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面上,力道刚好,只是很轻的一下碰撞声。而这杯盖,内壁朝上,里面盛着的正是因为他刚才“哇”一声从口中掉落的青梅糕。
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表现,锦衣抬起头,朝潋绡灿烂地一笑。
可是,下一瞬,“哐”一声,让他的笑完全僵在了脸上。
杯盖内壁朝上摆在桌上本就不稳,刚才只是那么轻轻一转动,就很不巧地从桌上掉了下来。
锦衣苦着脸,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潋绡走了过来,取过他手里所谓的狂草。
似乎十分认真地看着,然后问道:“狂草?”
锦衣非常肯定地点着头。
“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潋绡随意地说了一句。
锦衣立刻信誓旦旦回答道:“姐姐,狂草的精髓就是让人一个字也认不出来。”一脸的正经神色。
轻轻一挑眉,潋绡淡然地回问了句:“是吗?”
然后,也没等锦衣回答什么,拿过桌上其他几张“慕氏狂草”,又把之前锦衣算是认真临的那些也一起取了过来,一转身,走到碳炉边,随手便往里头一丢。
锦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潋绡,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潋绡也没说什么,看着那些纸都烧尽了,才回到桌边,而后突然地眉头一蹙,一脸惊讶地说道:“锦儿,怎么你一张都还没写好吗?今天都在干什么啊。不过幸好时辰还早,赶紧写吧,不然赶不急用膳了。”神色那个语重心长啊……
但锦衣是真的完全傻眼了,愣了好一会,才惨叫一声,说道:“姐姐,锦儿知道错了!”
潋绡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说道:“说什么呢,我的锦儿天资聪颖、心思玲珑,怎么可能犯错呢。好了,别玩了,赶紧临帖吧。”温言轻语,脸上是柔雅的微笑。不过,在锦衣眼里看来,恐怕绝对是恶魔的微笑了。
“姐姐……”锦衣软着声唤了句,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
而潋绡依旧是那温柔浅笑的表情,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稍稍沉默了下,锦衣才十分痛苦又非常干脆地回答道:“没有,一点问题也没有。”
淡淡地笑了下,潋绡又回到暖榻上看起书来。只是,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书上,低垂着头,紧抿着唇,弯起深深的弧度,脸上是几乎隐忍不住的笑意。
那边,锦衣皱着眉头,几乎是写一个字叹一口气。
杯盖摔破的时候,已经有侍女候在门外,轻声朝里面问了句:“殿下,公主?”
潋绡一向不喜欢身前身后都有一大堆人跟着,所以很多时候都让他们退下去的。而现在,门关着,她们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潋绡应了声,唤侍女进来,将摔破的杯盖打扫掉,又换上新的茶杯。
之后的一段时间,锦衣倒是安分了下来。其实他也清楚,在他的课业方面,潋绡向来严格,根本是偷不得懒的。所以,玩闹了阵后,便乖乖临起帖来。
冬天入夜早,似乎才过了没多久,天便渐渐暗下来。
潋绡起身走到书架边,将手上的书放了回去,又随意地看了看,看着看着,便慢慢走到里面去了。书架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锦衣那边。
然后,她伸手抽出一本书时,透过缝隙,随意地瞥了眼,却见锦衣已经不在书桌旁了。微微一愣,目光一转,发现他坐在暖榻上,在吃那青梅糕。
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弯起嘴角。她是有青梅糕垫垫饥,所以也没觉得饿,但锦衣这时候怕是真的已经饿了。
抿唇一笑,转过书架,走出来时,锦衣已经回到了桌前,他的轻功早已经学得如火纯清,若不是她刚才透过书架看到了,还真的不会发觉呢。
不过,印象中,似乎除了轻功外,平时也没见他露过其他的武功。但转念一想,平时也没啥机会让他表现表现的。就是稍稍有些疑惑,以锦衣的性子,多半是总爱跟她念叨学过什么的,难得的如此缄默。
这样想时,潋绡便决定找个时间问问容则看。
走到书桌前,轻言问道:“还有多少?”
锦衣转过脸来,眉头紧皱,神色凄苦,惹得潋绡禁不住笑了下。
见潋绡一笑,锦衣立刻便放下了笔,绽开了笑容,神情雀跃。他倒是闻弦歌知雅意啊,一见她笑了,便领会了意思。
潋绡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微叹了口气,说道:“先放着吧,饿了吧?”
