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了?”珊瑚见他刚才站在院里有些愣愣的,往后望去,除了叼耗子半躺在院里舔毛也没什么。
“哦,”双福被她一问倒是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举起手里的碗说道:“叼耗子不吃东西,往常都是抢着吃的,今儿不知道是做啥子闻不都不闻一下。”
珊瑚看叼耗子在院角悠闲地样子,心想着昨儿夜里那耗子大概是挺肥的,养得叼耗子叼了嘴,连杂米糊糊都看不上了。珊瑚有些心虚地随意“嗯”了一声,接着问道:“双福哥,你记不记得赖麻子,就是前几年住在溪边的那个。”
双福本还不好意思着,这时听珊瑚问起话来倒是暂时将那腼腆收了起来,点点头回答:“记得啊,后来不是不长眼欺负到里长闺女儿头上去了,被人赶出村子了么?”
“那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哪儿了?”珊瑚追问。一个村里的,田间地头休息的时候总会说说这家那家的闲事,双福为人爽朗,大家都是乐意与他亲近的,所以有些事情未必他不知道,珊瑚前世却从未想过是被这么个赖麻子还得家破人亡,也从未去留心过这么个早被赶出村子的无赖,抱着这样的想法,珊瑚碰运气地想着找双福问问,能知道自然好,再不行就再想法子,反正还有两日,再不济最后跟着爹在他们约好的地方找他理论也就是了。
双福摇摇头,道:“不知道,大约也不敢住的近了,之前被人打得那么惨,谅他也不敢。”
珊瑚一听泄了气,低低地“哦”了一声,不料双福又开口道:“不过他有时会到村里打酒,我有时从地里回来得早些也能见着他在村口的亭子看人打牌什么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珊瑚闻言却是双眼一亮,抓着篱笆激动道:“你带我去找他吧双福哥!”
双福见她激动却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直到和珊瑚走到村里的大榕树下,才反应过来,接着前头的话问道:“你找他做啥?那可是个流氓无赖!”
珊瑚忽然停了脚步不再往前,双福见她停下也不走了,回过头来,见着她低低地压着头,弯了腰侧着头,觉得有些不对,谨慎地叫了两句:“珊瑚?”
“昨儿在溪边我偷偷听到,那赖麻子骗着我爹签了欠条,要我爹三天内还了钱和谷子,双福哥你也知道,今年谷子收成不好,现在家里给我治病也花光了钱…这两天天儿不好,又是临冬了,我怕我爹出海了会出事儿……双福哥,我爹那人好面子你也知道…我这是偷偷跑去找他的,你可千万不能给我爹娘他们知道啊!”珊瑚说的小心翼翼,低着头泪珠子却不住往下掉,压着声音不敢大出,小肩膀一抽一抽地。
“什么?”双福这人实诚,听了这话却是怒了,可这会子又是心疼珊瑚,又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忍不住吼了那一句后却也不敢再大声,有些无措地伸手拍了拍珊瑚的肩膀道:“你别哭了,我给你想办法!”
“真的?”珊瑚闻言抬起了头,脸上的泪痕却还没来得及擦,双福看着她满脸的泪更是心疼极了。双福只有个十来岁的小兄弟,双福娘却总说男孩子摔摔打打的倒是不如女孩子看着金贵,使得自小双福便把珊瑚当亲妹妹般疼着,加上前几日双福娘明里暗里地问着他可愿意同珊瑚过日子,双福更是觉着珊瑚不同了。这会子珊瑚有了难处,便只是哥哥,双福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自然是肯定地应了回去。
珊瑚听得,一张脸又是想笑又是心里还难受着,又哭又笑的样子让双福觉得有趣得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先回去,我看看他在不在那儿再说。”
珊瑚见他说完便要走,赶紧拉住他的手臂:“双福哥,我跟你一起去!”
