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颂凤只是巫颂凤,废太子幼子皇族遗孤,大约以后只是个亡国之人罢了,他跟陈霜降从来都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只是一想到这里,巫颂凤莫名地就是觉得一股的苦涩,跟嚼了根黄连一般,难以自持。
巫颂凤跟陈大力就是在那会认识的,一开始陈大力把他当成了敌手,差点没把他直接勒死,巫颂凤挣扎了许多,艰难地问出一句:“你跟她……什么关系?”
陈大力哪里能想到这人到了临死关头居然只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愣一下,松开了手,神色古怪地问:“你该不会也是看上陈家那丫头了吧,你说那丫头究竟有什么好,又凶又悍,还瘦的跟芦柴棒一样,一两肉都没有……”
“也?”巫颂凤疑惑地说。
陈大力用力地拍着巫颂凤的肩膀,哈哈笑着说:“那小丫头其实挺对我胃口的,要不是她早早地嫁了人,我一定去绑她回去当压寨夫人,还真是可惜啊,啧啧。”
对于那句话,到现在巫颂凤都拿不准究竟是真是假,至于陈大力这个人,也是巫颂凤生平所见过最是不甘于平淡的一个。
贩私盐,劫官道,下海船,后来又是跟着巫颂凤图谋造反,巫颂凤虽然见过无数比他更有野心,更是胆大妄为惊天动地的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像他这样,没个目的,也不在乎结果,仿佛只专门为了那一份新鲜刺激。旁的从来没有放在他眼里。
巫颂凤刚遇上他那会,天下未定,群雄并起,都是寄望于那天下至尊,陈大力也是跟了其中一个小势力头领,只是后来局势明朗。小势力渐渐也是没了出路,散的散,倒的倒,消失了许多,也有明智一些的,想着投靠他人,依附而生,当时陈大力所在的势力就是派他出来与司马子恒接触,表明投诚的心意。
几乎是跟着陈霜降走了一路,陈霜降要去高楼,陈大力要去临海,巫颂凤却是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有心跟着去高楼,想着陈大力所说也未尝没有道理,人家夫妻团聚,他跟着算是个什么事,而且陈霜降还根本就是不知道。
仔细思量了一阵,巫颂凤才是下定决心,重回京城,寻父巫烙去。
只是这一路也是艰辛无比,情势也是直转而下,六月份和顺帝太子伤重身亡,司马家大军势如破竹,月底就是攻破蓝涟,保泰帝巫煷亡,七月份大将军蒋清病重,连王巫颐光兵败,一下就是司马家独撑天下。
巫颂凤好容易才是赶着见了蒋清最后一面,这一位为巫家王朝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老将只握着巫颂凤的手,涕泪纵横,连声说:“殿下,你来晚了,来晚了呀!”
这天下大势已去,蒋清也是再无回天之力,却也是想着替巫家留下这最后的血脉,将巫颂凤尚在人间的消息严密隐盖起来,找了心腹将领连夜送巫颂凤出城,隐匿民间,保存实力,以图后谋。
之后不久,蒋清就是病重亡故,司马家正式得了天下,癸酉年九
耳十七,司马宏文黄袍加身,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周,巫颂凤成了亡国皇孙。
隔了十二年之久,当巫颂凤再次踏进皇宫的时候,只觉得百感交织,心绪澎湃,那时候最先想起的,居然不是巫家祖先,锦绣山河,而是陈霜降,这许多年来沉浣了多少话想要同她倾诉。
只不过巫颂凤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陈霜降其实根本就是不知道他的存在,陈霜降根本不知道还有巫颂凤这样一个人,只光是为了那一眼的#,就是追随一路。想着念着一世一生。
听着巫颂凤絮絮说着当年见面的场景,陈霜降也是愣了许久,半天才是说:“我也是为自保,不得已才杀人的,从来没想过救人,不敢当谢。”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霜降在说完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巫颂凤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疲倦地闭了上,挥手示意陈霜降走,那样子好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份外地绝望。
陈霜降退后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巫颂凤半靠在椅上,沉浸在阴影之中,根本是看不清楚他神情,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推门出了去。
外面早就是等了人,又是把陈霜降带回了方才院子,然后又是叫了白冰出去。
也没用多久,白冰又杰被放了回来,脸上颇有些狐疑之色,跟陈霜降说:“刚才叫你去做了什么?”
