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婶子眼睛一瞪大,问:“这可好,只是咱村儿里可没啥认字儿的人,我就记得杜老头儿家里的那俊笙往前在城里上过私塾,难不成你要去请他写?”那杜俊笙看着和和气气的,可谁不知道那就是个表面,秀婶子觉得,珊瑚要找这事儿,可是没谱。
珊瑚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可是咱请不动的主儿,哪儿敢劳烦到他呀!是我家呆子,他识字儿,写个对联儿也不难,反正挂门上咱也看不懂,就图个吉利,随他画猫画虎都得了!”
双福娘那大嗓子是压不住了,问了坐在她旁边的呆子,道:“你识字儿啊?”
呆子坐在一旁看着珊瑚大打牌子,也不知道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只静观其变,这时候双福娘问了,一车子的人可都睁圆着眼睛看着他。呆子看了珊瑚一眼,她正人畜无害地对着自己笑,柳眉配上弯弯的眼,粉粉的的肌肤衬得朱唇嫣红,左边脸颊上一个小小的梨涡正随着她的笑浅浅地凹了下去。呆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连忙移开了眼不去看她,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敢情好!”双福娘粗手一合掌,道:“那到时候也给婶子写一副?”
还未等呆子开口,珊瑚便答应道:“那还用说,我这红纸可都准备好了,裁好了就让他写!”
车上人闻言也都呼呼啦啦着要呆子给自家写一副,珊瑚也好说话得很,一一地应了下来。只听得呆子眉头有些拧了起来,有种自己被珊瑚卖了的感觉。再看她时,她正回头听人说着村里的事儿,侧着脸跟人一起笑着,呆子就看到了一个圆润润的小鼻子,粉嫩嫩地被寒风吹得有些红。
……
漫天飘白,纷纷扬扬地飘着鹅毛大雪,整个杨沙村便被覆盖在这样一片白色中,从来少有这样大的雪,连海面都漂浮着许些薄小的冰块,今年也算是奇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儿,家家团聚的好日子。珊瑚早早儿地将家里的活儿做好了,拿起昨夜里呆子才写好的一副春联儿和自己剪下的几个窗花儿,跨个篮子揣着便往村尾去了。三拐四拐地进了一半旧的院儿里,珊瑚见着门半掩着,轻推了门叫道:“舅婆,可在屋里啊?”
里头闻声连忙应了句“在呢在呢”便赶紧出了来,见着来人围了个红头巾,一张小脸被包着显得更小,冻得两颊有些不自然地发红,嘴唇打着颤儿还笑着叫自己,舅婆王氏赶紧将她迎进了门来。
进屋一阵暖和,手里端着王氏给的热水,珊瑚这才缓了过来,伸手从桌上的篮子里将那一叠的红拿了出来,道:“舅婆,这里一副春联儿,你也贴上打扮打扮家里,还有这窗花儿,都是我剪的,我手笨,也就剪了些简单的,反正都是红纸,剪了远看也还能看,你就凑合着贴了呗。”
王氏拿过那东西,展开一看,呆子龙飞凤舞的墨字精神饱满,字字苍劲有力,饶是王大娘丁字不识也看出这字写得好,再来便是珊瑚的窗花儿,除开必有的福字还有两幅喜鹊梅花,最最常见的窗花儿了,可是也费工夫,王氏看了看珊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盯着屋中的火盆儿看了会儿,转头问自己家里肉还够不够吃。
王氏将东西小心收起来,纸做的东西,不好好儿收起来又是容易撕坏又是怕水沾的,笑着道:“你娘昨儿来过了,还带了好大一块肉和好几块骨头,知道你舅公咳嗽,还留了个猪肺,能吃很长时间了!”
