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皇恩浩荡了,宋代大臣虽可荫补子弟门客入仕,但就寄禄官职而言,历来多为按品提升,自真宗朝的名相吕蒙正进言之后都是从最低一级开始授职,元丰改制后定文散官阶二十九级,最下者为从九品将仕郎,就算高俅位高权重,按理高强顶多授到正九品的登仕郎,这位官家可是大方,开口就授了从八品的承务郎,足足跳了四级!
这还不算,荫补子弟多纨绔,向来少有一入仕就实授差遣官的,此前最高记录的荫补授实职的是二十一岁,而高强严格来说还未加冠,赵佶竟已要吏部择授实缺,真可谓是格外开恩了。高俅父子忙跪倒谢恩,赵佶笑咪咪地应了,抬手叫平身就是。
这边郑居中见高强得宠,也忙上来道贺,一面暗暗打个眼色,高强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过叶梦得日前已差人来报,说道与这郑居中已有了默契。只是此人为人圆滑,不肯轻易冒头,敲敲边鼓倒绰绰有余,自己现在形势看好圣眷正隆,看来是扯后腿居少,帮衬居多的罢。
这边正在扰攘,门外有人禀报:“香香姑娘到!”这一下特意拖长了声音,好让屋中人作好准备。赵佶听了半晚的曲子,看了这么宏大的声光表演,情绪正在亢奋之时,一想到那个犹如瑶池仙子一般的香香姑娘马上就能来到身边,呼吸竟不由得急促起来,声音微微颤抖地道:“快请!”
门帘掀处,白沉香翩跹而入,屋中四个男人呼吸顿止,就连高强这一手捧起这位汴京首席歌女的经纪人也为之片刻失神:只见她这时装扮与在台上演唱时又有所不同,显然是才经沐浴,将脸上铅华尽数洗去了,露出一张清水芙蓉一般的面孔,一头长发也散开云鬓,只用一根杏黄丝带松松地在脑后挽一个髻,身上更是一反台上那流丽华彩的装扮,一条及地的白缎长裙曳地而行,余外周身再无别样装饰,愈发显得冰清玉洁,天然雕饰的楚楚风致。
只是这白沉香不愧是勾栏中的行首,于如此清水打扮中竟隐隐透出一股妩媚性感的气质来,叫人脑中不由得幻想起这纯净如水晶般的人儿一旦堕落凡尘,与人间情欲挂起钩来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诱人?
高强还好,毕竟这个把月来与白沉香朝夕相处,这造型又是他跟燕青两个精心设计的,免疫力到底强些,率先回过神来,忙殷勤招呼,又命传酒席伺候。
此刻与前又有所不同,赵佶从小自命风流,久已不经这等宫外的风流阵仗,又见这般天仙化人一般的花魁娘子,雅不欲以九五至尊的身份来压人,忙抢上前笑道:“香香姑娘,在下赵端这厢有礼了!”拖长了声音就是一揖到地。
赵端?高强也是一楞,既而一喜,皇帝肯按勾栏的游戏规则来玩,那可就正中白沉香这等欢场神女的下怀了。今番可发达了!
第三卷 出仕 第二一章 帮闲
既然要按勾栏的规矩办,高强的角色就立刻转变,从刚才的新晋官宦摇身成为一名帮闲,笑道:“好教白行首得知,这位赵大官人乃是宗室子弟,风流俊雅,第一等的倜傥人物,只因仰慕白行首如此的风华绝世,这才教本衙内安排今日之会,等闲艺伎歌女他老人家是丝毫不放在眼里的。”说着暗暗递个眼色。
白沉香生就九窍玲珑的心肠,对高强的言下之意自然心知肚明,仍旧是那般的娇柔不胜模样,走到赵佶面前深深一福,娇声道:“今日香香初次献技于大众之前,就能得赵大官人这等雅人鉴识,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语到人酥,赵佶浑身骨头登时就轻了几斤几两,脸上笑容都有些颤抖起来:“香香姑娘太谦了,以姑娘这般的才艺,天下大可去得,何愁前路无知音?”
皇帝既然高兴,做臣子的自当奉承,一旁的殿帅高俅和中书舍人郑居中这时也不管自己的高官显爵了,全部跟着换上帮闲嘴脸,在一旁赔笑帮衬,白沉香温言浅笑,秋波偶送,赵佶早已大晕其浪,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疑是仙宫玉阙了。
高强在旁却有些不尴不尬起来,眼见高俅在旁起哄起的兴高采烈,自己当如何自处?再怎么说自己与他是父子之份,这般混在一起给皇帝帮闲,长幼之序何在?不过若是揭破了这层关系,堂堂禁军殿帅给人做帮闲,那这人的来头之大不问可知,皇帝这“赵大官人”又扮不成了。
这倒还是其次,关键自己今日可不是单为了求个官职,更不是给皇帝拉皮条来的,这蔡京复相的正事还没说呢!看这时赵佶的模样,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忍不住那野兽般咆哮的欲望,要将这娇花嫩蕊一般的香香给采摘了,可别到最后自己白忙活一场,辛苦多日的布局变成就为了让皇帝一夜风流。
想到这里赶紧起个话题:“赵大官人有所不知,香香姑娘这次能到这丰乐楼来登台放歌,背后实有些隐情呢!”想来此刻赵佶刚看了白沉香的演出,又乍见真人,其心态亦是略同于现代的追星一族,明星的八卦消息必定能让他大感兴趣。
果然是言一出,赵佶的兴奋点立即转移,连连追问道:“香香姑娘,这其中有何隐情?”
