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背受敌,天时地利一个不全,他白起,要如何能赢?!
“莲……”
一声悲怆的惊呼,在那混乱一片的声音中,如同被这世界放大了一般,穿刺而来,白
起心中蓦然一动,竟也随之颤抖……
孟青夏满脸苍白地望着那从城墙之上坠下的小身影……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钝,时间都放慢了,整个世界对待她都是那样的残忍,时间慢的让她将那襁褓中的小小身影坠落的过程无限地放慢,无限地放慢……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漫长……她的心下一沉,浑身好像被抽光了力气一般,那一声“莲”,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以这样的心情嘶喊出的……
无能为力,尽管时间被放慢了无数倍,她眼睁睁地看着莲自城墙之上被人丢了下来,无能为力!她只能无能为力啊!发疯了一样驾马赶来,发疯了一样赶来的,可她此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莲在她面前,在白起面前,就在白起面前,被人从高高的城墙之上丢了下来!
淹没在那纷乱的马蹄里,淹没在那浩瀚的大军里,她浑身都好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这是梦吧,这一定是噩梦吧……可若是梦,怎么心口的钝痛是那样的真实……
整个胸腔都好像突然被掏空了,莲,她的莲……
婴孩啼哭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那停止的哭声,孟青夏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一瞬间停止了……
她茫然地将自己的脑袋偏了过去,看向了那个……顶天立地,强大伟岸,仿佛无所不能的夏族的统治者,这个历史的主人,她的丈夫,莲的父亲……可他为什么,舍弃了莲呢……
孟青夏只觉得,还是不要呼吸吧,每一下呼吸,都伴随着心脏的钝痛,她从白起的脸上,也看出了惊恐,那唯恐她在下一秒,就会消失得惊恐,呵,这样的表情……
耳边是厮杀的战场,血腥味刺鼻得很,惊天动地,震耳欲聋,这次,是真的战场了,被鲜血覆盖的战场……然而孟青夏,却好似突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一般,只是那般茫然地看着白起所在的方向,她好希望,这噩梦,快点醒来……
因为她的出现,白起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浓不淡的怒气,冷峻刚毅的脸部线条此时也有些不耐烦地冷硬了起来……厮杀,这战争的杀戮,触发了……她知道的,他想往她这来,可隔着这千军万马,他们的距离该有多远呢……
突然之间,眼睛一疼,腥热的血溅进了孟青夏的眼睛里,把她的双眼都染红了,她用手去捂眼睛,她几乎想大叫出来,想发疯,可逐渐地,她耳边的喧嚣忽然慢慢地变小了,眼前一黑,身子,果如被抽空了力气,缓缓地瘫软了下去……她再也不知道,周遭发生了什么,就这么,失去意识吧……
这样醒来以后,她就会看到,白起的大军凯旋了,莲安然无恙地冲着她笑……
……
“母亲大人,为什么不要莲……”
“母亲,是不是因为莲不乖,父亲大人才不喜欢莲了……”
“母亲,快看,莲花开得好漂亮,和莲一样……”
“母亲,母亲,莲好冷啊,母亲您抱抱莲,好不好……”
“母亲……”
那漆黑的走道,一直走,一直走,也总也走不到尽头,孟青夏惊慌失措地奔跑着,莲的声音时不时地传来,那稚嫩的童音,呼唤着她……孟青夏不知道莲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他分明才那么小……他怎么说,父亲和母亲不要他了呢……莲是她和白起的孩子,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他,不要他了呢……
“姑娘,姑娘……”
“姑娘,您醒醒,醒醒,快醒醒……”
“礼容大人,这……她好像一直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吵,真吵啊……孟青夏听到周围都是这般吵人的声音,就在自己周身,随着这一阵嘈杂,莲的声音,竟是忽然地不见了……
莲,莲去哪了……
孟青夏蓦然地睁开了眼睛,果真如同发了一场噩梦一般,整个人惊恐地坐起身来,已是汗流浃背……分明是这样冷的天……
见她醒了,她周围的人,才又手忙脚乱地围着她转,替她把脉,孟青夏只觉得一片茫然,甚至无法回过神来,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果然……是噩梦对么,她在哪……莲呢,莲是否还安然无恙……
直到殿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孟青夏与礼容一人,孟青夏仿
佛在茫然回过神来一般,她偏过了头,看向了眼前这张她分明熟悉……却又陌生异常的面容……
那顶青铜獠牙面具就在她的手边,在孟青夏偏过头的那一刹那,她是清楚地看到了礼容眼中的担忧和慌张失措,尽管他如今,已是个高大英挺的男人,但那张成熟深邃的面容上,却在这一瞬间,仍旧有那初见时,少年的青涩和难以掩饰的情绪。
孟青夏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俊美的面容……是了,这是一张令多少女人都自愧不如的面容,此时此刻,唯有担忧和无措,没有暴戾,也没有残酷,可这张俊美得仿佛毫无瑕疵的俊容之上,却有一道可怖的疤痕,漫延了大半张脸,可怖而吓人……
“礼容……”喉咙沙哑,孟青夏说出了口,几乎都被自己的声音给吓到了。
而面前的礼容也是微微一怔,似乎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此刻的面具,仍在手边,不曾戴上,他立即欲探手将那面具戴上,但却自孟青夏的眼中,看到了惊愕,看到了怜悯……唯独没有恐惧……
顿了顿,礼容落在那顶面具上的手指关节是忽然一紧,紧接着,便又慢慢地松了开来,他终究还是没有戴上那顶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面具,几乎是苦笑,礼容轻轻地牵扯了嘴角,这个昔日傲慢而又骄傲的少年,此刻却是自嘲:“你不害怕?”
