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巧睡着了倒还好,才醒过来没多久,她居然发现她染上了晕船的毛病,胃里一个劲儿的往上冒酸水!天知道她才克服了晕轿的毛病,本以为自己不会晕船的,谁知自己的这个身子,在这方面简直就是只弱鸡啊!
刘七巧扶着紫苏又吐了一回,杜若从外面进来,见了她苍白的脸色便道:“还没好吗?等过几天船靠岸了,我和春生上去给你抓一副治晕船的药,你熬了喝了,没准就好一些了。”
过几天……刘七巧听了杜若这句话,顿时觉得前路一片黑暗,不知道这几天到底怎么过呢!幸好她昨晚食欲好,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到了下午的时候,刘七巧吃了一点儿东西,正打算睡觉,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道:“我家夫人听说你们少奶奶也晕船呢,让我带了一些梅子过来,给少奶奶吃,兴许会好一些。”
原来方夫人今儿一早就过来拜见过杜老太太,两人相谈甚欢,听说了刘七巧晕船的事情,便让丫鬟送了梅子过来。
茯苓接了梅子道:“替我们奶奶谢谢你家夫人,劳烦她挂心了,等我们奶奶好了,就过去瞧你家夫人去。”
那丫鬟笑嘻嘻的应了,便转身走了,茯苓拿着梅子进来,用牙签子戳了一粒给刘七巧含在嘴里,刘七巧当真就觉得,心口那股冒冒的恶心的感觉,似乎真的压下去了不少,顿时觉得头脑都清醒了很多。
☆、212|
产房内自是有血腥味弥漫着的,两个丫鬟见有陌生人进来,只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行礼。刘七巧摆了摆手,上前瞧了那躺在床上的产妇一眼,见脸色白的吓人,一截细瘦的胳膊漏在袖口外头,五根手指都抓着身下的缎面床单。那床单上头,都已经有了几处被指甲刮破的痕迹。再看那只手,手背上青筋突起,依旧只是苍白!
刘七巧看着人并没有反应,只转身问那个手里端着瓷碗的人道:“都给你们奶奶喂了些什么?”
那丫鬟看了一眼自家少爷,见他点了点头,才开口道:“熬了参汤想喂下去,只一口也咽不下去,这会儿已经没了知觉。”
正说着,方才去找稳婆的两个婆子中,忽然有一个扑通跪了下来,只一边哭一边道:“昨儿少奶奶胎位不正,稳婆正给少奶奶揉胎位呢,可赵妈妈一个劲的让少奶奶使力气,还说什么不使力气,怎么生孩子,今儿那两个稳婆都走了,也是因为赵妈妈骂她们,若是没本事接生,就再换别人来好了!”
刘七巧听这妈妈这么说话,心里越发了然了几分,难产的人若是遇上这样的奴才,那是半分的活路也没有的。
“这位妈妈先起来,我只会接生,不会看病,可如今瞧这少奶奶的光景,只怕不太好,你一会儿还去我家船边上守着,我男人今儿上岸去买东西了,若是见他回来,你只快把他请过来,他是宫里的太医,有他在我胆子也大一些。”
那老妈妈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又问:“我不认识那位太医,怎么找?”
刘七巧嘴角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你但凡看见一群人上船的,那里面最俊俏的一个就是他了。”
几个小丫鬟哪里听过有这样认人的,也只跟着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又见自家少奶奶还躺着,便又笑不出来了。
刘七巧走上去,伸手在产妇的肚子上按了按,这会儿胎位已经有些变化了,并不是方才那老妈妈说的莲花胎,但是孩子却还是横埂在了腹中,只怕再揉下去话,时间也不等人。羊水破了太久,孩子不出来就容易缺氧,这会儿产妇又晕着,使不出半点力气来,当真是难办的很。
刘七巧从药箱里头拿了羊皮手套出来,探入产妇的下体,测量了一下宫颈的软化程度,发现产妇的宫颈也没有完全成熟,并不适宜顺产。一般这样的情况,有宝善堂祖传的那个催产的方子,是可以解决的,可如今产妇已经不醒人事,药都灌不下去,且现在还是在船上,哪里来的方子!
“洪少爷,大人小孩只能留一个,你选吧!”以前刘七巧这么说的时候,多半有八成的把握是可以保得母子平安的,可今天她确实没有什么把握,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两者择其一。保孩子,剖腹产子,产妇的身子这么弱,剖腹之后,能留住性命的可能性只怕不大。保大人,刘七巧直接用手,以野蛮暴力行为将胎儿从产妇的体内扯出来,这样的话,胎儿出来缺胳膊断腿的,肯定也是活不成的。
“就……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洪少爷脸上的神色几乎要崩溃了,只跪下来求刘七巧道:“京城里头盛传你是送子观音,你手下就没有救不过来的产妇和孩子,大少奶奶,你好歹救救我媳妇,她不能出事啊!”
