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下面还有一行批注,写着“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若我记得没错,这种药曾在中原诸国广为流传,据说服下可以祛病强身。后来因吃死的人太多,太祖即位后便将其列为禁药。虽然药方不易找到,但如果是财大气粗的傅辰想找,那肯定是零难度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我要如何才能证明傅谅那日确实被人下了五石散呢?
***
不多时,东方既白,旭日东升。
我顶着两坨浓重的黑眼圈准备上朝,常叔都被我骇了一跳,他照着我的脸反复打量,疑惑道:“小姐,您是不是将画眉的石黛画到眼睛上去了?”
我叹了口气,揣着笏板爬上马车,一脸正气道:“不是,小姐我一片丹心、忧国忧民,以致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连黑眼圈都重了几分。怎么样,是不是有种包拯重生、狄相在世的感觉?”
常叔眼角抽了抽,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上朝了。”言下之意,快醒醒吧别做梦了。
我放下车帘,掂了掂手中的奏折,不知何故,心下涌起一阵烦乱。
包拯狄相,可真不是好当的啊。
***
今天九龙殿外的人好像比平时多了不少,待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我恍然想起今天是二十五。按我朝律例,每逢一和五,诸位皇子必须与文武百官同朝听政,共商国是。除了声称身体不适、抱恙在家的傅辰之外,其余皇子悉数到齐。
晨光中,傅惟容笑淡淡,端的是一派清俊无双。他正与一名年轻官员交谈,似乎并未留意到我。
我入列站好,忽听耳畔有人道:“戚大人怎么脸色不太好?”
另一人轻笑道:“大概是担心自己即将失业,愁得睡不着觉了吧。”
“哦?”那人貌似很有兴趣的样子,“此话怎讲?”
“昨晚上的事你没听说么?太子借醉大闹汉王府,意图加害汉王,皇上盛怒之下重罚了太子。这回啊,可不仅仅是思过那么简单!皇上命他半年之内不得离开东宫,也不许任何人去看他,这分明与软禁无异!依我看,戚大人这太子少傅,只怕也要当到头喽!”
这两人在户部任职,是傅辰的狗腿子,平日里对我还算得上尊敬,如今傅谅一倒霉,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耀武扬威,说幕后黑手不是傅辰我都不信。
我不怒反笑,不咸不淡道:“二位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接到本官面前来说,两个大男人,在背后窃窃私议岂非教人耻笑?同僚一场,本官有句话想要提醒二位。九龙殿前,二位说话可得仔细些。本官还能不能当继续当太子少傅,只有皇上说了才算。二位在此随便替皇上拿主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有不臣之心,意图谋反呢!”
“你……”那二人瞬间涨红了脸,愤愤地瞪着我,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咬牙忍下。
两个战五渣还想出来秀存在感,哎,傅辰竟会有这种狗腿,我也是替他感到醉了……╮(╯▽╰)╭
***
不多时,皇上驾到,百官入殿上朝。
皇上的心情很不好,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扫视殿下众臣。众臣如临大敌,脑袋一个压得比一个低,恨不能直接埋进地里。周遭的气氛无比压抑,九龙殿内几乎落针可闻。
我捏紧笏板,心中暗自盘算:看样子皇上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我必须谨言慎行,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倘若我现在就为傅谅求情,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弄巧成拙。届时,不仅傅谅的储君之位难保,我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大约集体罚站了一炷香的光景,皇上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兵部尚书出列,道:“启奏皇上,兵部昨日收到加急文书,称最近一段时间,宋国在扬子江畔陈兵五万,大量造船,且在全国范围内征收新兵,募集粮草,备战迹象十分明显。微臣认为宋国有意对我朝用兵,宜及早有所防范。”说罢,命太监呈上文书。
亲宋派官员立刻出来反驳:“齐宋休战已有二十余年,期间虽发生过一些争端与摩擦,但总体相安无事。现任国主宋荣书生性慵懒懦弱,爱美人不爱朝政,他为何要突然对我朝用兵?不合常理。”
兵部尚书道:“大人有所不知,宋国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魏瑾乃是镇国将军魏怀远之子,上一次齐宋战争时,魏怀远因大意轻敌而被我朝将士斩杀于扬子江畔。说起来,魏瑾与我朝有杀父之仇。他上任后勾结宠妃张氏,鼓动宋主伐齐,偏偏那宋主又是个没主见的,听信于他也不奇怪。”
皇上看完文书,道:“诸位爱卿怎么看?”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认为应当加强边防,有人认为应当以静制动,还有人认为应当尽快敲定与妍歌公主的婚事,拉拢突厥……
恰在此时,有一人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其声落落疏朗,道:“启奏皇上,宋国据长江天险与我朝相邻,如今宋主陈兵江畔,伐齐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无需赘言。倘若我朝不采取措施应对,无异于坐以待毙。微臣斗胆,恳请皇上及早起兵征宋,统一南北!”