孟青夏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她的意识尚有些混沌,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只是在梦里,她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欲触碰那横了大半张俊脸的可怖疤痕……
孟青夏的动作,让礼容血红的赤眸骤然间收缩,他的身形也是忽然一僵,要闪避开来,但末了,他竟只是僵在了那,任由孟青夏的手,触碰了上来……
那伤疤是不平的,孟青夏的指尖甚至都能感受到,当初这伤口有多深:“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礼容顿了一顿,嘴角蓦然一扬……他该告诉她吗,他是如何卑躬屈膝,而又肮脏地爬上如今这个位置的?就像那些侍奉着瓮姬的男奴一样,从前的他,也是这么从一无所有,到取代王兄胥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瓮姬看中的是他的皮囊,却也嫉恨这皮囊,他为讨好她,为表那衷心,亲手成就了自己如今这幅模样……他要强大的,要让她刮目相看的,可他却是,依靠着这种办法……从一个被舍弃的棋子,流落在外的质子,卑微的奴隶,成为现在这个模样的……她若知道了,可会嫌他肮脏……可会,感到恶心?
半晌,礼容却也只是自嘲,转移了话题:“难道你不好奇,如今岷山国与夏族交战,战况如何?”
礼容如此说了,孟青夏方才浑身一颤,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她的手,也自礼容面上滑落,礼容只觉得面上的温度忽然一凉,终究,他还是苦笑地牵扯了嘴角,看着神情复杂的她,淡淡道:“若是白起死了,你待如何?可会安心留在我这,让我……保护你?”
他的声音暗哑,是以这样挑衅而又傲慢的口吻……说着这样,字字都牵动着他心底那根筋的话语。
若是白起死了……
孟青夏只觉得这几个突然狠狠地刺激了她,仅仅是这样一句话而已,还没成现实,她的脸色就已经蓦然苍白:“我……必会恨你……欲你也同他一般,死了罢了,怎会留下,自取其辱?若你不死,我便会死……”
是了,眼下夏族和岷山国交战,礼容便是这岷山国的主人,掳走莲的,伤害莲的,是他,都是他,若是白起死了……她又怎会盼着他好……
礼容顿了顿,大概也没有料到孟青夏会这般说,他忽然笑了,比起那先前的自嘲与忍辱负重,倒有些像,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心底碎裂开来……随后又轻轻地变成了粉末,坠落了一地一般,然而那被压得沉重得喘不过气来的心口,却突然因此,而钻入了一抹空气……有些疼,却是这长久以来,第一抹空气……
“你是这样坦诚,连撒谎都不会……”礼容忽然笑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此刻,他反倒这般如释重负地,笑了……
“礼容大人!”