巫颂凤那些话,陈霜降怎么敢跟人说,只含糊地回答说:“就问了几句话,也没旁的。”
白冰说:“我也只是问话,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会是被严刑逼供什么的,谁知道只是随便问了几声,我说我妇道人家不懂,他们就是放我回来了,这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陈霜降也是想不明白,巫颂凤把他们这些人囚禁在这里,究竟是想做些什么,难道真跟他说说的一样,只想见一见陈霜降。
还没等陈霜降想明白,就是有人送饭过来,抬头一看才是发觉,这会都已经是天黑,陈霜降几乎整天都是没有吃过东西,早就是饿了,也不及想什么,坐下拿起了筷子。
白冰也是个洒脱的人,跟着坐了下来,挟了一口,说:“就算要死,我也是要先吃饱了才上路,绝对不做那饿死鬼。”
这边就只有陈霜降跟白冰两人,却是送来了荤素三个菜,又有热水手巾供她们梳洗用,要不是有人守着门不让出门,还真是觉察不出被囚禁的样子。
心不在焉地吃了这一顿饭,与白冰闲话几句,发现大家都是心事重重提不起精神来,陈霜降只说一句:“睡吧,也不知道明天怎么样。”
白冰也是点头,和衣躺下,忽然又是哎哟一声,原来是不小心被袖子中的匕首给刺了下,白冰掏了出来,重新装好鞘,塞到枕头下面,这才是合上了眼。
这天发生这么许多事情,陈霜降还以为会是一夜难眠,没想到只想了一会,倒是一夜无梦地睡到天明。
第二天才是刚起床,就又是来了人,这回倒是把陈霜降跟白冰同时
叫上了,出了院门却是分开往两个方向去,陈霜降不禁有些忐忑地望了白冰那边,正巧白冰也是回头,张口说了一句,依着口型来看大约是小心。
也不知道白冰究竟被带到哪边去,陈霜降却是再次见到了巫颂凤。
仍是半明半暗的房间,浓重艳丽的摆设,巫颂凤如同寻常朋友会客一般,随意地指着椅子说:“坐吧。尝尝这些,都是御厨的手艺,你爱吃清淡口味的吧。”
巫颂凤亲自动手给陈霜降盛了碗粥,又是挟了小菜一个包子轻轻放到陈霜降面前。
正同巫颂凤所说的,这些还真都是陈霜降爱吃的,大约连何金宝都没知道地这般真切,陈霜降只觉得心头一跳,不由抬眼向巫颂凤仔细望去。
巫颂凤却像是没有丝毫察觉一般,只顾自己端了粥慢条斯理地用起餐来。
无论陈霜降有多少疑问,只是对着巫颂凤,却是突然地生出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犹豫半天,看巫颂凤仍是毫无觉察专心吃饭,陈霜降也只能是把这满腹的心思压了下去,低头也是慢慢地吃了起来。
御膳里出来自然都是精细东西,那粥用的是江南绿玉梗的新米,大约是加了鸡茸香菇,细细熬炖到烂,最是香甜绵软,那包子瞧着不起眼,尝一口才是知道居然是膏蟹馅的,京城靠河不靠海,平常大多只有河虾河蟹,想要吃要新鲜的膏蟹,那可是万难,只怕就这一个包子,就能抵上寻常百姓几个月的收成了吧。
看陈霜降尝一口,就是皱起了眉头,巫颂凤立刻也是放下筷子,问:“可是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我立刻叫他们重做。”
“不是,很好。”
东西很好,只是陈霜降没有心思,就算是龙肝凤胆也是觉得食而无味,难以下咽。
第一百九十二章:物是
巫颂凤大约也是知道,并没有强求。只说:“以前我也###到宫中吃饭,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一个膏蟹包子,那时候御厨手艺更好。这馅简直就跟黄玉一样,光看着就是觉得好吃。”
“只是那个御厨早就是死了,再也找不到能做出那般好滋味的御厨了,毕竟是十几年了,总是物是人非了……”
陈霜降看着巫颂凤没有说话,巫颂凤似乎也是没想着她回答,仿佛是为了找个人说话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巫家曾经的繁华,说着这些年的艰辛,更多时候则是在诉说当年逃难的历程。
挖野菜时候意外抓到一只野兔时不经意露出欣喜的笑容,雨天路滑连着板车一块摔下坡忍痛紧咬的牙关,防人防贼夜不成寐也要抓紧双手无人望见时才能垂下眼脸的黯淡。
许多甚至是陈霜降自己都早也经遗忘的细节,巫颂凤都是记得分明,一闭眼就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陈霜降当时的样子,筚路蓝缕,憔悴枯槁,但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抛下肩上背负的包袱,偶然还会微微摇头带着笑说着没事。
那种温柔坚强,足以支撑巫颂凤独自走过这么多年的艰难困苦,风刀霜剑。
好不容易才是走到今天这一步,距离着巫家复辟不过咫尺之遥,那个被他心心念念记挂了十二年的女人却是说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有那一刹那,巫颂凤只觉得这天塌地也陷了,心如死灰。
又是望望陈霜降,云为青丝,花做颜,比早些年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但唯一没有变的,却是陈霜降的那一双眼,黝黑晶亮,仿佛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恬静温暖,时常又会是暴躁愤怒。
“陈霜降。”巫颂凤忽然往前踏一步,陈霜降不由地退了一步。
“待我拱手江山讨你欢,如何?”