锦衣赶紧点了点头。
潋绡正打算唤侍女进来,却听见了敲门声,然后是一句低语:“殿下,公主,是浮香。”
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潋绡应声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皇后身边得宠的侍女浮香,平时神情端庄,寡言少语,很容易被忽视。只有在没有外人,只面对皇后还有潋绡与锦衣时,才会褪去那些神色,其实也是满活泼的性子。
当初镜蓝鸢入宫的时候,从镜家带了两个人来,一个便是浮香,据说跟在镜蓝鸢也已经十多年了。另一个是如今跟在锦衣身边的茹嬷嬷,她以前是蓝鸢的乳娘。而这个茹嬷嬷,也是当初替换婴儿的两个嬷嬷之一,至于那时候的另一个嬷嬷,那天之后,潋绡再也没有见过。
恭敬地行了礼,浮香说道:“皇后娘娘命奴婢过来传话,请两位殿下到月凰宫一起用膳。”
月凰宫便是皇后镜蓝鸢的宫殿。
潋绡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你先回吧。”
“是。”抬起头时,浮香朝潋绡与锦衣微微一笑。在这宫廷里,很难见到真实的笑容。但潋绡知道,因为他们是镜蓝鸢的儿女,所以,对蓝鸢向来忠心的浮香,是真的对他们笑着,眼里是真实的悦色。
浮香出去之后,潋绡便转头朝锦衣看了看,他神色淡淡的,未见喜色,也没有其他的情绪,大概于他而言,这也就只是一顿饭而已。
发觉潋绡看他时,锦衣转过目光,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
潋绡只是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其实,她倒是十分喜欢与镜蓝鸢一起的,她有一种令人舒心的气息,会令潋绡禁不住想起前世的母亲,会感觉有些怀念。而且,只有面对这个母后时,才不需要担心任何的算计与阴谋。镜蓝鸢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这在潋绡心里是万分笃定的。
至于对锦衣……,潋绡一直摸不清镜蓝鸢的想法。
潋绡唤侍女进来替两人换过衣服,便挥退了他们的跟随,与锦衣朝月凰宫走去。
月凰宫离苏芳苑很近,不过,以他们的身量,走过去也要费些功夫。
但是,与锦衣一起时,他总会带着她去走小路,从花丛间穿过,又钻过假山,从莲池上的廊桥直接越过整片池塘,转眼便能到月凰宫,而这,也是潋绡不让身边那些人跟随的原因。
不过,今天,他们过了莲池后,正要转进那回廊,却突然听到了说话声,从回廊旁花丛的另一边隐约地传过来。
“你说为什么不像呢?明明是双胞姐弟啊。”
这话令潋绡与锦衣都禁不住停了脚步。
锦衣是稍稍一怔,潋绡却是皱了下眉头。
然后便听到另一个声音轻斥道:“胡说什么呢,口没遮拦的。皇家的事,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议论的吗?小心掉脑袋。”
原先那个声音嘟囔了句,回道:“这种地方,谁能听见啊。反正无聊,随便说说而已嘛”
如果不是她们的话题令她不太愉快的话,潋绡是真的几乎想笑了。确实,这种地方,平时几乎没人路过的,不过,这个宫女也太没戒心了。所谓隔墙有耳,是绝对要牢记在心的。
但是,真的笑不出来呢。
双胞姐弟,皇家,单单这两个词,便已经十分明了,说的便是潋绡与锦衣了。
潋绡转头看了看锦衣,刚巧背着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到脸上平静的神色,只是,他似乎有些出神。
潋绡拉了拉锦衣,他才忽然地回过神来,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走吧。”
然后,便听到花丛后面两声惊呼。
就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锦衣拉着潋绡便继续往前走了,过了好一会,潋绡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锦儿,那些胡话,不必在意的。”
“姐姐在说什么?锦儿不明白。”他没有回头。
潋绡停下脚步,连带的锦衣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了?”回头朝潋绡看了看,锦衣又转过去,想要继续往前走,可潋绡完全不肯动。
她不喜欢锦衣如此逃避的态度,往前走了两步,挡在锦衣面前,潋绡才正色言道:“锦儿,双生子长得不一样算不得什么稀奇事,锦儿不要放在心上,听到了吗?更何况,姐姐也不会在意的,锦儿就是锦儿。”
他们根本不是双生子,自然不可能长得一样了,这点,潋绡自然是非常清楚的。不过,她不希望这样的事在锦衣心里留下什么结。
但是,锦衣却是笑了笑,沉默片刻,才回道:“姐姐,其实锦儿并不是在意那些话,锦儿只是不想离姐姐太远而已。如果我们长得很像很像,看到姐姐的样子,锦儿就会相信,我们是真的一定要永远在一起的。”说完,却是忽然地撇了撇嘴角。
这让潋绡禁不住笑了,不过,心里却闪过一些警惕。
就算是普通的宫女,也会注意到他们的长像问题,那么,那些心思狐狸一般的家伙,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
但是,这些宫女不知道这双蓝眸的来历,而那些人知道。所以,这双太过引人注目的蓝眸,反而成了坚定“事实”的证据。
可是,潋绡总觉得心慌慌的,感觉像是悬在空中一般,怎么都不踏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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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森森鬼影
这天晚上,潋绡一直没办法安然入睡。夜已经深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意识却是非常清晰。白天想到的那些顾虑,绕在心头,怎么也挥不开去。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足以抗衡那些人的力量。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锦衣的身世。
突然间,潋绡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稍稍一愣。
在潋绡身边服侍的人都清楚,她非常不喜欢未经允许进入她的房间。
那么,刺客?小偷?
