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泽说:“那只是你以为没接通,对于你爷爷那样道行的狐仙来说,这世上没有他想看而看不到的景象。”
朵朵想起,她那天挂上电话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光被陈千帆看到还无所谓,如果落到王雨泽眼里真是丢死人了。她试探地问:“原来你以前曾经见过我?”
王雨泽说:“是呀,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师父还有个叫朵朵的孙女。你会在这边住到过完暑假的是吗?我可以一直陪着你,总强过你在家一个人呆着。”
朵朵心里隐隐有些感动,表面上却故意冷淡地回答:“那可说不定,我想你每天也有自己的事吧?不用为我改变你的生活习惯。”
他们说话的时候,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朵朵站在王雨泽的前面,溅起的雨水不断落到她的鞋上和百裥裙上,但她纹丝不动地站着,宁愿淋雨也不肯向王雨泽的方向挪动一步。王雨泽看着重重雨幕,没有继续跟她争辩:“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说完推门进屋了,再也没有回头。
听到他磕门的声音,朵朵才松懈下来,踱入房中将铜镜放在枕边,缓缓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半天还觉得脸烫得像火烧一样,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间感觉陈千帆坐在她床前,手里拿着那面铜镜正在仔细端详。
她在梦中朝着他笑道:“这铁块是下午我清衣服时在衣柜里找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陈千帆唏嘘道:“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菱花镜,我记得应该是唐代的东西,传到现在也有一千多年了,上面刻的是一首五言诗,首句是‘照日菱花出’,因为这句诗,再加上镜面反射光影像菱花,所以我们都叫它‘菱花镜’。这东西已经消失很长时间了,不知今天怎么忽然从你的衣橱里冒出来了。”
朵朵说:“我就猜是镜子,没想到真是面铜镜。可惜一点用也没有,根本照不出人。”
“既然没有用,不如还给爷爷吧,爷爷找它找了很长时间了。”陈千帆一面说,一面将镜子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朵朵盯着陈千帆的举动,心里忽然起了疑,“呼”地一下坐起来道:“不,我要那面镜子。”
陈千帆说:“你要它做什么,爷爷明天给你找个更好的。”
朵朵固执地道:“不,我就要那一个。你昨晚还说你的东西将来都是我的,难道连一面镜子都舍不得吗?你如果不把镜子还给我,我就要哭了!”
朵朵说完,真地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陈千帆果然心软了,从袖中拿出镜子重新放回她的枕边:“好了好了,爷爷怕了你了,镜子还给你吧。”
朵朵破啼为笑,乖巧地偎在他怀中问:“这么晚了,爷爷怎么还不休息?如果爷爷睡不着,我可以陪着你说上一晚上话。”
陈千帆笑道:“我不是睡不着,只是忽然想起昨晚走得匆忙,忘了给你妈留个字条。你现在身上的伤好了,是否也跟你妈妈捎个信,让她不要为你担心?”
朵朵回答:“爷爷说的是,只是我没带手机怎么办呢?”
陈千帆不以为然地说:“爷爷捎信哪里还用手机那样落后的通讯工具?”
朵朵转了转眼珠问:“就像你上次接到我打给吴阿姨的电话那样吗?”
陈千帆朝朵朵伸出手道:“聪明!你跟我来。”
朵朵刚将手放进陈千帆的手心里,忽然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吸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已随了陈千帆悠悠荡荡荡来到一处宾馆。这里也在下雨,水已经把四周的土地全部淹没了,宾馆的高楼看上去就像一座孤岛。朵朵刚落到地毯上,忽然发现陈千帆不见了。
托梦(二)
朵朵惊慌地喊了声“爷爷”,但却无人应答。这时她听到拐角处传来妈妈的声音,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见果然是妈妈和两个同事站在远处的过道里,其中一个姓李的阿姨朵朵认识。朵朵站到他们面前,但他们却对朵朵视而不见。
只听李阿姨笑着说:“今天还是走不成。我和小强刚刚试着把车开出去了一下,外面白茫茫一片,好象就在湖底开一样。一个巨浪打来——我的天啊,我的车都漂移了!”
旁边的男同事接嘴道:“我证明李美女说得没错。当时我那边的车窗留了一道小缝没关上,居然都往车厢里灌水了,估计外面水深已经没过车顶了。”
李阿姨问:“朵朵那边怎么样,你有没有打个电话回家问问?”
妈妈回答:“我一直在跟她联系,先是打不通,现在不知怎么又没人接了。”
李阿姨皱着眉头说:“那可怎么办呀?”