陈霜降也拿不准巫颂凤想做什么,只觉得害怕地很,虽然知道不大有用处,但她还是忍不住悄悄伸手去摸索袖子中的那一支铜簪,牢牢地抓在手里,这一走神,陈霜降就是没听清巫颂凤在说什么,心不在焉地反问一声:“什么?”
巫颂凤顿时就是有些气恼。步步紧逼,直到把陈霜降逼到墙角再无处可退,巫颂凤才是抓着陈霜降肩膀,一字一字地异常清晰地说了一遍:“我为帝,你来为后,这万里江山分你一半,可好?”
陈霜降吃惊地瞪大眼睛望了巫颂凤很久,半天才能确定,不是自己听错,巫颂凤是异常认真在说,陈霜降挣扎两下,巫颂凤抓得紧,半点都是挣脱不开,只摇头说:“这些我不想要。”
巫颂凤眼一冷,抓着陈霜降的双手越发地用力,都快是掐到肉里面,疼的陈霜降冷汗刷的下来,拼命咬着牙关才是忍住没有喊出声来。
正在这会,突然就是传来了两下敲门声,见里面没回答,又是叫了一声皇帝,声音有些急切。
顿了一下,巫颂凤才是开几应了一声,松了手,一下摔门而出。
巫颂凤那一付样子,总觉得颇有几分疯狂,无端地让陈霜降生出了几分隙恐,只觉得巫颂凤的这一份莫名感情,太沉重炙热,仿佛总要给人带来灭顶之灾般。
扶着墙走几步,坐了一会,陈霜降才是慢慢地恢复了些气力,想想现下的情况,又是生出了几分气恼,抓起刚才只吃了一般的包子,大咬了一口,恶狠狠地想,总有办法的,大不了就是赔了这一条命进去!
巫颂凤其实也并没有走远,只在隔壁房间跟人说事,靠墙的时候,隐约能听见一两声。
陈霜降一开始也没在意,只觉得烦躁,起身去倒水,正回的时候,却是听到一些声响,仔细地把耳朵贴了上去,还真是含糊地听到了几声。
“那事……得手了……司马狗贼死透了,等大军……”陈霜降愣一会才是想到,叛乱军口中的司马狗贼该就是嘉宁帝司马子夏了,当时只觉得头上一个闷雷落下,直炸得她仓皇失措,惶恐难安,不敢置信地捏紧拳头,直把手心都是抠出血来,犹还不自觉。
司马子夏死了,叛军压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司马子夏系心社稷,膝下子女并不多,成年封王的也就只有浦亲王司马汜,沅亲王司马沂两人而已。
佟皇后去后,司马沂又是不明真相地与巫颂凤相交,只差是掏心掏肺,实在不足为惧。
而至于浦亲王司马汜,却是有些显山不露水,民间最多只传他风雅爱梅
##礼贤下士,名声不坏。也未见多少显,在朝堂也是一##每日上朝议事,从不缺席,只是低调寡言,很少出头。
巫颂凤也是暗中与他接触过,只觉得这司马汜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本想拉拢,却是发现那人溜滑过人,只揣着明白当糊涂,滴水不漏,巫颂凤也是熄了这份心,及时收了手。
这样的人物若是放任不管,必宗会是生出事端,所以起兵的那日夜里,巫颂凤特地派了一队人去围剿了浦亲王府。
只是司马汜也是个机灵人,叛乱军人手也是不够调动,终究还只是烧了那一座浦亲王府,而让司马汜安然逃了出去。
司马汜不争事,不出头,并不是说他是真得无能,当初可是连佟皇后都要赞他一句城府深沉,大度容人,司马汜只是看得清,司马子夏才四十未到,年轻着呢,这会说皇位继承什么的,还早了许多年,非但得不到什么好处,只会引发司马子夏忌惮而已,做什么都不如不做。
但司马汜绝不是什么一事无成,他在司马子夏所能允许的底线之内,小心翼翼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以跟司马子夏全然不同的方式,专注着京城,专注着大周。
在第一次掘堤事件之后,最早觉察到不妥的其实就是司马汜,只不过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试探一次后,就是把这事咽了下去。
七月末的这天,正好是司马泂到司马汜王府喝酒,城门被破的时候,这两人还是没睡,很快就是觉得事情不时,赶紧唤了人去查看。
才是刚出门口不久,浦王府家的人就是遭遇上了叛乱军,铩羽而归。
司马汜顿时就是觉得事情不对,立刻将家人护卫召集了起来。只杀出一条血路往皇宫方向行去。
这一路也是遇上不少人,或是出来打探情势的,或是整备行装预备上阵杀敌的,或者仓皇逃窜侥幸得生的,司马汜特意叫人打出浦王的旗号,把这些人都是聚拢了起来。
这会叛乱军已经成功冲破宫门,占据了皇城,也有几个从宫中逃出来的,将这个消息带了出来,再其他的他们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不断地说,很多很多人,冲进来杀了许多人。
司马汜沉思了一会,只叫人停了下来,把他这支杂七杂八临时拼凑的队伍快速地清点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