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者的采访下;很多围观民众都说出同样一个事实:
飞机出事后;十几个“被攻击的官兵”飞快跑去抢救跳伞落地的粤军飞行员;将全身血淋淋的飞行员抬起来;飞也似地送入城中军营救治;不记前仇的官兵们一路惊慌失措大叫让路;非常焦急;显然很在乎救下飞行员一命;这种以德报怨的义举这年头不多了。
所有人都被吴铭的精心算计所误导;而且吴铭麾下机炮营的四个对空攻击阵地中;只有城西蒋家山和城南张家峰两个高度隐蔽的阵地参与了打击;整个打击过程不到三分钟时间;其中最先发难的蒋家山阵地的射击时间很短;前后加起来仅四十余秒;倒是田正刚亲自指挥的城南张家峰阵地打了一分半钟。
短短三分钟时间内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在飞机引擎的咆哮声中进行的;没几个人看到全过程;更没几个人能把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细细推敲;飞机的最后两声大爆炸震慑了所有人;只有几个孩子大声说刚开始看到蒋家山上飞起两道蓝光;结果被自家大人猛敲脑袋大骂荒唐。
随着张家峰下收拾残骸的官兵们缓缓走来;围观的数千民众再次躁动起来;两名采访完数名见证者的记者跑向抬着个竹子做的简易担架的十余名官兵;无数民众跟着跑过去围观;现场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害得维持秩序的官兵累了个半死。
喧嚣声中;五匹战马从城内快速跑来;看热闹的民众连忙闪躲让出条通道;马上的吴铭在担架前方五六米处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担架旁简单询问几句;在数千双眼睛的紧张注视下;小心揭开担架上覆盖的肮脏被单;强忍残缺不全的尸体发出的刺鼻焦糊味道;满脸悲伤地看了足足五秒钟;最后轻轻盖上床单;仰天长叹起来:“何其不幸啊这不但是军人的不幸;更是国家民族的不幸啊……”
围观民众凝望伫立人群中央悲天悯人的吴铭;都被他的言语和脸上沉痛的表情所感动;顿时相互打听这位长官是谁?
由于吴铭身上的灰色旧军装也没有军衔标志;所以民众不知道吴铭的官有多大;只是知道他的话非常有道理;一般人说不出来。
刚才还在向摄影记者吩咐抓拍这难得瞬间的两个记者;敏锐地从中嗅出其中蕴含的巨大新闻价值;双双挤入人群中央大声采访吴铭。
听完记者的提问;吴铭微微摇头;满脸沉重地扫视一圈;对两名掏出笔记本记录的记者说道:
“飞机爆炸前跳下飞机的那名飞行员很不幸;之前我们的官兵以为他只是落地时摔伤了;哪里知道抱起他之后;才发现他的脖子被飞机爆炸的碎片击中;全身都是鲜血;人也昏迷过去了……我们的官兵立刻把他送到城中军营进行抢救;无奈他流血过多;脖子上的伤口太大;终于还是救不回来了。”
人群随即发出阵阵惊呼;吴铭难过地连连摇头;最后指指旁边担架上躺着的残缺尸体;颇为伤感地说道:
“我们要把两个粤军飞行员的尸体收敛好;买两口最好的棺材;明天一大早就把他们送到南面的粤军手里;让粤军弟兄把他们送回自己家乡好好安葬。虽然是他们主动向我们开枪扫射;但我们不责怪他们;错也不在他们身上;他们只是奉命而为;错的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蓄意挑起战火、自己要当土皇帝的广东军阀头子陈济棠”
“值此大敌当前、国家危难民族存亡孤悬一线之际;本人非常希望粤军将士能以国家大局为重;以民族利益为重;服从中央政府和蒋委员长的英明领导;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赶走一切压榨掠夺我中华民族的侵略者”
“说得好”
人群中爆发出几个洪亮的大嗓门儿;围观民众愣了一下立刻跟着喊起来;所有人都对悲天悯人大义凛然的吴铭钦佩不已;两名记者也匆匆收起笔记本;向吴铭热烈鼓掌。
吴铭谦逊地摆摆手;又看了一眼覆盖肮脏床单的担架;向抬担架的几个官兵谆谆叮嘱一番;这才在阵阵欢呼声和掌声中垂着头;步履沉重地走向他那匹丑陋的花斑马;一言不发翻身而上;轻轻挥动鞭子打马离去了。
晚上七点十分;庐山美庐。
委员长侍从室侍卫长兼一处处长钱大钧进入书房;将长长的电文双手送到蒋介石面前:“康泽发来的。”
“哦?”
蒋介石颇为意外;接过电文细细读完;眼中露出兴奋之色:“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新闻界有何反应?”
