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泽百口莫辩,她是奴婢不错,伺候主子更是没错。如果是其他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要是其他的奴婢途经,送个小酒,也是稀松平常。可问题是,里面的人是皇帝,而自己是芊泽。即便她已改头换面,但要她单独见他一会儿,她也怕自己露出马脚。
“不,不……”
芊泽仍然推拒。那侍卫干脆耸了一把她,说:“快去快去!”
这酒可是烫手山芋,单喜要他找个丫鬟送进去,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岂不遭殃?芊泽边还挣扎,人已被他推推搡搡的弄到了帐前。她退无可退,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此时,要是夕岄或者刘钦们见着自己这般窘样就好了,就能救了她……
她暗暗想着,已战战兢兢的揪开门帘。
屋内香气四溢。
他到的地方,总是异样而诡谲的香。
祁烨席地而坐,矮几上一封密奏,他眯眼审视,并不抬目看来人。芊泽也不说话。她碎步向前,在祁烨不远处,霍然跪下,匍匐在地的把托盘地上。祁烨这才感觉有人来了,缓缓的抬起俊庞,扫了一眼来人。
她躬的极低,整个人都伏在地上。
祁烨觉得她跪的煞是可笑,像是刻意要埋下脸,不让他看见一般。于是,他便说到:“抬起脸来见人。”
他一摇手,芊泽先是一顿,然后佯装镇定的缓缓直起身。她敛着眉目,睫翼微颤,紧抿下唇,双手则放在双膝之间,绞在一起。
祁烨看了看她,并不多说什么,只道:“怎么不请安?”
芊泽哪敢说话,她抬起两只手,在空中挥了挥,摆了摆。祁烨一挤眉眼,反问:“你是哑巴?”
芊泽重重颔首。
“呵呵。”他嘴角微蕴笑意,漫不经心的说:“给朕斟酒。”
芊泽以为自己送完酒了,就能全身而退。哪知祁烨却要她斟酒,她心中暗自惨呼,面上却波澜不兴,伸出柔荑,执起壶来。
温热的酒水,在杯盏里,逐渐盛满。刚盖过边缘,芊泽则住手,把酒壶放下后,一点头示意皇帝可以喝了。祁烨把案几上的奏折扫开,一心一意的品酒。他摩挲了一下酒杯,慢慢将酒饮干。
“好酒!”
他赞了一声。
“大漠的酒就是独树一帜,甘冽醇浓,后劲极强。”他勾唇浅笑,又把酒杯搁在芊泽手下:“再倒。”
芊泽闷不吭声,规规矩矩的又斟上一杯。祁烨越喝越勇,最后已是一杯接一杯的往肚里倒。喝到最后,他已是酒酣耳热,眯着双迷离的黑眸,瞬也不瞬的盯着芊泽。
芊泽被他盯的心惊肉跳,不自觉的往后挪。
“你会喝酒么?”
祁烨倾身,缓缓靠近,芊泽听罢拼命摇头,身子后退的更为急迫。祁烨却扯唇一笑,俊邪的面容上,微泛红潮,他声音顿时沙哑,说到:“可朕不想一个人喝,一个人喝,很闷。”
他言毕,亲自为芊泽倒了一杯酒,递在她面前。芊泽大惊失色,瞠着一对清眸,无措的看着他。但她只看了他一瞬,便又心虚的敛下眼,手上却不止摇摆拒绝。
“你怕什么?”