怎么可能?!
容则的本事她可清楚得很,怎么可能有人能无声息地穿过层层关卡进入这皇宫内院,更何况,就算有刺客或小偷,也不可能来光顾她这地方。是刺客的话,自然去找皇帝了。小偷嘛,再没眼识也该看得出来,她这苏芳苑可朴素得很。
其实,潋绡心里大概已经猜出是什么人了。
轻轻撩开帐子,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深更半夜的,乱跑什么!”
“啊!”地一声惊呼,但刚出声便被截断了,只听得一声闷哼,该是他反应很快地捂住了嘴。其实潋绡的声音真的很轻,可在这本就安静的夜里,在那个本就做贼心虚的某人耳里听来,却是如雷炸响。
然后便见那人影一下跑到床边,绷着脸,闷声抱怨着唤了句:“姐姐!”
潋绡没理会他。反正啊,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三更半夜地跑来,天知道又想闹什么乱子呢,反正是没好事了。
见潋绡不理他,锦衣软着声又唤了句:“姐姐……”
潋绡只是横了他一眼,说道:“先上来吧,这么冷的天,还真有兴致,跑来跑去的。”
锦衣只是扬起嘴角,灿烂一笑,一下便钻进了被窝。
其实,五岁时,两人各自拥有了独立的院落后,便很少这样一起睡了。不过一开始,锦衣还是会天天往她这里跑,但后来是潋绡不许他再在这里睡了。她不希望锦衣太过依赖自己,更何况,年岁渐长,总是要避嫌的。
当然,潋绡自然是不可能有啥特别的念头的,从心理上来讲,锦衣在她眼里,始终是个孩子而已。虽然,很多时候,这个孩子,早熟得令人心疼。
“姐姐。”见潋绡没有说话,耐不住性子的锦衣便出声唤了句。
“恩?”潋绡只是懒懒地应了声。之前因为想那些事情,一直没有睡着,锦衣的出现,让她暂时放下的那些烦恼,所以意识也渐渐沉下去了。
可是突然,眼睫毛上传来的异样触感让潋绡一下睁开了眼,然后禁不住朝锦衣瞪了眼。
相对而卧,近在咫尺的容颜,带着几分得逞的窃笑。
潋绡没去研究过别人是如何的,但她,只要手指抚过睫毛就会觉得很痒,哪怕是自己的手也一样。而这也是锦衣时常用来吵醒她的招式,让她又是恨又是无奈。
其实,潋绡是喜欢锦衣这样在自己身边的。会觉得心忽然地软下来,整个人暖暖的,放柔了所有神色,平静而安心。她常常会想,能来到这个世界,能遇到锦衣,真的已经无憾了。此生已无所求,唯愿陪他终老。不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本以为潋绡会有些恼怒的反应,但见她意料之外的平静时,锦衣禁不住有些疑惑地问道:“姐姐在想什么呢?”
潋绡并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
知道只要锦衣在这里,她是肯定要被他吵醒的了,所以干脆醒了神,然后禁不住又想起了这些时日来的一些疑惑。
“锦儿,我与父皇母后像吗?”镜蓝鸢偶尔会谈及她那个妹妹,在她的言谈中知道,镜青鸾性情如风,是个十分有魅力的女子。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一直以来,潋绡以为是因为她像那个镜青鸾才会得到慕睿如此的宠爱。可是,容则的话,却彻底否定了她的猜测。
大概没想到潋绡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锦衣愣了会才回道:“姐姐跟父皇长得并不太像,但跟母后很像很像,特别是没有其他人在时,姐姐与母后在一起,连神情都很像的,笑起来更像。”
锦衣的话,让潋绡忽然地心思明朗起来。
她是知道自己与镜蓝鸢长得像的,但镜蓝鸢与镜青鸾本就是姐妹,所以她也没觉得奇怪。可此时,潋绡却是忽然地明白了,慕睿,他怀念的,也许是过去那个镜蓝鸢。
入了这宫廷,就算镜蓝鸢再如何的温和仁厚,要想守住皇后这个位置,守住离慕睿最近的这个位置,是绝对不可能太过善良单纯的。但镜蓝鸢足够聪慧而坚强,所以她能立下最后的防线,守住自己的心。
而这一切,慕睿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该是有些愧疚的吧,带她踏入这修罗场。因为这些愧疚,他将所有的宠爱给了她这个女儿,也因此坚决要立锦衣为太子,他该是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锦衣有足够的力量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