗤,冷淡道,“你恨的人根本不是我,所以你下不了手。我不奢望你把我当姐姐看,但你我本身一无结怨二无深仇,从今往后,大家做陌路人便是。”
陌琛手持匕首,不动也不退,目光中似有剧烈纠结的杂乱思绪。
“无欢不在了,你无处可去。我与你做个买卖,酬金足以维持你下半生的生活。你可以拒绝,我不勉强。”唐风华亦不后退,视胸前的利刃如无物,“无欢曾提过,你擅长易容术,我要你混入禁卫军中,做我内应。”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陌琛收回匕首,神色冷漠。他确实对她下不了手,虽然与她相处不久,她又一贯清冷,可他内心里却有渴望,那种对亲情的渴望折磨着他被仇恨侵蚀的心,一度想要干脆杀了她,一了百了。
“我说了,你可以拒绝。但是你如果答应,就要做到尽善尽美。”
唐风华说得强硬,陌琛却听出其他意思,同样硬着嗓子回道:“你就不怕我虚应你,再趁机毁了你的计划,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若下错赌注,后果自负。”唐风华面上无波,心里感到略微安慰。他总算明白,她给予他的不是明买明卖的交易,而是拿她自己安危来赌的信任。
“我不要你的酬金,只要你应承我一件事。”陌琛抬起眼,冷冷望她,“事成之后,无论你为妃为后,抑或称霸成帝,我要封侯赐地,一世荣华。”
唐风华微微一惊,并非惊诧他贪图富贵,他心思敏锐,眼光通透,竟知道她要做的是颠覆朝堂局面的大事。
“我能力所及,必给你一世荣华。”她应允,未絮絮赘言,直截了当地说完部属和要求,便就离去。
陌琛望着她的背影,右手垂下,匕首哐当落地。生而无欢,死而无惧,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他自己,公子,还有他同父异母的姐姐,都不是过得无忧快乐的人。
☆
皇帝一纸圣旨下,满堂皆惊。
早朝当场,就有几名大臣下跪死谏,言道,外患未除何以安内,此时立后绝非恰当时机,又道,选后应以贤德内秀为重,岂可因为对方是已逝皇子之母就草率决定。
皇帝雷霆大怒,抛下一句“朕圣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谏”,便甩袖退朝。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下各人议论纷纷,有人明哲保身,有人忿忿不平,有人蠢蠢欲动。
隔日,皇帝下聘。
第三日,宣召唐风华入宫。
第七日,拟诏书,三日后举行封后大典。
一切进行得十分迅速,金陵百姓口耳相传,风蕴之名成为一时传奇。有传言,她与皇帝相爱多年,苦于身份特殊,不得名正言顺披上凤袍。如今皇帝痛失爱子,再不忍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于是力排众议,坚持封她为后。另有传言,此女容貌绝艳,擅用媚术,迷得皇帝神魂颠倒,不辨那来历不明的孩子是否亲生,亦要娶她为妻。还有传言,当年陪伴皇帝打江山的结发妻唐风华,死得冤枉,平白叫自己妹妹捡了便宜,近日帝都细雨绵绵,便是她的亡魂悲泣,长日不绝。
各种版本的流言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真假难辨,戏剧性十足。普通百姓也就听个新奇,帝王家的事对他们太遥远,只要不影响自己的生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说就过了。但有人自此坐立难安,满心忧愤。
距离大典还有一天,唐风华已在宫中。十几名宫女手捧凤冠喜袍、珠链玉镯、花瓣胭脂,伺候她试衣梳洗,皆是眼露万分艳羡,手里动作无比殷勤仔细。
唐风华随手指了几样珠宝,意兴阑珊地道:“就它们了,明日再戴,我出去走走。”
这才午时过后,皇帝尚在议政,她一人百无聊赖,就去御花园随意逛逛。
小雨停歇,草木葱郁青翠,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她在一处牡丹花圃边散步,毫不意外的,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子朝她逐渐走来。
“明妃娘娘。”唐风华亭亭而立,含笑道,“真巧。”
“风姑娘。”简明洁走近,顿了顿,忽而笑道,“明日就该改口唤皇后娘娘了。”
唐风华但笑不语,一副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的模样。简明洁望着她,心底冷笑一声,口上客气道,“封后大典在即,风姑娘应该有许多事要忙,怎么有闲暇出来散步?”
“陛下不想我太操劳,那些繁文缛节的事自有人代劳。”唐风华不掩脸上的喜气,始终笑意盈盈。
“陛下怜惜风姑娘,是风姑娘的福分。”简明洁似乎不甚在意,接口回道。
两人不着边际地寒暄几句,没有话题可聊,气氛有些冷清。
卵石路另一头,宫裙端庄的女子小步慢行,到了二人面前,秀气地笑了笑,道:“明妃姐姐,皇后姐姐,你们都在这呢。”
唐风华回笑,没有应声。这声皇后娘娘叫得太早,今夜能不能太平度过尚是未知之数。
娟妃向来婉约,柔声细气地说道:“明日是大喜之日,可别起风落雨才好。”
无人接话,三人就这么对看,笑容都不过是浮在脸上的一层假面,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
今日注定御花园要热闹,前方,谢蓝心袅袅走来,扬着热情笑脸,走到唐风华身旁,异常亲切地道:“风姑娘,恭喜你!皇后之位虚空已久,以后有你掌管后宫,真是可喜可贺!”
她这话倒并非完全是奉承,谢家失势以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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