刘七巧瞧了他一眼,看着倒还是有情有义的模样,但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一尸两命,你这会儿就可以给她们准备后事了。”
洪少爷一听,只觉五雷轰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且说杜若一早就出去采买东西,到了晌午便和春生两个人先赶了回来,留着其他的下人们把东西运上船。才还了马车,正要往自己船上走的时候,便被一个老妈妈给拦住了道:“您是杜太医吗?杜家少奶奶让我在这儿等你呢!”
杜若只被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多问两句呢,那边茯苓从船舱里头跑了出来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去给洪家少奶奶接生去了,紫苏把你的药箱给背了过去。我方才已经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洪家是江南首富,跟宝善堂还有些私交的,请你回来也过去瞧瞧。”
杜若听了茯苓的解释,这才明白了过来,只对她道:“那你去回了老太太,说我先过去瞧瞧,一会儿在来向她请安。”
刘七巧坐在产妇的床边上,看着产妇的肚皮一次次发紧变形,这样的阵痛是常人所难忍受的,可饶是这样,躺在床上的产妇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可见她已经进入了深度昏迷状态。
刘七巧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站起来在床前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对紫苏道:“要是大少爷还不来,你在边上帮我,我来为她剖腹取子,不然再耽误下去,只怕孩子也要不好了。”
紫苏还是第一回正式当刘七巧的助手,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不住的往外冒,上回她跟着刘七巧一起剖腹,那剖的是死人肚子,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这回活人还躺在这边若是剖了之后醒不过来,那可就真成了死人了。
“少奶奶,你……你有几分把握?”
“没有几分,救一个是一个,救一双是一双,我不想孩子死,但也不想产妇死。”刘七巧说着,从杜若的针囊中拿了银针出来,在产妇的人中上扎了下去,即便如此,她还是想问一问产妇自己的意思,若是两者只能活一个,她会不会把存活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孩子。
虽然答案看上去是很显而易见的,但作为一个医生,刘七巧要给自己的病人选择的机会。
产妇轻哼了一声,睁开布满血丝的眸子,视线锁在了洪少爷的脸上。
“相公……我对不住你。”洪少奶奶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还说这种话,实在让刘七巧觉得她贤妻良母的可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洪少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做忏悔状。
刘七巧见她醒了过来,只招手让方才那小丫鬟过来道:“快,快把参汤给你们奶奶灌下去,让她留着一口力气,我有话要问她。”
小丫鬟闻言,只急忙上前,要扶着产妇起来,洪少爷便当仁不让的坐了起来,将产妇半扶起来,让那小丫鬟给她味下了参汤。
洪少奶奶半睁着眸子,只喝了两口便道:“何必白费这力气呢,我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只是不能死在家里了……”洪少奶奶的话才说完,眼神便又有些虚泛了下来,眼见着又要晕过去。刘七巧见了,只冷笑了一声道:“说得这样可怜,不过就是吃不了生孩子的苦罢了,天底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见过谁像你这样的?”
这话一出口,果然产妇的眸子亮了一下,勉强抬起头看了一眼刘七巧,刘七巧不等她发问,只开口道:“我叫刘七巧,是京城宝善堂的少奶奶,在京城还有一个别号,叫送子观音,今天拼着我名声扫地了,还要过来给你接生,你若是不想争这一口气,那你就这样花这些力气跟你男人温存一会儿,交代交代后事,我一会儿等你咽了气,就把你腹中这宝贝疙瘩给拿出来,保证他富富贵贵的长大。”刘七巧说着,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洪少爷怀中的洪少奶奶,只接着道:“你若想争一口气,那就老老实实喝下这一碗参汤,一会儿听我的指挥,没准这孩子,还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刘七巧知道,大多数的产妇,再没有开始阵痛之前,都对自己有着相当大的信心,而很多产妇之所以后继无力,就是因为在得知自己胎位不正或者将要难产之后,瞬间就丧失了斗志,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其实在现代,导致孕妇死亡率高的因素,并不是难产,而是产后大出血。换言之,只要保证洪家少奶奶在产后没有大出血之类的后遗症,拼着一股力气,把孩子生出来,能留下性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我……我还能成吗?”产妇靠在洪少爷的怀中,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疑惑,开口问道。
“怎么不能成,你若是觉得你自己能成,我现在便帮你揉一揉胎位。”
正说着,忽然间就一阵阵痛袭来,洪少奶奶顿时要紧了牙关,翻起了白眼,眼见着又要疼晕过去。刘七巧只伸手,按住她的肚皮道:“忍住了,不要用力,你现在没什么力气,这会儿用力就白费力了。”
洪少奶奶顿时就有些懵了,只拧眉道:“赵妈妈说……不……不用力怎么能生出孩子来……”
“她是稳婆还我是稳婆,你听她还是听我的?”刘七巧按住洪少奶奶的肚皮,顺着胎位正的方向轻轻的挪了一挪,忽然见腹中的胎儿胎位似乎是有些松动了,将将挪了一下下,可随着阵痛的消失,孩子却又恢复了原位,死死的横在里头。
刘七巧松开手指,额际上就溢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了,想来之前来的几个稳婆,定然也是遇上了这样的情况,最后才都推脱走了,这样下去,就算不疼死也得耗死。刘七巧豁一下的从产妇床前的杌子上站起来,只向外张望了一下道:“不行,胎位卡的很死,只能剖了,紫苏你去外头瞧瞧,大少爷回来了没有?”
