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养尊处优,劳作太少,一旦负重,竟是有些吃不消。
又走几步,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一只大手伸过来,及时扶住她的手臂:“浣溪,辛苦你了。”
君浣溪回头,勉力一笑:“我……没事,前面还有多远路程?”
他身上的箭伤,处理迟了,怕是不妥……
楚略左右看看,道:“应该不远了,要不你们先歇一下,我能夜视,我先吧陛下送去前方稳妥之地,再回来找你……”
君浣溪喘一口气,尚未说话,宇文子婴已经奔过来,急切叫道:“不,楚略,你别走,我不要跟你分开,我要跟你在一起!”
“楚略,就这样吧,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朝前挪动着脚步。
汗水,湿透了背脊。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楚略有伤在身,两名少女柔弱无助,天资病重,太子深度昏迷,老师,童儿,尚不知是平安还是危险,还等着自己去救……
绝对,不能倒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手臂酸软得几乎太不起来,腿沉重如同灌了铅一般,腰肢夜视已经快要折断,终于,眼前一亮,迎来点点曙光。
“出来了,浣溪,我们走出来了!”
楚略眉目舒展,从洞口处朝她伸出手来。
哦,走出来了?
君浣溪与羽衣合力,将宇文明瑞送了上去,随即慢慢爬出洞口,踏上坚实的土地。
只见天色大亮,山上草木青青,山下屋舍俨然,果然已经到得宛都城外。
楚略放下宇文敬,待得所有人等都一一爬出来,四处看看,搬了偌大石块过来,将那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又将先前的树枝蔓草扯过来,覆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方才转向君浣溪道:“浣溪,你守着他们,我下山去,寻找帮手,很快就回来。”
“帮手?是谁?”
“自然是临风和奕安了。”
“等下,你上回中了毒烟,还没好好调理,这回又中了箭——”君浣溪瞥见那张略显青白的俊脸,心中一动,“你过来,让我先看看……”
方才匆匆一瞥,都没有来得及仔细查看,他是宫中第一高手,名号如此响亮,那敌人想要对付他,这箭上会不会喂了毒?
楚略人已奔出老远,只是回头一笑:“不必看了,我一会就回来,让你好好检查。”
这个男人,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君浣溪叹一口气,看了看地上沉睡之人干裂的嘴唇,转头吩咐羽衣就近找水。
羽衣急匆匆去了,月末大半个时辰,终于捧着一只缺了口的陶罐回来,喜滋滋端到她面前:“君大夫,我已经喝过了,你快喝吧。”
君浣溪接过来,见陶罐里只有浅浅一层水,先给宇文敬喂了,又凑到宇文明瑞唇边,用手指蘸了水,为他打湿双唇,最后,朝那边盯着陶罐一眨不眨的宇文子婴递了过去:“公主,你喝吧。”
宇文子婴有些迟疑:“你……不喝吗?”
君浣溪轻轻摇头:“我不渴。”
宇文子婴眼睛大亮,接过来,仰头就朝口中倒去。
“你!还给君大夫!”羽衣面色大变,一把将陶罐夺了回来,护在怀中,狠狠道,“我走了那么远山路,才寻到这一口水,我是留给君大夫的!你没看见君大夫嘴巴都裂开了,留学了吗?!”
宇文子婴被她这么一抢白,气的双颊涨红:“放肆,你这个贱人,敢这样吼我!我可是……公主!”
羽衣嗤笑道:“公主?你出了宫,就不再是公主了,跟我一样,都是丫头,好好服侍你那楚统领吧!”
君浣溪听得心中刺痛,低声道:“好了,羽衣,别胡说,把水给公主!”
羽衣扁了扁嘴,慢慢吞吞,极不情愿的将陶罐递给宇文子婴,闷声道:“公主,喝水。”
“拿开!本公主不稀罕!”宇文子婴看那陶罐一眼,忽然挥手一拂,只听得啪嗒一声,陶罐掉在石头上,摔得粉碎,水珠没入泥土草丛,瞬间不见。
“你!”羽衣心疼看着那满地碎片,眼泪登时流了下来,“你不喝就不喝,乱发什么脾气,君大夫一口都还没喝呢……”
“我……”宇文子婴也是大为后悔,只咬唇不语。
君浣溪见状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忽然听得山下想起得得的马蹄之声,一声中气不足的清啸随之响起。
是楚略,他回来了!
过不多时,墨袍男子飞一般奔来,气息不稳,“快,临风他们在城北放了焰火信号,我抢到一架马车,我们赶过去跟他们会合!”
“楚略,你……”君浣溪被他灰白的面色吓了一跳,直觉朝他腕脉探去。
楚略一把抓住她的手,直直摇头:“来不及了,我在路上遇到了徼巡的军士,是郑爽的南军!”