祁烨挑眉,又说:“这个,可没有毒。”
他刚说完,芊泽全身僵硬不堪,怯懦的瞥了一眼醉醺醺的祁烨。他笑意不改,却仿似并没含沙射影的意思。芊泽于是暗自平复,镇定的接下酒杯,缓缓的喝。
酒太烈,在唇齿间灼烧起来。那酒一过咽喉,便烧的更猛,她忍受不住,霍地就咳嗽起来。祁烨见她一下下的咳,小脸涨的面红耳赤,于是朗朗大笑。笑过后,他又倒酒一杯,递给芊泽。芊泽这下再也不敢喝,眼眶里氤氲有泪,止不住的摇头。
她模样煞是可怜,祁烨倒不再逼迫,反自己把酒喝了个精光。
他觉得这样喝不尽兴,于是便掀掉壶盖,直接喝了起来。男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芊泽看着胆战心惊,不解他为何要这般喝酒。小手不自觉的伸上前,想制止住,哪知男子却在喝的同时,一把抓住她的柔荑。
抓的急促,突然,紧紧的。
他饮了许多酒,但手指间仍是冰冰凉凉。芊泽顿了一下,感觉他粗粝而熟悉的大手,正覆在自己的皓腕上时,竟有一瞬间的恍然。但下一秒,她则缓过神来,开始挣扎甩脱。
祁烨饮罢,一张迷离的俊庞上,已微有湿濡。黑发不羁的披散开来,被零星的酒水打湿,黏在肩膀,锁骨之上,说不出的迷幻性感。芊泽不敢看,推拒的愈发厉害,她又不能喊出声,于是埋下脑袋,不止的抖。
祁烨抓着她不放,见她痛苦而不懈的挣扎,竟恍然的苦涩一笑。
笑过后,不知是醉了,还是累了,竟砰的一声倒在案几上,沉沉睡去。
芊泽被吓了一大跳,霎时就不动了。
她挪开自己挡住小脸的手,发现男子已趴在案几上酣然入睡。她怔了老半晌,便欲把手从他的掌间抽出。
但是,他仍不放。
芊泽气竭,焦急的左掰又掰。但那五指却若泰山一般岿然不动,甚至在她刻意的逃脱时,力道加重。芊泽心想,他定是醉的没得意识,胡乱抓东西,挣扎了一会儿后,发现实在无能为力,便索性安静下来。
一安静,她的眼神就往他身上瞟。
他不会像其他的醉酒男子一般,醉了,会粗鲁的打鼾呼气。他只是安静的犹如睡着了一般,细细吞吐气息。灯光昏暗,映着他俊邪之极的脸。只是,那朗眉星眸间,却蕴着一股不着痕迹的忧伤。
淡的描绘不出,淡的沁入眉骨。
两扇纤长的睫毛,投下一扇弧度美好的阴影,置在眼下。而他湿润的薄唇,蠕了蠕,好像在轻喃自吟。
芊泽这般看他,看了半晌,竟开始视线模糊。
在她还没有反应的情况下,泪已翩然滑落,一颗一颗的滴在她的手上,溅落在他的指尖。
她缓缓抬首,情不自禁的伸了过去,她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这样不能,但她就想,有这么一刻。一刻静谧的时机,让她抚一抚他的脸容。这一切最好都不是真,让她借着梦境,靠近他。
就一下,就仅此一下。
芊泽默默说给自己听,柔荑已探上男子的眉前,不消一会儿,她就能触及。
她的中指,挨上了他的额发。
然后继续穿过去,贴上他的剑眉。
然,就在这一瞬。
芊泽感到握着自己的大手,倐然一紧,她先是一顿,但再缓过神来时,男子紧闭的双眼已赫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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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跌落
芊泽的手就这么顿在那里。
她愕然的瞠着眼,与男子高深莫测的黑眸四目相接。祈烨一语不发,缓缓的从案几上抬起身,他看着她,深深的,目不转睛。芊泽心虚,却又挪不开眼,只得怔然相视。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祁烨却忽的一笑:
“朕醉了……”
他又换作一副醉意醺然的模样,仿似刚开那抹凌厉的眼神,只是一时的幻觉。他摇摇摆摆的又趴回桌上,大手也从芊泽的皓腕上移开。他低声喃喃道:“你出去吧,朕累了……”
芊泽已把手放了下来,僵着身子正襟危坐。她见男子别过脸去,再无动静,便稍稍松了口气。她心忖看来他是真醉了,于是便乖恬的伏首跪安,退了下去。只是,当掀开帐帘,走入清寒的夜色里时,她又分明感到胸间不止徘徊的一股怅然与失落。
想时,她站在原地静静伫立了一会儿,目光投在地上。
阖起眼来,她吁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旋即她径直走开了。
而与此同时的帐内,祁烨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把案几上的花瓷酒壶一扫,啪呲一声摔的满地碎零。单喜闻声而入,以为皇帝又哪里不高兴了,诚惶诚恐地道:“皇上,还未安歇?”