紫苏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外头便传来方才那老妈子的声音道:“来了来了,杜太医来了,少奶奶有救了。”
这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冷了,船停在海边上就越发觉得冷,船舱里头都已经笼上了火盆,杜若从外头进来,便呵出一口白气,配着脸颊上的一丝微红,越发俊逸逼人。惹得船舱里头的小丫鬟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道原来这杜太医是长的这等好看的人,怪不得方才杜家少奶奶敢那样说话,当真是一点儿没说大话来着。
杜若进来,还来不及跟洪少爷过礼,只先问刘七巧道:“产妇怎么样了?”
刘七巧只摇了摇头道:“我瞧着不太好,可你不在,我不敢贸然给她剖腹,好歹等你来了,给她把过脉搏,知道了她的身体状况,我才能定下来。”
杜若点了点头,这时候才多走了两步上前,便看见洪少爷站在一旁,只行礼道:“在下宝善堂杜若,见过洪少爷。”
洪浩宇俯身还礼,只开口道:“我和杜家二郎算是老相识了,他已经是个兰芝玉树的人物,没想到杜太医更胜一筹。”
杜若谦逊一笑,随即便冷了神色,坐在床前的杌子上给洪少奶奶把脉。这时候阵痛又开始了,洪少奶奶的手指便拽成了拳头,只颤抖着挥舞着,嘴里忍不住轻哼出身。
杜若垂眸,淡淡闭上眼睛,稍稍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一胎是早产的吧?”
方才杜若进来,尚且还没有人跟他说起这事情,可杜若却一下子说中的症结,只让洪少爷佩服的五体投地,开口道:“正是早产,按着日子还有一个多月,我想着带她回扬州过年,谁曾想居然就在路上出了意外。”
刘七巧见杜若测好了脉搏,便只开口道:“我方才试着给她揉胎位,可惜揉不过来,你瞧着她现在的身子,还能经得起剖腹吗?”
杜若沉着脸想了半刻,只抬起头看着刘七巧点了点头道:“可以一试。”
当下,刘七巧便命人赶紧动手,在甲板上圈起了一间没有顶棚的房子,让四周都笼上火盆,又吩咐了老婆子们去烧热水。
自从杜若认识刘七巧之后,他的药箱里头就多了几样东西。剖腹产所用的手术刀、镊子、止血钳等一整套家伙,还有杜若亲自去秀衣坊定做的蚕丝缝线。
洪少爷见了他们这阵仗,未免也觉得心跳了起来,可又不敢问什么,众人只是按部就班的准备这物品。只有洪少奶奶,躺在床上,还时不时的轻哼几声,可眼见着精神已经越来越不济了。
方才一阵阵痛过来,老妈妈跑上去看了一眼,只惊叫道:“不得了了,少奶奶又下了好大的一滩羊水,怎么办呀这……”
刘七巧走上去瞧了一眼,只摇了摇头道:“不是羊水,是尿。”老妈妈哦了一声,不过也许是刘七巧说话的声音太大了,结果被产床上的洪少奶奶听见了,方才没被疼晕了的她,一下子就给羞晕过去了。
刘七巧急忙喊了杜若过来,杜若测了测脉搏,对刘七巧道:“动手把,这会儿剖她还能少受些疼。”
于是大家伙把洪少奶奶搬到了船外头,这时候岸边有好些人看热闹的人。洪少爷不亏是首富之子,阔气的很,每人打赏了一两银子,让他们背对着船,把外面围观的人群全隔绝在了岸上。
几个丫鬟婆子扯着围挡,刘七巧脱下了外袍,那细绳子扎紧了袖口,带上鹿皮手套,拿着手术刀磨刀霍霍的就朝着洪少奶奶去了。
说起来自从去年给王妃接生之后,刘七巧有一整年没动刀子。一般剖腹产的时候,都到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刘七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