白沉香事先已得了高强的吩咐,今晚要说什么话心中自然有数,这时便抿嘴一笑道:“赵大官人既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奴家若直言相告反而不美了。说来亦是有趣,奴家之所以答应高衙内来此献艺,倒有好几分是冲着这‘丰乐’二字,赵大官人不妨猜上一猜这内里的缘故?”
高强暗中一挑大拇指,心说这配合真是没话说了,一个弯子转的天衣无缝,不由你赵佶不上钩。果然赵佶皱眉思索片刻,试探地问道:“据赵某所知,姑娘原先是在容乐坊挂牌,与这丰乐楼相比,其间仅一字之差,难道是在这‘丰’字上做文章?”
白沉香诈做一惊,将一手捧着胸口,另一手掩着樱桃小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赵佶,失惊道:“大官人怎地一猜即中?只是这‘丰’字上究竟有什么文章,大官人可再猜得么?”这话看似是反复刁难,其实却已是肯定了赵佶先前的努力,更令其有继续猜下去的欲望,而且无形中已缩小所要猜测对象的范围,难度也降低了,此诚为勾栏中逢迎客人的不二法门,非欢场浮沉多年、精擅把握客人心理的名妓如白沉香者莫办。
赵佶在宫中向来是只有嫔妃宫人想尽办法讨他的欢心邀他的宠,哪里有人敢这么跟他玩心眼、耍心计?当即一脚踏入陷坑中,脑子已全往这“丰”字上转去,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自己老爸神宗的年号元丰,第二个念头便是蔡京前年跟他说过的“丰亨豫大”四字箴言,不由笑道:“赵某且再猜上一猜,姑娘所为的这丰字,是与前朝有关哪,还是与本朝有关?”
白沉香再次“失惊”:“大官人莫非是神人,怎地竟知这丰字与前朝本朝都有关联?”
赵佶微微一楞神,他脑子里既然已想到这两点,又听白沉香说到与前朝本朝都有关联,不由便将这二者联系起来,猛地想起蔡京当日所言:“《易》云:丰亨,王假之。神考熙丰年间力治,天下太平府库充盈,百姓鼓腹讴歌,此所谓丰也,三代乌有此盛。既然丰亨,便可豫大,陛下何不访三代制度,铸九鼎,做明堂,以彰显陛下盛德,皇恩浩荡?”
再想想中太一宫南边那九成宫中的九鼎,由蔡京亲自监造,费钢二十二万斤,旬月即成,安放之时引经据典,九鼎各安其位,到如今每次经过都觉得心中一种满足。可自蔡京去职、赵挺之入主宰执以后,那明堂却久久不就,去看几次都还是那样,杂乱无章的工地看着就叫人生气,跟蔡京在位时的效率简直就不能比了。
看来这丰字必是说自己登基以来四海升平,兆民安居乐业了,赵官家想到这里心下自以为得计,却不忙便说出来,咱们的才子皇帝可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木头脑袋,逗一逗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岂非是难得的乐事?便笑道:“香香姑娘,这谜底赵某可是猜出来了,却不知猜对可有赏赐,猜错如何惩罚?”
白沉香一怔,媚眼如丝横了赵佶一眼道:“区区小事,似赵大官人这等大才自然是举手立办,又说什么赏,什么罚了?”这却不是故作矜持,似赵佶这般问,必是要提出什么要求的,此刻该说的话还没说完,可不能就这么给他得手了。
轻轻一顶高帽送上去,赵佶倒不知如何继续调笑了,眼见面前的美人眼波欲流的勾人模样,只觉得心痒难搔,乖乖地将自己心中的答案说出:“姑娘所言的丰字,可是说本朝之盛远迈前朝,上追三代,非用一丰字不能尽书其盛?只是这与姑娘决定来此挂牌又有何关联?”
白沉香于这问题早已成竹在胸,臻首微抬望着窗外,美目略显凄迷:“香香自小于教坊习艺,长成后在容乐坊挂牌,平生夙愿就是要做我大宋第一歌女,唱出我大宋这千载未有的繁华盛世。那日高衙内来邀奴家加盟,言道欲改建樊楼为丰乐楼,要尽显升平之极乐,若无奴家的歌喉与姿容,则此楼丰则丰矣,乐却未极。这话却正合了奴家的平生心愿,是以奴家想也不想就转投此地了。”
说到这里忽地回神,向赵佶嫣然一笑道:“赵大官人一语道破其中玄机,看来与香香倒是心意相通呢!”言下微微流露出羞涩之意。
赵佶当即大晕其浪,两只眼睛看那白行首就象蚊子见了血一样,叮在肉里拔都拔不出来。高强见势不妙,心说这香香的魅力有些过火,官家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可得抓紧时间把要说的话说完才是,忙丢了个眼色过去。
白沉香会意,忽地悠然轻叹一声,黛眉微蹙却不则声。
那赵佶此时心魂俱醉,一番心思全系在这位绝代尤物身上,当即问道:“姑娘因何叹息?”