☆、第19章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3)
一石激起千层浪,话音落下,众人惊呆,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此人正是方才在殿外与傅惟交谈的那名年轻官员,若我没记错的话,他乃是今科武状元杨夙,官拜兵部七品主事,入朝不过三月有余。傅惟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出来说话?
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傅惟,但见他垂眸敛目,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此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有人嗤笑道:“小小兵部主事也敢在此胡言乱语,说开战便开战,你以为战争是儿戏吗?”亲宋派群情激奋,七嘴八舌地声讨杨夙,指责他残忍不仁,不知轻重。
皇上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杨夙,“要朕征宋,理由呢?”
杨夙全然不理会周遭的非议,神情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理由有三。其一,敌弱我强。我大齐从立国后便一贯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轻爻薄役,韬光养晦。时至今日,我朝非但已坐稳北方江山,更是天下清明、国富兵强。反观南朝宋国,虽根基深厚,然皇帝疏于朝政,权臣宠妃当道,国祚气数将尽。况且,宋国素来兵弱,我朝却是以武立国,要战胜宋国实非难事。
“其二,我朝得道多助,宋国失道寡助。吾皇英明仁慈,爱民若子,百姓皆赞皇上为明君圣主。而宋主昏庸无能,贪官污吏横行,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江南早已民怨沸腾。论民心,孰胜孰负再明显不过。
“其三,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自永嘉之乱、西晋南渡以来,中原大地藩镇割据,连年混战,长达三百余年之久。微臣以为,如今大一统的时机再度来临,征宋乃是顺应天道,皇上必能成为继秦皇汉高之后,第三位一统天下的君王!”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九龙殿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亲宋派一个两个全都傻了眼,好像完全没料到对手的水平如此之高,一时竟无法反驳。
我不禁啧啧称赞,不愧是傅惟相中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很善于抓住人心,不动声色的将皇上狠狠地夸了一番。连我这个对征宋持保留意见的人都听得热血沸腾,更何况是皇上?试问哪个皇帝不想一统江山,不想彪炳史册呢?
果不其然,皇上沉吟片刻,道:“杨爱卿言之有理,其实朕也早就有征宋的打算,一直苦于没有时机。毕竟贸贸然发动战争,师出无名,是为侵略,恐上天不佑。如今宋国陈兵扬子江畔,是他们挑衅在先。不论宋容书是不是有意对我朝用兵,起码朕有了出兵的理由。然则,征战并非小事,不可草率,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起先反对征宋的,出来说说理由呢?”
亲宋派面面相觑,几位老臣气得老脸通红,却又不敢随开口。杨夙的三条理由分别为国强、君明、顺天道,即便他们再反对征宋,也万万不能对此进行反驳,说国不强、君不明、逆天道。
我本以为傅惟会出来说两句,没想到他依然一言不发,连最喜欢凑热闹的傅邕都破天荒地保持缄默。
“没人反对?”皇上犀利的视线扫过殿上众人,最后落到我身上,问:“戚爱卿,你怎么看?”
我一惊,立马挺直腰杆,出列,道:“回皇上,微臣认为,可以一战。”
我刚说完,立刻有言官跳出来反对:“此言差矣,我朝与宋国互通贸易多年,我朝所需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几乎有七成是要从宋国购买,而我朝生产的煤炭、生铁也多半销往宋国,这部分收入占每年国库总收入的二成。一旦开战,贸易立刻中断,茶叶丝绸将无处购买,煤炭生铁也将滞销,物价大乱,则必有大患。这一点,戚大人考虑过没有?”
此人是言官团体的首脑,名叫马德旺,为人……说好听了叫耿直,说难听了叫迂腐,最不满意我的就是他,仅仅因为我是女人。每次要发配边疆时,也数他喊得最起劲。
在马德旺的带领下,言官简直把跟我斗当成了一种乐趣,每日上朝前,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商讨类似于“每次上朝都看到戚玉琼这个小贱人在作死”、“如何让戚玉琼迅速被发配边疆挖煤九九八十一招”之类的问题。我说这样这样,他们非要说那样那样,哪天不跟我过不去一下下,恐怕他们便浑身不痛快,吃嘛嘛不香。
我走到马德旺跟前,笑眯眯道:“本官想请问这位大人,您不喝茶叶会死吗?”