君浣溪一咬牙,负上宇文明瑞,侧头唤道:“羽衣,我们走!”
跌跌撞撞,一路飞奔,总算是到得马车边上,众人刚一上车,就听见身后铁蹄阵阵,一队人马追了上来。
楚略长鞭一抡,重重打在马背上,马车急急而去。
这载有熟人的马车,怎么及得上南军轻骑精兵的速度?
不一会儿,便有数骑斜斜追了上来,刷刷几声,羽箭流行一般袭来。
“浣溪,你来驾马!”
楚略低呼一声,从车头一跃而起,空中一个翻身,雪亮软剑抖得笔直,朝那马背上的军士刺了过去。
“我……不会……”
君浣溪咬紧牙关,紧紧抓过缰绳,细嫩的掌心磨出血来,一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腔。
小道崎岖不平,羽箭嗖嗖作响,车厢里的人颠来荡去,苦不堪言,只是死死抓了车柱,按住那沉睡之人。
忽然,马车遇到一处低洼,马蹄弯下,复又腾起,车门边上的少女手指一滑,胡乱抓了车帘,半截身子已是腾空,不由尖声叫道:“君大夫,救我……”
是羽衣!
君浣溪勉力驾马,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
宇文子婴就在她身边,稍稍伸了下手,却是犹豫了,方才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再说,自己会不会被她带得一起跌下车去?
脆弱的车帘,怎么经得住一个人的重量,刹那之间,只听得撕拉一声,那一道暗红的身影,被狠狠撞下车去,滚了几滚,落在路边草丛之中。
君浣溪听得声响,心急如焚,回头大叫:“楚略!”
楚略运剑如飞,连砍带劈,将马上军士一一击落,回身来救。
“把手给我!”
羽衣额上流血,伏在地上,一首按住腿部,一首拼命伸过来,眼看就要够上。
“救命!”
前方传来凄厉大叫,本能侧头,只见马车左突右甩,已经全然不受控制,眼见就要撞向山涧。
脑中阵阵眩晕,背上,火烧一般痛楚,救谁,救谁?!
“对不起——”
瞬间作出判断,低沉道出一句,一咬牙,飞身而起,扑向那失控马车。
跃上马车,握紧缰绳,制住狂乱的惊马,握紧那双流血不止的纤手,目光朝前,策马飞驰:“对不起……”
他的身份,他的责任,必须这样选择!
君浣溪惊恐望着那一脸沉痛的男子,转瞬明白过来,声音哽咽,泪如雨下:“羽衣——”
隐约间,耳畔似乎传来少女凄厉的惨叫:“君大夫——不要抛下我——不要啊——”
对不起,羽衣,对不起!
第十章 幡然醒悟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甩掉了后方追兵,转过一处山坳,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车架上的两人,面色惨白,默然不语。
良久,楚略大掌落在君浣溪的肩上,低沉出声:“浣溪,对不起……”
“别说——我明白,不关你的事。”
要不是他及时来救,这一大车人,就要连人带车那样撞向深不见底的山涧。
换做是自己,在那一瞬间,也会这样做。
只是,人生,为什么必须要有如此残忍的抉择时刻!
霓裳,羽衣,自己欠她们的,实在是太多了……
微微侧身,避开他的安慰,慢慢滑下马车,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浣溪!”
楚略手臂急急伸过来,被她一手挡开,死命抓住车架,喘息道:“不要管我,你去后面看看陛下他们!”
“你……坐下来歇歇吧。”
楚略叹了口气,跟着跃下马车,欲要扶她坐下,手臂伸到半空,身后却是一声低叫,伴随着隐隐啜泣:“楚略,我撞到了脚,好痛……”
撞了脚?
听得男子急急奔去的脚步声,君浣溪暗自苦笑,低下身去,查看已经痛得没法站立的左脚,掀开长衫,略卷裤腿,一眼看去,脚踝处已经肿得老高。
那是在地道里一脚踩空造成的结果,恐怕已经伤到了骨头,她痛苦的低吟,淹没在那娇贵少女的大呼小叫之中,没人听见,额上不住流下的冷汗,咬破嘴唇淌下的鲜血,黑暗中,也只有自己知道。
叹一口气,再不管那身后之人,就地坐下,伸手去掰脱臼的部位。
车上传来唤声:“浣溪,公主撞伤了,你过来帮她看看吧”
叫她过去?这一旦坐下,没能接上踝骨,打死她都不会再挪动半步!
除非自己情愿下半辈子当个废人……
君浣溪头也不抬,慢慢摸索着位置,淡淡道:“我动不了了,你自己随便帮她弄吧。”
“浣溪!”楚略下车走过来,见得那少年埋头动作,不理不睬的身影,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只轻声道,“好了,别生气了,你先帮她看看吧,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身子娇弱……”
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就只有那位娇贵的公主,宇文子婴。
他难道不知道,外表坚强的自已,其实也会受伤,也会痛得想叫想哭,也需要人来安慰?!