妈妈沉默了一下笑道:“没事,朵朵也有那么大了,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你们忙,我还有点事,先回房间了。”
朵朵看着妈妈的背影拐进了电梯间,正准备撵上去,忽听李阿姨叹了口气说:“吴姐真可怜,一个人拖着个孩子,身边又没有老人帮她。”小强道:“那个小姑娘独自在家怎么办?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公司,让他们瞅空过去帮忙看看?”朵朵听他们的谈话涉及自己,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回头瞅着他们,他们却一边商量一边缓缓地离开了。等她再回头时,妈妈也不见了。
朵朵无措地喊了声“爷爷”,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站到了宾馆的客房里,妈妈正伏在雪白的床单上抹眼泪,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朵朵愣了一下,轻轻唤了声:“妈妈。”不确信妈妈是否真地能听见,因为刚刚在走廊里她就看不见自己。
奇怪的是妈妈呆住了,慢慢朝朵朵的方向回过头来,惊喜地叫道:“朵朵!”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朵朵,你怎么过来了?妈妈不是在做梦吧?”
“是爷爷带我过来的。”朵朵伸出手替妈妈拂去满脸的泪水。
“爷爷?”妈妈愣了一下,“你见到爷爷了吗?爷爷人呢?”
朵朵说:“不知道,他把我带到这儿来,人就不见了。妈妈你别担心了,爷爷把我接到青丘山上去了,我过完暑假再回来。”
妈妈迟疑着说:“那敢情好,只是你爷爷年纪大了,你要乖一点,不要惹他生气。”
朵朵嘻笑道:“爷爷才不会生我的气呢,他一看到我就眉开眼笑的。”
妈妈“扑哧”一声破啼为笑:“那就好,这段时间你就好好陪陪爷爷。你爷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你在青丘山别光顾着玩,也跟着他老人家多学点东西。”
朵朵想到这两天的经历,忍不住叽叽喳喳地道:“青丘山可好玩了,那里有小马虎、薰华草、胜遇鸟、蛊雕,还有王雨泽……”一提王雨泽她忽然脸红了起来,倏然把嘴捂住了。
妈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王雨泽怎么了?”
“王雨泽是爷爷的徒弟,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也跟我一样没有爸爸。”朵朵说着说着,眼睛里渐渐焕发出奕奕神采,红着脸吃吃笑道,“妈妈,我想我有点喜欢王雨泽。”
妈妈目瞪口呆地瞪着她问:“王雨泽知道你喜欢他吗?他喜欢不喜欢你呢?”
朵朵沮丧地道:“我不知道,他那么优秀,哪里会注意我呢?”想到刚刚的那个吻,她的眼睛又忍不住弯成了一泓秋水,“当然我希望他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他一样。如果能够得到他的真爱,我愿意为他去死。”
妈妈捶胸顿足地大叫:“朵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要为这种事情分散精力!你不要再回青丘山了,等水退了跟妈妈一起家去!”
朵朵吃了一惊,噙着眼泪看着妈妈道:“妈妈,你如果这样,我今后什么都不会再跟你说了!”
妈妈一怔,斟词酌句地道:“对不起,朵朵,妈妈只是怕你受伤害。”她伸出手想把朵朵揽进怀里,却被朵朵一掌推开。母女俩正僵持不下时,房间中忽然云雾升腾,陈千帆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爸爸!”妈妈一看见他就连忙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陈千帆朝她点了点头:“这个暑假朵朵就住我那里吧,快开学时我再送她回来。”
妈妈犹豫着说:“可是爸爸……”
陈千帆打断她道:“放心吧,我保证替你把姑娘招呼好。这样你也可以轻松两天,省得一心挂两头。”
妈妈沉默了半晌道:“也好,让爸爸费心了。”
陈千帆低下头看着朵朵说:“跟你妈妈说再见,我们走了。”
朵朵心里还恨妈妈吼她,无精打采地伸手敷衍地挥了两下。陈千帆皱眉骂了句:“小丫头!”下一秒他们就站到云端了,就好象那天坐在银马车上一样。陈千帆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朵朵垂头丧气地拖在后头。陈千帆见她半天跟不上来,停下脚问:“你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朵朵答应了声,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百无聊奈地看着云层慢慢在她脚下变幻。陈千帆打破沉寂道:“今后不要那样跟你妈妈说话。”
朵朵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陈千帆无奈地道:“你又哭什么?好了好了,当我没说。”朵朵默不作声地噘着嘴低下了头。陈千帆笑了起来,忽然弯下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别难过了,他喜欢你。”
朵朵心里一惊,脸瞬时火烧火燎地沸腾起来。几乎就在同时,云层忽然在她脚下裂开,陈千帆连忙伸手来拉她却没拉住,她尖叫一声就像砰砣一样坠了下去。
正在绝望间,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睁眼看时,王雨泽清秀的脸庞就在离她咫尺的上方冲着她微笑。
“朵朵,你做噩梦了吗?”他笑嘻嘻地说。
她一时还没缓过神来,噙着眼泪羞愤地嚷:“爷爷,你怎么偷听人家说话?”