珊瑚点点头。
这个舅婆,是珊瑚姥娘的嫡亲嫂子,舅公那时候来了杨沙村是什么缘故珊瑚不知道,总之他们一家自珊瑚知晓事情来,都是住在这杨沙村的。因是珊瑚娘的亲舅舅舅母,对她家又是十分关照,前些年珊瑚家困难,也还都是他们拿着自家儿子当兵得来的俸银来帮忙。记得那时珊瑚要被卖了时,舅婆还三番五次地到二叔家求情,希望他们能出点钱救下珊瑚,无奈那时候舅舅正在前线同胡国打仗,小两年没消息了,半点银子也没回家来,老两口过得也极难,根本帮不上忙。只是那二叔一家被狗挖了心,不但不愿意帮忙,后来还赶着舅婆出门,气得舅婆病倒,在床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珊瑚娘去世时珊瑚回来,才知道舅公舅婆早在她嫁人后几月便没了。
若不是饥寒交迫,大约也不会走得那样快吧!珊瑚心想着。
“舅舅…还没消息么?”想起那天在城里看到的公告,珊瑚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
王氏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都说我们打赢了胡国,想着也该回来了,只是都这么长时间了,半点消息没有…只怕是……”
见王氏浊泪欲滴,珊瑚赶紧安慰道:“京城离咱这里远着呢,舅舅怎么着也要等回京了才能给家里来信吧!那信从京城过来还要些日子呢,咱且先等着,总能有消息的。”
珊瑚记得,舅舅在这场战役里不但没死,还立了功,只是回京封赏什么的,那些个弯弯绕绕太多,折腾一顿下来时间也过去久了,前世待到他被允许回乡时,珊瑚娘也已经去了,那时候他也来看过珊瑚一回,见她嫁给了杜家,大约也以为是进了户好人家,不愁吃喝,便也放心走了。珊瑚那时已经魔怔了,对着杜俊笙便是每日见面都会有种相思的感情在,也便没有说出自己的处境,不然以她舅舅的个性,即使是多年未见,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外甥女儿受此欺辱的。只是那舅舅也不是长命的,才回去的没多久便传来犯了谋逆,被砍了头的死讯,以致后来府里人欺负珊瑚更是肆无忌惮,最终将她逼迫致死。
王氏闻言也擦了泪,吸着鼻子道:“你看舅婆,老了就没用了,这大过年的还这样儿……”又拉过了珊瑚的手道:“这些日子亏得你们,要不然你舅公和我可真得饿死了!”
珊瑚知她说这些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对自己真心好的人,便是付出再多珊瑚也甘之如饴。只开口道:“舅婆你又说这样的话,咱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个的吗?那时候家里连铁树都快养不起,要不是你和舅公,我们几个也没法儿长这么大啊!可别再说这个了!等舅舅回来,你和舅公就能享福了,到时候我们可是还要来沾沾光的呢!”
“什么沾光享福的,我现在就盼着他能好好儿地,整整个个儿地回来,那就安了心了!”舅婆被她这话说得破涕为笑,一抹泪,道:“舅婆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不提就不提!”
两人正说着,舅公王大川从外头进了来,见着珊瑚在屋里坐着,举起手里的那条肥鱼道:“珊瑚来了!快看舅公钓了条鱼,你中午也别走了,把铁树也叫过来,让你舅婆给你们炖鱼吃!”