“十分钟前;中央社播报了这一突发事件;对粤军不断挑衅中央的分裂行为予以严厉指责;其他的报纸电台目前还没什么反应;估计消息还在传递和核实之中;明天应该会有大量报道。”钱大钧如实禀报。
蒋介石示意钱大钧坐下;把来到门外汇报工作的陈布雷也一并叫了进来;接过陈布雷送上的中央党部急报看了一会儿;点点头示意陈布雷也坐下:
“很好;中央党部在信丰的突发事件上的反应还是蛮快的;这么短的时间就制定出政治宣传计划;说明他们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这几天;中央谈判组一直在广州等候陈济棠做决定;可李德邻李宗仁和白健生白崇禧以祭奠胡展堂胡汉民为由飞到广州之后;陈济棠的态度骤然改变;不愿见我们中央谈判组了”
“很显然;这一切定是李德邻和白健生从中作祟;所以;信丰这个突发事件来得正是时候;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掀起浩大的政治攻势;充分揭露两广的分裂行径和野心;在道义上谴责他们;孤立他们;而且马上要办;越快越好。”
钱大钧和陈布雷立刻站起告辞。
蒋介石望向钱大钧:“慕尹;你留一下。”
等钱大钧坐下后;蒋介石把康泽发来的长电缓缓推到他面前:“康泽禀告的事件过程和他的临机处置手段;都很详细;也很得力;还把当地民众对粤军妄自挑起战火的指责也报上来了;可见他的工作做得不错”
“只是……他并没有转达新编第十旅旅长吴铭的意见;也没有说明粤军飞机扫射吴铭部阵地造成何种损失;经验丰富心思缜密的康泽;好像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遗漏吧?我派他去新编第十旅的目的;就是让他管好那个能打仗也能闯祸的吴铭;他却没有在这样的大事中谈及吴铭;是否另有原因?”
钱大钧之前考虑过这件事;没多想便说出自己的看法:
“职下也有个疑惑不解的地方目前两广并没有公开宣布脱离中央;中央也没有正式宣布讨伐两广;双方还在广州展开谈判;中外各界也都紧盯着广州;值此关键时期;粤军将领不应该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主动越界攻击驻守信丰的新编第十旅才是……陈济棠虽然粗俗;行事无忌;但在政治上还不至于如此幼稚。”
蒋介石微微点头:“确实如此;何况李德邻、白健生都在广州;以他们两人的精明;怎么可能会让陈济棠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莫非是粤军飞行员的擅自行动?”
“这……确实有可能是粤军飞行员的擅自行动;最近一段时间粤军空军出动频繁;估计飞行员的压力很大;只是;用侦察机来发起攻击很少见;哪怕是火力侦察;也应该由护航的攻击机或者驱逐机来承担才是;这也是属下疑惑不解的原因。”钱大钧逐渐说出自己的判断。
蒋介石双眉微震:“你是说;有可能是吴铭主动把飞机打下来的?”
钱大钧犹豫了;虽然他和吴铭因为庐山上的那件事闹得很不愉快;他也很讨厌不择手段的吴铭;但涉及到正常事务;钱大钧还是非常客观的:
“虽然用机枪打飞成功率非常低;但也有过;五次围剿战争中就出现过两次;被打下的一架是我们空军的轰炸机;另一架是桂系空军的侦察机……不过;康泽的电报中说得很明白;粤军的侦察机是向地面开火后不久便自己爆炸的;而且有很多见证人;中央社两个记者发回的报道非常详细;与康泽的汇报完全相符;所以也不排除粤军飞行员擅自行动的可能;只是这一切凑在一起;未免太多巧合了。”
蒋介石微微一笑:“这么说起来;你还是怀疑吴铭主动发起攻击了?如果是这样;康泽岂不是和吴铭沆瀣一气?