白沉香蹙着眉头道:“只是年初时彗星经天光芒万丈,前后二十天之久,人都说是星变异相,主的是上天威谴当今的凶兆。咱大宋官家避殿减膳,蔡相公更是因此罢相,却不知如此盛世中为何有此异相?奴家实在是不明白呢。”
赵佶闻言一楞,这番话可戳到他的痛处了,面色登即有些不豫。
只是今日在座几人全是串通好的,见话题到了关键之处,郑居中忙笑着插言道:“姑娘所言差矣!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建学校兴礼乐以藻饰太平,置居养安济院以周拯贫困,所行的都是应天抚民的善法良政,哪里有什么上天威谴的地方?”
白沉香眼珠一溜,便笑道:“这位官人说的是了!奴家多日疑惑,怎么也想不出当今圣天子在位,又有蔡相公、赵相公一班儿天上降下的星宿辅佐,又哪里有什么不顺应天命的地方了?奴家当日曾听人唱苏学士词,有‘光芒万丈长,司空见惯,应属寻常’之语,看来彗星经天,也未必就是主什么国政吉凶的,倒是奴家妇人之见,想得太多了罢。”
赵佶面色转霁,这番解释却正中了他的下怀。本来他自负治下一片歌舞升平景象,虽古之名君亦不能过,平白来个星变要他自省,心头委实老大的不痛快,避位减膳、乃至罢了蔡京的相位,都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
今日这心里的疙瘩一朝化解,赵官家心中就如饮了一碗加冰酸梅汤一般爽利,再看这白行首实在是诱人之极,平生所见女子乌有能及,脑中那里想得到其余人事?
眼见皇帝兴味已浓,今日该说的话也说了,三位帮闲也该发挥些“帮闲作用”了。高俅、郑居中和高强三人互换些眼色,你一言我一语,配合着白沉香的忽嗔忽喜,片刻间便逗引得当今官家魂不守舍,意存风月,只叫得一声“散了吧”,半边身子已向白沉香身上偎去,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诈癫纳福。
官家说散,岂敢不散?三人慌即告退,高强给白沉香打个手势,示意她好生侍侯着,却换来白眼一个,只得苦笑一声,随着老爸退出屋外。
第三卷 出仕 第二二章 试探
皇帝在里面搂着美人风流快活,三位御用帮闲亦可以暂时松口气了,重新恢复自己的显贵身份,在门外警戒的皇城司属下面前抬起头来做人。只不过现在还不能掉头就走,那赵官家就算再怎么销魂,一夜不回宫非出大乱子不可,过两三个时辰还得请皇帝摆架回銮,因此几位御用帮闲还得在这里候着。
高强由老爸引导着,与郑居中厮见过了,忙吩咐再摆布一间厢房,唤几个歌女来给好生伺候着,自己可不方便在旁边看着老爸和“郑世叔”作乐,只敬了三杯酒,找了个借口便溜了出来。
是时已过三更,正是汴京夜生活鼎盛之时,高强忙了一整天加半夜,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也觉得有些累了,正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忽听身后有人轻唤:“衙内。”
听声音正是燕青,高强忙回头去看时,见许贯忠也在一旁拱手施礼,心下微微一惊,问道:“贯忠此刻前来,有什么事?”
许贯忠上前附耳说了几句,高强这才放心,原来叶梦得今晚也来观看演出,知道高强今晚要设法为蔡京进言,特地在东楼定了一间包厢等着听消息,现下许贯忠就是来问向高强请示该当如何处置的。
高强仔细回想了今晚的经过,自己借白沉香的口说出了皇帝爱听的话,将导致蔡京罢相的星变一节轻轻抹去,可谓大获成功了,当可挺起胸膛去向蔡京交差了,这叶梦得但见无妨。不过他转念一想,此刻蔡京是有求于己,下大本钱笼络的时候,连最钟爱的孙女也要下嫁,倒正是自己趁机起价的机会,便与燕许二人同到一旁,自己口述许贯忠笔录,写了一封书信揣在怀里,这才晃着袍袖去见“叶世叔”了。
此刻丰乐楼全面营业,各处厢房的歌舞嬉闹之声轰然作响,楼内的走廊上随处可见各色人群,寻欢的官绅、买醉的士子、迎送的歌女,趋走逢迎的小厮等等穿梭来去,窗外的五盏顶灯和数百盏大灯照得各处亮煌煌的,一派纵情极乐的景象。
这楼平日的营业高强是交给燕青来打理的,自己多半并不出面,是以来往人众都对燕青恭敬有加,没客人的歌女对燕青更是秋波频送玉臂轻交,都被他笑吟吟地一一应付了,一派长袖善舞的从容风度叫人看了极是心折。偶尔有人认得高强的,也只当是衙内来此找乐,主持的燕大官人亲自招呼,点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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