双福本想让她先回去,可见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直直看着他,一双小手还抓着他的壮臂,温热的感觉透过粗透的布料传了过来,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往村头去了。
树下的井边,一个少妇手里抱着个小娃娃坐在井边,看着珊瑚他们两人往前头走了去,不禁鄙夷地撇了撇嘴,嘴里念叨着:“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说罢往自己方才来处望了望,依然没有人追上来,又在井边坐了一会儿,秋风夹着凉意,看了看怀里的娃娃,掉了一阵眼泪,这才用袖子随意抹了抹泪,不情不愿地往来的那路走了回去。
第七章
天边的云乌沉沉地快要压下来的模样,早上还和熙的暖阳微风也躲到乌云背后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呼呼直吹的大风,不似秋风萧瑟,不似冬风凌冽,夹杂着湿润的海的咸味横扫了整个海边和村子。珊瑚家院里的那只母鸡也被风吹得咕咕直叫,浑身的鸡毛被正着倒着吹了好几番,整个蓬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带刺儿的毛球;叼耗子一开始被风刮得,还嚎来着,后来见嚎不过那风,便带着三只小崽子往墙角边呆着去了。
珊瑚站在门边,看着门前的柳树本已开始落叶的枝条被风吹得光溜溜的,细细的腰身也快被拦腰截断的模样,心里不禁着急了起来。
“怎么还没回来?”珊瑚看着拐角处迟迟没有人来,心中不禁更是着急了起来。早上去找赖麻子时,许是实在烧得厉害,在村口的亭子一没见着赖麻子,激动了起来竟有些晕眩得站不住脚,吓得双福赶紧过来扶住她,知道她发着烧,才赶紧将她带了回去,还去请了二黑奶奶过来瞧了病,连药钱都是双福娘垫的。中午的时候风就大了起来,珊瑚担心着,可双福怎么都不让她出去,说是他去看看,要珊瑚在屋里好好待着,只是珊瑚也不安心,过一阵便到门口看看人都回来了没。可这时风大,直吹得她扶着门板都几乎站不住。
“哎呀怎么还在这里站着!赶紧地回屋去!风这大着,身子咋受得了!”双福娘刚从自家屋顶的晒台上收了花生下来,见着珊瑚站在门边上,隔着篱笆就开始大喊了起来。
珊瑚有些不好意思,走回了院子近了篱笆道:“婶子,双福哥都去了那么久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双福娘这时候却是没心思想到其他人,只知道这丫头身子都这样了还在外头吹着大风呢,吼了一嗓子道:“咋样就咋样了!轮不上你管!赶紧给我回屋去!再出来我就把你扔我家屋顶上去,到时候别给我哭着说不敢!”
双福娘说话总是这样,大喇喇的口气半点不给人面子,也是因为这样村里的小孩对她向来是又敬又怕的,包括了前世的珊瑚,可这时想着她常常训人时,说的却都是关切着人的,虽说喊是喊的,骂是骂的,但如何都也是好心的,怪不得她这样一个大嗓门的外乡女人,连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赵四爷都让她两分。
只是珊瑚这时还是有些被她吓到,虽然风大吹散了不少,可双福娘的嗓子却是可以吼过山头的,这时候就隔着个篱笆,不免还是大声了,珊瑚只好低着头,往屋里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珊瑚在屋里坐也坐不住,直在屋里站站走走的好一阵,一双耳朵始终竖着听着外头大风刷树叶的声音,每回风吹断了树枝拍了门板,或是吹倒了木桶滚地骨碌碌的时候,珊瑚总要赶紧跑到院里看看,可又怕被珊瑚娘见着,只得偷偷摸摸着在门阶上探了探头,见着不是又赶紧缩了回去。
忽然外头有推门的声音。
珊瑚赶紧跑了出去,却是双福娘挽着个篮子进了院里来。
“赶紧进去!”双福娘招呼了一声便用自己肥胖的身子将珊瑚也给挤进了屋里去。
待到进了屋放下篮子珊瑚才看到那是装得满满的花生,上头还扣了个大碗,只见双福娘扒出了碗放在桌上,将剥好的花生米扔了进去。珊瑚心中着急,可对面坐着双福娘,就算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也不敢随意出去。相比之下,双福娘却是淡定得多了,屁股压着一条腿坐在炕上,神情自若地剥着花生,时不时地还扔两个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许是前世的遭遇,让珊瑚对风潮有种莫名的畏惧,总怕她爹在这次风潮中会出些什么事,就算这样被自己阻拦了不出海,可珊瑚还是暗自害怕,总怕还会多出些什么意外来。心中暗叹了口气,只好也坐下来,在篮子里抓了把花生放到桌上来,没什么心思,只能慢吞吞地剥着花生壳儿,有一搭没一搭地,一双眼还直往外瞟,好几次都将花生壳儿扔进大碗里去。
双福娘倒也不说她什么,只安静地剥了会儿,便开始跟珊瑚说起话来,从村头的王老爹唯一的儿子参军打仗去了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到村尾有着十几亩地的杜家小妾生了个男娃,谈天说地地说着村里的奇巧事儿。可珊瑚却是晃了晃神,杜家小妾?不禁喃喃出了声。
“是啊,不就是去年年初从县城里娶回来的那个!也真是福气,杜老头这都多大年纪了还能有这么个老疙瘩,往后坟前也能多柱香了…珊瑚?珊瑚?”双福娘说得正欢,却见珊瑚整个人怔怔愣愣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神神乎乎的样子,叫了好几声都没什么反应。
是啊,珊瑚嫁进杜家的时候正是崔春英生了孩子不久,那时候夫人还很是厌弃崔春英和那个孩子,直说是她们克了杜俊笙,害得他差点连小半条命都丢了,崔春英总抱着孩子在杜俊笙床头哭来着,那时珊瑚虽奇怪一个庶母怎的能整日守在嫡子的新房中,但又觉得她那是怕杜俊笙没了她自己和孩子都遭人嫌弃,这才反应激动的。可现在想来,却是别有一番意味了。
额上被轻轻一拍,珊瑚一吓,这才回过神来。
“珊瑚!”双福娘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嘴里还喃喃着:“明明中午吃了药了,咋的还是这样晕乎?”