珊瑚见他皱巴巴的脸上有些发青,嘴唇有些发紫,赶紧让他进屋里暖和一阵,道:“家里还有事儿呢,我就是来看看,待会子就回去了。”开玩笑,不要老命在海边钓来的鱼,珊瑚可是吃不下口。
舅婆也说着要珊瑚留下,珊瑚推脱着,怎么也不肯留下,舅公舅婆没办法,说着啥时候要过来吃一顿,珊瑚挎着篮子往外走,老两口直听得她应了声“哦”才算完。
天儿冷,珊瑚缩着身子走了一段,想起绿翠家住在这附近,从重生以来,珊瑚还未来找过绿翠,绿翠却是到她家好多回了。礼尚往来,珊瑚这么想着,便凭着记忆左拐右拐地进了巷子。才到巷口便听到里头砸锅砸盆的声音,珊瑚赶紧跑过去,才进院子,迎面来的便是个土瓷碗,珊瑚赶忙一闪身,那碗便直直砸上了土墙,摔了个粉碎。
许是虎子叔又发病了,珊瑚心想着,往前走了几步,绿翠母女俩正从屋里跑了出来,回身迅速关上门,拿了根木棍抵在门上,虽然里头砸闹声不断,母女俩总算是舒了口气。
“婶子。”珊瑚见绿翠娘抬头,叫了一声。
绿翠娘见她站在院里,也不知她听了多久了,有些不好意思着道:“珊瑚啊!你虎子叔…又犯病了…”
珊瑚见她有些哽咽,赶忙道:“可咋样了?你们没伤着吧?”
绿翠走了过来,无奈着摇了摇头,绿翠娘见她俩说起话来,疲着身子往厨房去了。
“咋的大过年还这样儿?”珊瑚问,“不是这两年好了不少么?”
绿翠摇头,道:“从我奶奶去了就开始不好了,本来想着我姐嫁了人该是会好点,谁知道…”
珊瑚也无奈,安慰了几句,见绿翠也恹恹的,便说了家里还要干活儿,便走了。
临走时绿翠还拉着她说了句:“别老惯着你家珍珠,也不看看你都劳累成啥样儿了?”珊瑚笑着说是,才出了巷子眼泪就掉了下来,绿翠一家这样的情况,前世双福家拒绝了红串儿的婚事,对她家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打击,也怪不得绿翠那是会那样对自己了。珊瑚对绿翠,这回终于是释怀了。
还没到家门口,便听得吵闹的声音,珊瑚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往院里跑了进去。
第二十六章
一进院门,便见着二婶翠兰和双福娘俩人吵得不可开交,珊瑚娘站在一旁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却是半点没法儿插话,只站在一旁干着急。珊瑚爹站在里屋的门边,一张脸黑沉黑沉的,见着珊瑚回来,眉头一皱往屋里去了。女人吵架男人不掺和,珊瑚懂。
只是瞧这架势,翠兰到底是在跟谁吵架?
“我是咋得罪你了还破瓢着张嘴到处乱说?我家的田我家的地我爱咋整咋整,跟你没关系!还轮不到你来跟人说道!”翠兰一开口便是吼吼叫叫的,声响大了去。
“嗬,自己个儿不做好事儿还不给人说啊?就你那破事儿知道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挨家挨户上人家里吵去啊?我可告诉你,这大过年的你别自个儿找不痛快!”双福娘半点不甘示弱,一开口便震住了全场,直接将翠兰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你咋那么爱兜事儿?这是你家的事儿啊你搀和?”翠兰只觉得这双福娘太碍事儿了,每回都护在珊瑚娘前头,亲姐妹都不见这么亲的!
“我问你,”翠兰知道和双福娘说多少都是白搭,直接上前两步直逼珊瑚娘这边来,道:“我家涨不涨田租,田沟儿堵不堵泥巴,我们修还是不修和你有啥干系?轮的上你跟人扯巴?就算你是大嫂,那也是早分了家了,我家是我家,好了坏了你都管不着!”
珊瑚娘这才找着点空隙,急道:“我没有!是那天瑛姑她们提着了,我也就顺着那么一说田沟儿是挺老了,可我也没说啥啊?”
珊瑚娘有些莫名其妙,一大早的这翠兰就找上门来骂骂咧咧的,说珊瑚娘要找她们家麻烦,在外头说她家要涨田租还不乐意修田沟儿。天地良心,珊瑚娘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家的情况,也不是爱招惹事儿的人,有人问了也就答应了一句,也不知道风言风语的是怎么传到翠兰耳朵里,让她这大年三十儿的还上自己家来大闹。
翠兰也不听解释,直觉她就是在狡辩,早上在巷口听到人议论,气得七窍生烟,直直地便往这边来兴师问罪来了,却不料遇着双福娘。双福娘这时还扯着嗓子跟她争辩,翠兰实在说不过,又见着珊瑚娘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觉得她装模作样,直冲过来,手应运而举起!