祁烨不理会他,只是甩袖勒令他出去。祈烨显得分外暴躁,阴沉着脸在帐内踱来踱去,单喜从未见过他这般摸样,一时心中骇然,但嘴上却又不敢多言。他是来送密函的,于是赶忙把火封的信笺搁在桌上,恭敬道:
“皇上,泷克将军的密函,奴才已送了来,还请皇上过目。”
祁烨一听,猝然一顿。他背身站了半晌,像是在平复心情,遂便缓缓转身,俊庞已是往日的森冷险峻。
“搁着吧。”
“奴才退下了。”
单喜惊异于皇帝的变化,却只把疑感放在心里,毕恭毕敬的退下。他走之后,祁烨才漫不经心的把信笺撕开,匆匆测览了一遍其上的内容。蓦地,他一扯唇角,展露一抹阴森残忍的笑意。他拈起信,把纱笼的灯罩拿开,把信烧了个干净。
他望着那火光一点一点吞噬那些刺眼的字眼,他却面不改色,眸底也像燃起了一丝璨亮的光芒,诡谲很阴冷。
纸上写着:
——下个月,成熵兵临丘都。——
※
仿似春风温柔一嘘,也把这荒漠地拂的生机勃勃。戈壁上偶有绿荫,虽只是星星点点,却实属难得。这日,皇帝心情大好,换了一身儒雅的月白长衫,准备骑马出游。银丝龙纹堆刺在袖口,拂手间,会有烁光微迸,十分耀眼。他长身玉立,骑在马上像一面迎风而展的白旗。
扈从的侍卫们整装待发,却没有丝毫闲暇惬意的模样。他们紧随祈烨身后,一丝不敢懈怠。
祁烨嘴角噙笑,拍了拍马背,和一旁的端睿王爷说到:“汗血宝马,当真跑起来会挥汗如血?”
端睿王虽年过半百却依然身材健硕,一袭紫金长袍,气质睿沉,不怒而威。
“皇上大可以试一试。”
“呵呵。”祈烨不置可否,又笑了笑。此时他们还未出营地,只是准备去出游。刘钦适时赶来,见皇帝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中煞是疑惑,偷偷与身旁的祁明夏耳语:“将军,这皇帝到底想作甚?”
势态险峻,剑拔弩张,皇帝与端睿王自是各怀己见,却偏偏不捅破。谁都知道,皇帝此番来大漠,决不可能是出游玩耍。然,从端睿王府辗转至漠西西营,已过去好几日了,却依然没有看出他有何目的,有何阴谋诡计。
祁明夏不是不担心,只是他知,这个时候沉得住气才是关键。或许皇帝是在找茬,像借此与左翼军一刀两断,甚至兵戎相见。为了避免这个最低等的理由,他应像端睿王一般,宠辱不惊。
“皇上,起风了,披一件大衣吧。”
一道柔和的嗓音暮然响起,众人纷纷侧目。只见黎紫从营寨里追出来,站在祁烨马下,乖恬的递上一件明黄大衣。祈烨笑着望她,说道:“这郡主调教出来的婢女,就是贴心的很。王爷,今日怎不见郡主一同前来?”
“云翘她,总爱磨蹭,应是快来了。”端睿王微蕴笑意,狭眸微眯。
果不其然,云翘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装,策马而来。她身后没有跟奴仆,倒引得祈烨注意:“怎么,郡主竟没带侍从相随?”