钱大钧也笑了;想了想颇为感慨:“当年庐山上发生的那件事;令职下印象深刻;这个吴铭非常阴狠;而且精于算计;他弄死弄伤职下那么多精锐弟兄;职下不但没能惩罚他;最后反而被他弄得狼狈不堪。”
“所以;如果是吴铭主动发起攻击的话;职下没有半点儿惊讶;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不但不会谴责他;反而会赞扬他;毕竟这个时候来这么一下;对我们来说纯属意外之喜;足以令两广方面措手不及;不但令陈济棠和李宗仁在政治上陷入极大被动;在道义上陷于不义;而且在军事上也遭到当头一棒。”
蒋介石非常认可钱大钧的分析:“我估计;康泽有他的想法;之所以没有汇报吴铭的情况;看来是有意为之……等忙过这两天;我把他叫回来问问就清楚了;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全中国都知道粤军飞机肆意攻击江西守军的事情;而且自己还掉下来了;不知道陈济棠他们如何应付这件事。”
钱大钧笑着说:“这个时候;陈济棠应该风风火火地去找白健生这个小诸葛问计了。”
蒋介石哈哈大笑;笑得非常开心。
第189章 一切为了打一仗(上)
晚上九点;广州;陈公馆。。
被接踵而来的各种电报弄得非常恼火的陈济棠亲自跑出大门;将匆匆赶到陈公馆的李宗仁和白崇禧迎进大厅;边走边抱怨冯玉祥倚老卖老;情况还没搞清楚就从几千里外发来电报妄加指责;好像他陈济棠真的没有大局观;真的愚蠢到这个敏感时候还派飞机越界攻击江西地方军队授人以柄。
李宗仁和白崇禧正是为此事而来;晚饭后两人听到随从的汇报;特意一起收听了八点整的中央社新闻广播;随后立刻就来陈公馆打听确切消息。
刚开始李宗仁和白崇禧都一致认为这是蒋介石惯用的政治宣传伎俩;但新闻里关于粤军飞机发动攻击并发生故障坠落的消息言之凿凿;还有具体的情节描述;并公布了跳伞后不幸死亡的飞行员名字;李宗仁和白崇禧听完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宾主分别安坐;奉上香茗;陈济棠挥退堂中下人;将一沓电文递到满脸关切的李宗仁手里;并将自己获知的事情经过如实向两人通报。
李宗仁将看完的电文递给白崇禧;白崇禧谦逊地摆摆手;用心倾听陈济棠的叙述;得知粤赣边境确实摔了一架侦察机但不知道具体原因之后;白崇禧的眼神随之变得凌厉起来:“会不会是被击落的
陈济棠搓搓发木的脸:“有这可能;我们也为此反复推演过;但根据前方发来的情报看;驻扎信丰城的新编第十旅只是个刚改编不久的地方保安部队;大多操赣东北口音;全部加起来不到四千人;官兵至今还穿着老式保安部队的灰色军装;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能够威胁到空中的重机枪;更没有高射炮。”
“事发前一夜;也就是昨天晚上;这个新编旅又开来两个营千余人;进了信丰城就大吃大喝猜码赌钱;闹到天快亮了才安静下来;空军分析后一致认为;很难想象信丰城那支杂牌部队能打下我们最先进的侦察机……”
“而且另一架护航飞机回来报告说;侦察机先是空中爆炸之后才掉落下去的;护航飞机沿着事发地点反复盘旋观察;在地面没有发现任何防空阵地;只看到很多本地民众跑向坠机地点。”
“这样的话;情况就复杂了既然连我们自己人都无法说服;哪怕我们说是地面部队打下来的别人也不会相信”
李宗仁说完;与白崇禧相视一眼;两人均摇了摇头。
随后;李宗仁埋首仔细阅读电文;过了好一会儿;又把电文交到白崇禧手里;待白崇禧看完把电文交回陈济棠;这才问道:“驻扎信丰城的那个新编旅具体番号和主官名字都有吗?”
陈济棠一听立刻明白李宗仁的意思;自信地说:“查清楚了;该部进驻信丰第二天我们就通过方方面面搞清楚了他们的具体番号;确实是来自浙赣边境的中央陆军新编第十旅;旅长叫什么呢?叫吴……吴铭……对;就是这个名字此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估计是老蒋新收编的地方保安部队;这次恐怕又是把这个杂牌军送到前线来充当炮灰。”
李宗仁回忆良久;对这个吴铭毫无印象;只好望向数年来与诸多中央军中的老朋友保持通信的白崇禧。
白崇禧对吴铭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儿印象;但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了;中央军这两年不断地吞并地方军队;发展很快人员变动也大;期间数以百计的将领先后获得任命;更有无法计数的老将退居二线或解甲归隐;谁会去注意一个地方保安部队改编来的区区杂牌旅长?
于是;吴铭和他的新编第十旅暂且被放到一边;三人讨论的焦点转移到如何善后、如何应付各方可能的责难、如何挽回政治影响等等关系全局的大问题上;直至深夜十一点半;李宗仁和白崇禧才回到东山脚下警备森严的临时住处。
白崇禧回来之后;直接前往一直留在广州策动陈济棠反蒋的好友刘斐的房间。
刘斐曾担任白崇禧的参谋长;如今是桂系军队大本营的高级参谋;兼任广西民团于部学校教育长;这会儿他正在灯下百~万小!说写笔记;看到白崇禧进来便放下笔站起来;给白崇禧倒了杯茶;含笑问道:“陈伯南那边打算如何应付?”
白崇禧简要通报了大家讨论后制定的具体政治应急策略;以及明天上午十点陈济棠要召开中外记者会说明立场的计划;完了喝下口茶;想了想询问刘斐:
“为章;驻扎江西信丰的军队番号搞清楚了;是中央军新编第十旅这支部队之前驻扎在浙赣边境;旅长叫吴铭;我似乎在哪儿见到过这个名字;就是一时间记不起来了;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吴铭?健公;这个人你应该有印象才是啊你忘了年初南京中央军校的朋友给我们寄来的几本军事训练教材了吗?其中三本都是这个吴铭编写的;我还曾听你赞过此人独辟蹊径、聪敏务实呢……传说此人在庐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受训期间丨还闹出了人命;但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也不知是真是假
刘斐的记忆力非常好;北伐时期他作为北伐军总司令部高参制定了多项战略作战计划;从日本陆军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