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澹台珑随着沈苏姀的目光看过去,见是嬴策站在那里也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头,而后起身朝他行个礼,又转向陆氏道,“太后娘娘身子不好,澹台珑就不打搅了,告退。”
陆氏点了点头,澹台珑便转身走了出去,在殿门口时与嬴策擦肩而过,嬴策面上略有怔然,待澹台珑走出去他才回神,笑着进得殿门,“皇祖母,孙儿寻到了您此前想要的那本佛经,特地为您送来……”
嬴策表现的十分寻常,和陆氏说说笑笑讨论起这本千金难求的无相大师亲手撰写的佛经孤本来,沈苏姀在旁看着,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因晚间有宴,陆氏比往常早半个时辰开始午睡,待午睡起来她的便觉得有些不对劲,顿时,整个寿康宫都紧张起来,叫来笙娘为其问诊,却是那寒症又犯了,虽不至于影响晚间的宴饮,可因为要用药,陆氏的吃食用度便要注意许多,眼看着要到了晚宴之时,沈苏姀赶忙让笙娘写了一份忌口的单子拿着朝栖霞宫而去。
栖霞宫安静非常,沈苏姀进的门去并未看到常见的侍婢,被一个小太监临进宫门之后才知道原来西岐茹已经去了天寰宫,沈苏姀顿时有些无奈,那小太监也有些抱歉,“沈姑娘实在是来得不巧,若是早来半刻钟便可见到娘娘了。”
沈苏姀懊恼一阵,“不知现在送去天寰宫来不来得及?”
那小太监有些苦恼,摇了摇头,“只怕是不行了,娘娘过去之后就要和皇上朝锦绣殿去,沈姑娘现在一来追不上,就算是追上了娘娘只怕也空不出时间来。”
沈苏姀无奈,“太后娘娘寒症又犯了,晚间用度吃食都与往常不同,若是……”
那小太监闻言也有些担忧,却还是摇头道,“沈姑娘赎罪,沈姑娘怕是只能让寿康宫的人去御膳房与各司一一交代一番。”
西岐茹是最知道这宴上诸事的,若是让寿康宫的人去说一来怕有什么疏漏,而来只怕是时间上来不及了,沈苏姀正一阵焦灼,旁里侧廊之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低寒之音滑过沈苏姀耳畔,沈苏姀心头一震转过身来,嬴纵正从自己的偏殿走过来,看样子是要去赴宴,鬼面冷冽墨袍撩黑,一双眸子深沉的看着她,身边那小太监将事情三言两语道出,嬴纵走至沈苏姀身前抽出她手中的单子,朝后一递,“送去给母妃。”
身后容飒立时上前,接过那单子便消失在了殿中,沈苏姀抿了抿唇,“多谢王爷。”
嬴纵居高临下的站在那处看她片刻,转身朝外走去,沈苏姀看着他走了便也跟了上去,栖霞宫外停着嬴纵的王辇,沈苏姀急着赶回寿康宫,在他身边停也没停的走了开去。
“要去哪里?”
身后有他的声音传来,沈苏姀脚下步子一顿,“回寿康宫。”
嬴纵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等你现在走回寿康宫可来得及赴宴?”
沈苏姀微怔,嬴纵已经看向了栖霞宫宫门外的一个侍卫,“去寿康宫告诉太后沈姑娘随本王先至锦绣殿,让她老人家慢慢过来。”
那侍卫应声而去,沈苏姀面色莫测的在原地站了片刻,身后之人浑似已经上了马车。
“还不上来要本王等你吗?”
他那语气仍是若往日那般低寒,沈苏姀心头微松,将心中杂念挥出,转身朝王辇而去。
车轮滚动,沈苏姀身形笔挺的坐在王辇之中,见嬴纵没有说话的打算想了想还是问嬴纵一句,“王爷可知澹台公主准备回焉耆?”嬴纵眸光莫测的看她一眼,沈苏姀想了想还是提醒他一句,“昨夜八殿下送我回寿康宫之时恰好路过了摘星楼。”
果然,摘星楼三字落定,嬴纵的眸色陡然变作深沉,他看了沈苏姀片刻,忽的薄唇轻启,“焉耆世子正在焉耆朝中诛杀澹台珑母族一脉,你说,澹台珑还会留在大秦吗?”