珊瑚知是自己刚才恍惚了,赶紧摇摇头对双福娘道:“许是昨儿夜里没睡好,有些累了…婶子,你说那杜老头的小妾是去年娶来的,可怎的不多见?一个村儿里的,都快两年了我也没见过几回。”珊瑚知道双福娘是个能人,啥东西都能探究个一二出来,哪家水缸放在墙角哪家母鸡最会下蛋哪家姑娘最手脚麻利,像是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珊瑚就着前世的记忆,在嫁进杜家之前,确实几乎没怎么见过崔春英,对她实在无甚了解,以致一开始进府时总会出现些不知哪里来的麻烦,这样想来,却是她在给自己使绊子。那么在珊瑚进府前,难不成崔春英同杜俊笙便是有那么一层关系的了?
想到这个,珊瑚身子有些禁不住地轻抖了起来,那崔春英生下的那孩子,难不成……
“就是的,我每日里在村里来来回回的,也没见着几回。之前倒是听人说过,这女的是在县太爷家做活儿的,也就是十岁的年纪,那杜老头都五十几了……”双福娘本说得正欢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却闭着嘴,打着哈哈又随意说了几句便低头接着剥花生了。
杜老头年纪大,老了老了才生了杜俊笙这么个病弱身子的,家里的那其他兄弟,全是杜俊笙的叔父留下的,由于当时没分家,杜家的家产又大半都是杜俊笙叔父挣来的,自他死后堂兄弟几个一同住在大宅子里倒也顺理成章了去。只是大半辈子子嗣单薄的杜老头,竟能在过了知天命的岁数还喜得贵子,这使得夫人完全没了话语来赶走崔春英,只是那时听得零零碎碎的闲话,说是从崔春英怀上孩子,杜俊笙便常常卧榻不起,人们背地里都说着,那是崔春英命里带煞,克的。
知道有些话双福娘觉得跟她这小辈说有些难以启齿,珊瑚点头,也没有再开口,只接着剥着手里的花生。
安静了一阵,双福娘有时看了看她又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要怎么开口,重复了好几回,连花生都剥不利索了。珊瑚心里直想着杜家的事也没注意到,最后双福娘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了她一声。
“珊瑚啊…”
“婶子,怎么了?”珊瑚见她欲言又止的,双福娘这人爽朗的很,从来少有这样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吧?
双福娘顿了顿,放下手里的花生壳儿,拉过珊瑚的手,认真道:“婶子就想问你,你觉得你双福哥咋样?”
珊瑚心中一紧,还真是!
“双福哥人挺好的,他挺照顾我们这些小的,小时候我们都是跟在他身后跑的。”珊瑚脑中快速运转着,究竟该怎么回应双福娘,这时想着,只要她不明明白白提出来,自己就能打着哈哈转着圈,能拖到绿翠他们家来提亲她就算是逃过这一劫了。
双福娘摇摇头,接着道:“不是丫头,婶子说的不是这个,婶子是问,要是你双福哥……”
这话还未完,珊瑚却是惊得一身的冷汗了,只唯恐她便这么说了出来,那这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珊瑚啊!”外头“砰”的一声,加上这一声唤,打断了双福娘的话。
“诶!”珊瑚几乎是蹦起身来的,对着双福娘道:“他们回来了!”便赶紧往外头跑了去。
“这丫头…”双福娘摇了摇头,拍了拍手也赶紧走了出去。
第八章
趁着双福在着,将今天收下来的谷子全都堆进院里之前临时搭好的棚屋,双福做完活儿便回了去,双福娘似是有话要说,却见着珊瑚爹娘一脸疲累的样子,便也没多说什么,将剥了一半的花生又挎在了臂上回去了。
珊瑚本也不愿意让爹娘知道双福娘说的这事儿的,更是没有多说,只心里默念着,咋的绿翠还没让她娘来说亲呢?照这样子,她也不知道能撑得了多久了。
才进屋,外头便下起雨来,珊瑚望了望外头棚屋下的谷子,珊瑚娘拿了条擦汗的巾子站在门口甩着身上的秸秆灰尘,笑着道:“好在有双福过来帮忙,要不然就得雨了!”
珊瑚笑笑点头,珊瑚爹在坐在炕上,拿起了烟枪在炕边磕了磕,拿起来看了两眼,又往旁看了看,见炕上的桌角老旧有些脱离开来,直接从上折下一条细细的木签,往枪眼里捅了捅,又磕了几下,这才将里头烧焦的烟丝给倒了出来。
“咋就是双福好了?”珊瑚爹安静了一阵儿,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一旁从进了屋便瘫在椅子上不动的珍珠却是一愣,听不懂她爹说的什么。珊瑚娘却是知道他的,会心一笑道:“是啊,要不是你的大丫头说了要搭个棚子,来几个双福也没用!”
珊瑚本该被她爹如此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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