两人之间,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君浣溪停下动作,抬起头,直直望着他:“你……要我起来……去给她治伤?”
见得那少年眼中的盈盈水光,楚略心头莫名一痛,本能伸出大掌,轻抚上去:“浣溪,出了什么事,你怎么……”
“我没事,你放心,我这就去给她治伤……”君浣溪咬紧牙关,别过脸去,试图撑起身来。
楚略,她对他好失望,真的好失望。
事到如今,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君浣溪,放弃吧,这个男人,城府深沉,心扉紧闭,绝对,不是自已的良配!
放弃吧……
下一瞬,清朗的长啸一声接连一声,从前方不断传来,尘土飞扬间,一匹墨色骏马飞驰而来,远远见得那地上之人,马背上一青一白两道人影按捺不住,腾空而起,几乎同时奔了过来。
“浣溪!楚略!你们没事吧?”
青衫男子身上余毒未清,慢了一步落在后面,白衣男子却是飞一般奔到跟前,俯身下去,扣住她的肩,声音颤抖:“浣溪,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凝望那一双真情流露的黑眸,君浣溪只觉得胸口一恸,眼中水汽顺着羽睫滴下,直觉伸手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喃喃道:“奕安……奕安……老师他们不见了……”
这一日一夜,惊惧愤怒,痛楚委屈,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因为自己倔强矜持的性子,将所有的一切强自压制在心头,在人前苦苦支撑,未有半分表露。
此时被他拥在怀中,意念松懈,忽然身心乏力,撕开伪装,一股脑发作出来!
“我在,我在这里,浣溪,我来了,我也没能找到老师,他们一定没事的!以后,我会保护你……!”
君浣溪抬起泪眼,怔怔看着他:“奕安……”
眼前的男子,从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性别身份,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这样的人,自己却为何要执意忽视,不愿接受呢?
君浣溪,你为何这样傻,这样傻……
“奕安,我……我……”
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正自蹙眉,就听得一声低吼:“阿略,怎么搞的?好好的人交给你,居然弄得这样狼狈!”
眼见卫临风满面不悦大步过来,君浣溪吓了一跳,轻轻缩回了手,待得看清他肩上之物,却是惊喜叫出声来。
“临风,你!”
那物事,何等眼熟,药箱,自己遗落在太医署的药箱!
用惯的银针器具,各种已完成未完成的药膏药丸,可都在这只箱子里面,千金不换!
这只暴龙,居然帮自已找回了药箱,难道他一接到消息,首先就去了太医署,寻找自己?
如此心思,这番情谊,也是不容忽视。
沈奕安……卫临风……
如果自己爱上的人,是他们两人之一,那该多好……
逼回眼泪,面对眼前担忧不已的两名男子,定了定神,只轻笑安慰:“别吼了,我没事,只是扭到了脚,有些脱臼,我自己接上便是。”
沈奕安闻言一惊,赶紧去掀她的衣摆,边做边道:“坐在马车上,怎么会扭到脚?”
“哎,只是小伤,别动,我自已来!”
君浣溪急着去按他的大手,不防卫临风凑近过来,直接拉开她盖在腿上的长衫,一眼瞥见,怒声大叫:“都肿得跟馒头一样大了,你还说没事!真要废了这只脚,你才安心是不是?!”
愤愤不平转头过去,正好看见那边扶着宇文子婴过来的楚略,更是火冒三丈:“怪不得浣溪会伤成这样,我就知道有问题,准是你这刁蛮公主搞的鬼!楚略,你是不是疯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带出个累赘来!你是嫌麻烦不够多吗?!”
“临风,注意你的言辞。”楚略低沉一句,继而转向身旁面色苍白的少女,“临风是心急烦躁,口不择言,你不要怪他。”
宇文子婴点了点头,侧身靠在他的胸前,小声道:“我……我都听你的。”
高大挺拨的男子,与娇小可人的少女,相偎相依,实在养眼。
侍卫和公主,童话一般的爱情,真是艳羡旁人……
君浣溪收回目光,在身旁两人紧张的注视下,握住脚踝,找准部位,一个用力,将错开的踝骨掰回原位!
“浣溪!”
沈奕安与卫临风见得那张瞬间惨淡的小脸,失声大叫。
楚略闻声而动,松开宇文子婴,一个箭步过来,低头看清,不由颤声叫道:“浣溪,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说什么?
君浣溪轻轻看他一眼,摇头道:“我已经没事了。”
楚略面色微变,正要说话,但觉得手臂一紧,宇文子婴立在身旁,好奇朝下一望:“君大夫,你受伤了吗?要不要紧啊?”
“没有,多谢公主关心。”君浣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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