珊瑚娘没想到她会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一边,却看着那手生生地停在自己眼前!
“你干啥?”珊瑚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抓住翠兰的手腕,怒目圆睁着。
珊瑚抓得紧,翠兰被她拧得手腕发疼,猛力一拽甩开了珊瑚,退开一步指着珊瑚的鼻子大骂道:“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贱蹄子!居然敢跟我动手!看我不撕了你!”说罢又要冲上前来。
双福娘跟珊瑚使了个眼色,从一旁伸脚一绊,翠兰失衡往前扑了去!珊瑚早有预备,拉着她娘往旁一闪,任由翠兰就那么扑到在地上去了。
翠兰见此时经过门口三三两两的乡亲邻里正探头往里,知道这时候自己一人也是敌不过珊瑚娘这边三人的,便索性也不起来了,坐在地上大声哭嚎了起来。
“欺负人了!要出人命了!快救命啊!救命啊!”
珊瑚连带着珊瑚娘双福娘,不禁面面相觑,极无语地站在一旁看翠兰演戏。
这大年三十儿的,吵吵闹闹的满院子,最后还是人找了珊瑚二叔过来,骂骂咧咧地嫌丢脸,又闹了好一阵儿才将翠兰拉了回去。
这年三十儿晚过的倒也热乎,虽然被翠兰搅了乱,倒也只当她是只发了颠的疯狗,赶走了也就是。双福家今年娶了个新媳妇儿,红串儿又是个会干活儿会来事儿的,双福娘连年夜饭都不用自己上手,干脆叫珊瑚娘也别麻烦了,让她家包了饺子直接端过来吃就是了。珊瑚娘知道她这人,也就不推脱了,就着家里有的大炖了锅野猪肉,又让珊瑚炒了盘野蘑菇溜猪肠,小蘑猪肚汤,又拌了大盘野菜白净萝卜,分了两份,一份给双福家送了过去。
双福看着珊瑚端过来的东西,挠着头不好意思道:“这也太开荤了,我们这也就是个白菜饺子。”
珊瑚放好东西,笑着道:“家里有的东西,随便就整了些出来,我手艺可不比嫂子,你们可别吃惯了嫂子的手艺回头嫌弃我就成了!”
从红串儿进门,谁都看得出来双福是高兴的,想来是很满意红串儿这媳妇儿,常常日出三竿才起床,天儿还没暗就关门进屋。珊瑚娘还偷偷跟双福娘说了,这大孙子指定是不远了!珊瑚这头也是安心了下来的,双福待她一如往常,珊瑚想,大约是他也想通了,两人的感情其实也就是兄妹之情。
红串儿这时候包着饺子,一双手利落地掀翻着饺子皮儿,一盖一捏,一只饺子便出来了。双福这一跟珊瑚说话,擀出的面皮儿倒是不够她包了,红串儿嗔怪地对着他说了声真慢,又对着珊瑚道:“我也就是随便整饬出来的,你倒是拿这说事儿了。今儿早晨我见着你家呆子早早儿出门了,这年三十儿的还上山了?”
“哦,”珊瑚笑道:“他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上山去逛逛,这不,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大冬天的还找了这么些野蘑菇野菜回来,我看着新鲜,也就用上了。”珊瑚想着早上从绿翠家走时,绿翠拉着她的手悄悄道不要告诉红串儿虎子叔发病的事儿。也是,她才嫁做人妇,也不好大三十儿的往娘家跑,说了也徒添担忧,珊瑚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倒是少了几分。
跟红串儿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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