马德旺一噎,不待他回答,我又问:“不穿丝绸会死吗?”
他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我,我继续问:“不用瓷器会死吗?”
他倒抽一口冷气,额间速速挂下一滴冷汗。
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两下,不紧不慢道:“当然不会。不喝茶叶,喝白水便是;不穿丝绸,穿棉麻也可;不用瓷器,用陶器不行吗?所以说,茶叶丝绸瓷器都不是生活必需品。战争是特殊时期,艰苦一段时间咯,本官相信百姓都能理解,皇上得民心嘛。而煤炭生铁呢?没有这些,宋国几乎所有行业都要瘫痪,没有煤炭便无法生火,没有生铁便无法冶炼兵器,请问,后果孰轻孰重呢?况且,待攻下宋国,茶叶丝绸瓷器这些都从外贸转成内供,连贸易所需的税费都免了,岂非一举两得?”
皇上捋须道:“说得不错。说起来,宋容书虽是个蠢人,可那张贵妃还算得上精明,知道要保护冶铁业的发展。从去年起,我朝销往宋国的煤炭生铁全部都要加收三成的税费,长此以往,宋国的冶铁业若是果真发展壮大了,这笔贸易照样要断。战也是断,不战也是断,还不如一举拿下宋国。”
马德旺的脸霎时变作锅底色,口称“皇上英明”,悻悻地退了下去。
皇上默了默,叹了口气,道:“此事事关重大,朕会审慎考虑,容后再议吧。退朝。”
***
散朝时,马德旺还不忘留给我一个幽怨的小眼神,那神情仿佛在说:嘤嘤嘤戚玉琼你给我等着……
我作嬉皮笑脸状冲他挑了下眉,告诉他:哈哈哈马德旺你也有今天……
他登时气得老脸煞白,捂着胸口连连喘息,一面哭喊“先帝啊您带我去吧”,一面在一群言官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刻意放慢脚步跟在傅惟身旁,原以为他至少会给我一个微笑,不曾料想他竟像是没看见我那般,自顾自与傅邕说话,很快便上了辇车。
我失望地驻足,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虽然知道这是避嫌的需要,可失落与难过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这厢我正当怔忡,忽闻身后有人喊我:“戚少傅。”
我回头一看,原是杨夙。他缓步走到我跟前,向我作一揖,微笑道:“戚少傅,久闻大名。”
我苦笑道:“是久闻臭名吧。”
杨夙哈哈大笑,“少傅大人太过自谦了,史上第一女官必定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些许非议不足挂齿,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方才大人在朝堂上舌战言官,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下官佩服佩服。”
我知道他是傅惟的人,但此刻我没有心情与他聊天,遂拱了拱手,“多谢杨大人夸奖,本官有事先走一步,大人请便。”
“也好。”杨夙看了看四周,忽然侧过身,压低声音道:“多谢,定不负卿意。”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面上一烫,一颗心砰砰直跳起来。先前的怅然若失悉数化作了甜蜜欣喜,我强压住颤抖的声音,问道:“这是他说的?”
杨夙微微点头,似有深意道:“下朝前他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第一时间转告你。啧,我与他自幼相识,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我奇道:“自幼相识?可我从未听他提过你啊……”
他解释道:“我家世代经商,为了拓展生意,十二岁时随父母移居西洋大不列颠国,今年年初因祖父过世,需要父亲继承家业,这才回到大齐。”
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大人重点是不是偏了啊……”
“什么意思?”
杨夙掩口轻咳,笑意之中似有一丝揶揄:“我方才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按照常理,大人应当问我‘这样是哪样’才对。”
……也对。那么我就从善如流,“这样是哪样?”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施施然飘走了。
我残念地僵在原地,原以为此人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不正经的,不过……我轻轻念了声那个名字,抬头眺望明媚的晴空,心中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
***
东宫外,戍守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我多次试图靠近,却连上台阶的机会都没有,每每都被他们铁面无私地挡在外面,得到的总是这句话:“皇上有令,太子殿下闭门思过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东宫,尤其是戚大人!”
尤其是我……为什么尤其是我?
我决定采用迂回战术,遂埋伏(?)在东宫外的花丛中静候时机。不多时,小安子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看样子像是要往伙房去。我拾起一枚小石子向他扔去,不幸砸中了他的脑袋……#
他待要张口开骂,忽然发现了我的存在,一溜烟地小跑过来,道:“戚大人,您为什么蹲在这里?”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侍卫,示意他也蹲下,问道:“太子殿下现在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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