正说话间,忽然有部下来报,那人可进入礼容身边,可知必是礼容所信任的心腹,但那部下见了殿内的孟青夏,反倒突然有了些迟疑了……
孟青夏尚不知此人为何事如此急迫而来,礼容也知那人迟疑,却仍是当着孟青夏的面,甚至仍旧维持着刚
在那般坐在孟青夏面前,与孟青夏闲谈的姿势:“有什么事情,就在这说罢。”
那人见状,倒也不敢再迟疑了,当即禀报道:“礼容大人,葛国凤眠,违背盟约,背叛了瓮姬大人。如今夏族势大,瓮姬大人只怕要守不住了,节节败退数里,瓮姬大人请您……立刻带兵听命……”
这岷山国,瓮姬虽势大,但礼容毕竟多年苦心经营,若是礼容听命,带兵从之,此战谁胜谁败,倒还尚是个悬念,但如今这岷山国,分明是其心不,瓮姬傲慢,一贯对战局太过自负,如今这般局势,怕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礼容大人?”久久不曾得到礼容大人回应的那名部下,当即请示道。
礼容一顿,这才起身,袖袍掀起,再落下时,那冷冰冰的面具,便已重新覆于面上,他终究是笑了,这笑意嘲讽,更好像,是什么东西,已经尘埃落定了:“女人,终究是难担大任的,一意孤行,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本就是一场王者间的巅峰对决,就像当年凤眠毫无理由地背叛白起一样,这回凤眠又毫无理由地背叛了瓮姬,退出了两强争霸。
凤眠会叛变,早就在礼容的意料之中,凤眠那家伙啊……
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礼容的脚下一顿,只是这一回,他并没有回头,看向那个,他心心念念了整个少年时期的女子:“待岷山国肃清内部势力,再无内乱,必有强盛的一天,将卷土从来,小心了。”
岷山国内乱……强盛的一天……卷土从来?
礼容这是……在警告她?
孟青夏微微蹙眉,尚不能领会礼容其中的意思,便又听到礼容淡笑道:“天色还早,好好睡一觉吧,待你醒来,你的丈夫,夏后氏白起,必将来接你回归,那叫莲的小子……也会安然无恙,在你身边,冲着你笑。”
待你醒来,你的丈夫,夏后氏白起,必将来接你回归,那叫莲的小子……也会安然无恙,在你身边,冲着你笑……
这是,什么意思……
孟青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脸上闪过了惊讶,与其说惊讶,倒不如说是震惊:“你与白起……”
是了,岷山国首领礼容,与白起达成了盟约,此战,瓮姬气数已尽,这场两强争霸,终于还是在岷山国掀起的内乱之上,以败降告终。然瓮姬一脉气数一尽,他礼容,便再无阻碍,这也是……他与白起达成联盟的条件……
也许他当日对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的一念之仁,仍会是个祸害,但倘若那样一个狡猾大胆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死于城墙之上,未来的王者争霸,或许会少了很多乐趣……更何况,瓮姬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让白起真正的子嗣,死在城墙之下呢,莲活着,或许在紧要关头,还能保她一命呢。
瓮姬那般女人打的算盘,一向会物尽其用。
“可你,怎么会……”
礼容,怎会与白起结盟……而白起那般人,又怎会……
礼容笑了笑,这一回,不再停留,往外走去,只像是从天真的孩童那,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哭笑不得地丢下了一句:“青夏,这是政治……”
而他,虽比不上他,却也不失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
……
岷山国败了,礼容在这时候反了,大约是瓮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岷山国率先掀起了内乱,礼容亲自取下瓮姬首级,向夏族投递了败降书。
尽管凤眠的荒唐让所有人都无语,但孟青夏知道,凤眠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狡猾的狐狸啊,他早已看清了这个由氏族部落为单位的原始社会要走到穷途末路了,这个充斥着政治和权利的世界,终究将由强大的王者,改变这一切,而葛国不是,所以他也不必做没必要的牺牲,让两虎撕咬去吧,葛国总归最后要向他们其中之一臣服的。
至于岷山国……那日礼容以瓮姬首级为礼,献上败降书,远退至了漠北深处,成为后来北方游牧大国的祖先。
这个强盛的中原氏族联盟夏族,也终究是在白起的霸业之路走上巅峰的一刻,发生了巨大的变革……
先后征服了中原各部落、三苗、九夷、葛国的夏联盟,终于成为了中原最强大最稳固的部族联盟,夏后氏白起以部族为国号,在原始社会
的废墟上,建立了历史上的第一个国家——夏国,并打破禅让制,将王位传给了子嗣“莲”,开始了世袭制和家天下的统治。
孟青夏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便是,历史最初的开始,而那传奇一般,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王后的女人,由奴隶,一步步成为历史上拥有最高权力的女人……她甚至不相信,那个人,是她……
许是当年的霁,才是这世间最眼光毒辣的人物,远在当年的霁,大约便在与白起的密谈中,预见到了这穷途末路的崩塌,与那新的历史的建立,他震撼的,是那年轻的男人,欲建立一个强大国家的野心……
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父以教,成人以仁。四守之内,莫不郡县。四夷八蛮,咸未贡职。民遮蕃息,天禄永得,刻石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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