他看着她的泪眼慌慌张张地问:“你说什么?”
朵朵生气地捶着枕头喊:“你就不应该!不应该!你这样和妈妈看我日记的性质一样,都是犯法的!”
他更加心虚了,鬼鬼祟祟地站起来说:“对不起,我错了!”
朵朵一怔,目光空洞地瞪了王雨泽半晌,又茫然地举目四顾,见自己还睡在床上,菱花镜也还好端端地躺在枕边,窗外已经大亮,却仍淅淅沥沥地滴着细雨。难道刚才那一切不过是梦吗?看着站在她对面低头认罪的王雨泽,她的脸再次燃烧起来,颓然地重新倒下,将头深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席间。
“你怎么了,朵朵?”王雨泽小心翼翼地问,看着她露在被褥外的一缕长发,情不自禁地想:如果能握在手里感觉会是多么美好。
她没有吭声,过了许久才缓缓回过头来,用像水一样清澈的眼睛瞅着他:“你刚刚说什么对不起?”
他一怔,随即笑了,定定地看着她回答:“任何事——只要你觉得我做错了,我都向你道歉。”
她也笑了,唇边现出两个又小又深的梨涡,神态变得像水一样的温柔,美得让他险些丢了魂魄。但这种表情稍纵即逝,她忽然沉下脸来,指着门外厉声道:“谁让你进我房间的?你给我出去!”
他气得顿足大吼:“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我听见你喊才进来看看你的,不领情就算了,你今后想我来我都不来了!”说完撒开脚丫子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朵朵怔怔地瞪着他的背影,气得又流下几滴细小的泪水,忍了半天才平复下来,这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临出门前,她把菱花镜拿在手里看了一下,赫然发现镜面上映出一只凶恶的扬子鳄,好象还长着翅膀,吓得尖叫一声把镜子抛到床上,像遇见鬼一般地逃出房去,将门重重地磕上。
她来到堂屋时,见陈婉婷和王雨泽已经坐在饭桌旁了。陈婉婷看见她进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王雨泽低着头,一副对她视而不见的神情。陈千帆站在门口,看见她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眯眯地问:“朵朵,昨晚的雷打得好大,把你吵醒没?”
'文'朵朵仓皇地小声说:“没有。”
'人'陈千帆说:“那就好。”照例给她乘了一碗粥,又乘了一碗粥,两碗同时垒在她的面前。陈婉婷已经死了心了,对养父明显的偏心眼做出视而不见的冷淡神情。
'书'朵朵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憋不住试探:“爷爷,我想待会给妈妈挂个电话,告诉她我在你这里,免得她担心。”
'屋'陈千帆问:“你带手机了吗?”
朵朵说:“来时走得匆忙,手机没带在身上。”
陈千帆笑道:“那就没办法了,爷爷这儿也没有电话。”
朵朵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点多心,只觉得陈千帆的话音未落,陈婉婷和王雨泽都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就仿佛从他嘴里刚刚吐出过一只青蛙一样。朵朵心里起疑,继续追问:“你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让我跟妈妈联系上呢?”
“没有!”陈千帆一本正经地回答,忽然又呵呵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你妈妈留过字条了。”朵朵只好闭上了嘴巴。
吃过饭后,陈千帆交待王雨泽说:“我马上要出去一趟,你待会带朵朵四下转转。”
王雨泽闷声闷气地说:“我今天还有事,没功夫陪她。”
凶犁洞(一)
陈千帆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你有什么事?朵朵是远客,你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应该暂且放下,先把她陪好再说!”
王雨泽没有吭声,朵朵心想,亏他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说可以一直陪我,想不到这么快就变卦了。她是个既敏感又骄傲的小姑娘,拼命压抑着不断涌上来的泪水细声细气地道:“爷爷,不要为难他了,我不用人陪。”
陈千帆说:“那怎么行呢?你初来乍到的,青丘山上猛兽又多,出了事情我怎么跟你妈妈交待?”
“别担心,我是陈千帆的孙女,哪个怪兽敢惹我呢?”朵朵瞅着陈千帆的脸色,见他眼里有了笑意,连忙趁热打铁道,“再说就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爷爷肯定也会知道的是不是?”
陈千帆沉吟了片刻笑道:“小丫头,真是生了一张利嘴,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了,那些畜牲哪里认得你是我的孙女?婉婷,我把朵朵交给你了,你到时候负责把她安全地带回来,南面的凶犁土丘千万不要带她去。”陈婉婷因为昨晚刚刚挨了训斥,此时只得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陈千帆走后,王雨泽立刻闪人了。朵朵料想陈婉婷根本不想陪她,正准备独自去喂小马虎,忽听陈婉婷在她身后喊了声:“你要到哪里去,爹爹不是让你今天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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