云翘一愣,莞尔一笑道:“我不需要,我可不是娇生惯养,用不着人照顾。”
“是不是因为我把黎紫借走了,郡主就没有好使的奴婢了?”祈烨饶有兴致的询问,云翘反驳曰:“才不是呢,贴心的奴婢我有很多,不差黎紫一个。”
“那可是她?”
祈烨一眯眼,执着马鞭指了指不远处迤逦途经的一路人队。阿嬷们正担着晨炊,分配给各个营帐的兵士们,芊泽像往常一样与她们同行,却不料半途被堵截。
“你们停下来!!”祁烨只是稍稍一问,一指,御林军便有能上前拦人。阿嬷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卸下担子,忐忑的站立。祁烨踱马而来,行到芊泽跟前,便笑曰:“老远就看着你了,你不是伺候郡主的么,怎和她们一起?”
芊泽脸色惨白,不敢抬头看人,只跪下伸手指指点点的。祈烨看不懂她的手语,只笑了笑,勾身问到:“会骑马么?”
男子嗓音低沉柔和。
芊泽身若僵石,顿了顿继而狠狠摇头。
“呵呵。”祈烨眉眼轻弯,仿似遇着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女子极力的反对,倒像是有了故意成分。祈烨不及时答话,只侧过身来冲着御林军道:“给她一匹马。”
这是一句不容反抗的命令句。在场所有的知情人均是心中骇然,以为皇帝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然,男子却泰若无事的走了回来,同端睿王道:“走吧,朕想看看,大漠的风光是何等的好。”
“皇上请。”
端睿王伸臂一让。
祈烨目不斜视,不再理会芊泽。仿似刚才对芊泽的在意,只是一段无心的插曲。云翘被吓的不清,走到芊泽跟前。此时的芊泽身旁,已有一名军士牵来了一匹褐色骏马。她矛盾的瞅着马儿,一时不知该上去还是不该上去。
“芊泽。”
云翘压低嗓音,对着芊泽挤眉弄眼。芊泽一脸无奈彷徨,云翘却说:“上来吧!”
于是芊泽便跳上马去,尽量跟在人群尾后。
这一路的时间,仿若如秒如年。但好在祁烨只是行在人群之前,与端睿王谈笑风生。祁明夏屡次回头,虽是稍稍一带,却也掩饰不住黑眸里的忧心忡忡。芊泽扮演的,本就是云翘的丫鬟,云翘与之并排而行倒不惹人注意。她张望思考了一路,这才和芊泽说:
“我看他并不知晓什么。”
他都没有理会芊泽。如果他知道了芊泽的身份的话,应不是这个反应。云翘得出结论后,心里如释重负,舒出一口气后笑吟吟道:“哎呀,今天真是好天气,就是没有见到夕岄。”
她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天。而芊泽听她这么一说,一颗忐忑的心也稍稍安抚下来。她的确觉得应该不会知道。凭着祁烨的个性,如果知道了自已的真实身份,怎肯如此镇定从容?想时,她摇了摇脑袋,灿灿然一笑。
而放松警戒的她们,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抹异样视线。黎紫骑着马,缓缓的跟在她们一侧,翡翠一般的瞳仁闪着诡谲的光芒。她一直盯着芊泽,仿似要从她的身上挖出两个窟窿一般。她十分之担心主上今日的态度,她心忖:这当真只是巧合?
只是主上的无心之举?
她得不到答案。
但是,她不能坏了自已原本的打算。是芊泽害死了明月,如果不是芊泽,月宫主根本不会死。想到月宫主,黎紫便像心中被剜去血肉一般疼痛难当。她曾经暗暗发誓,只要让她有了机会,她就不会放过芊泽。
哪怕,背叛主上!
“驾!!”
“驾!!”
速度在加快,祁烨行至辽阔的大漠时,便起了兴致,策马奔驰。御林军跟在他身后,不敢跟着太远,又不能落下。端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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