沈苏姀略有两分怔然,她倒不知道原来澹台珑忽然要回去是因为这般,见她默然不语,嬴纵的唇角微微一沉,“你以为是本王用了什么法子逼得澹台珑不能留在大秦?”
沈苏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就点了头,他一心图谋大位,焉耆是最难啃下的一块硬骨头,若非是澹台珑身世坎坷,哪能被他寻到机会,他当然希望澹台珑回去焉耆把持焉耆大权,到时候好成为他图谋的助力!
嬴纵的眸色越发冷冽,好似能看出她心中所想似得,唇角冷冷勾起,看着沈苏姀道,“难不成你以为阿策和那位澹台公主能有什么好结果不成?澹台珑都能明白的道理阿策不懂也就算了,你却不明白?”
沈苏姀看嬴纵一眼,“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王爷什么事都做得出。”
嬴纵不置可否,眸光深长的扫了沈苏姀一眼,“你知道就好。”
话音落定嬴纵就靠在车壁之上闭了眸子,沈苏姀看着他这般模样背脊上却生出两分冷汗,自那夜她露出破绽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两人独处,她看着如此平静的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清楚他到底是作何打算,果然只是想要那琅琊城的支持?
在沈苏姀的暗自揣测之中王辇到了锦绣殿之前,此番来大秦的使者颇多,老远的便能听到人声鼎沸,沈苏姀掀开车帘当下走下了王辇,嬴纵跟着在她身后站定,此刻锦绣殿前已经有人来来回回进出,嬴纵的王辇本就足够引人瞩目,此番她和他一同下来更是让周围诸人的目光添上了两分揣测之意,沈苏姀定了定神,正要硬着头皮走开,旁边的人群之中却忽然走出个人来,沈苏姀抬睫一看到那人,眉头狠狠一皱。
那四十多岁的男子也看到了她,眼底微光一闪而逝,沈苏姀本以为那人是找她,可没想到下一瞬那人便看向了她身后的嬴纵,语声温润沉着,可那一双眸子却又机锋闪过,那人抱拳道,“拜见七王爷,在下早闻七王爷赫赫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分明是恭维之语,可不知怎地沈苏姀就是觉得眼前这人来者不善,嬴纵并没有轻易接话的打算,堪堪将这人晾在了那里,周遭人人来回进出,许多嘲讽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男子身上,可他竟然分毫不觉尴尬,又朝嬴纵笑语道,“听闻七王爷的天狼军乃当世神军,可在下进君临城的时候却瞧见他们已经驻扎在了君临城外,怎么,莫非王爷从今往后要让天狼军变作君临城的护城之军?真真有些可惜,如此一来,大秦可还有强军……”
但凡是帝都的护卫军队素来受各个边境驻军的诟病,只因边境驻军无论是战力还是血性都要比金银窝边上的护城之军来的好,天狼军赫赫威名,竟然三言两语被此人贬了一截,连沈苏姀都能感受到嬴纵身上的迫人之气,偏生这男子仍是言笑晏晏好似半分感觉都无。
沈苏姀转头抬睫,嬴纵的眸子内蕴万仞,刀锋般的薄唇轻抿,说出的话语更是森然迫人,“天狼军退可护帝都,进可战强敌,偌大的焉耆都被天狼军夺下,岂不比龟缩与弹丸之地且贪得无厌的乌合之众要好得多?”
沈苏姀有些出离与状况之外,这边厢那男子已经又向嬴纵一抱拳,“王爷所言甚是,家主常言王爷乃当世神将,更盼有朝一日能与王爷切磋一二,还望王爷届时一定赏脸。”
嬴纵的眸子瞬时眯了起来,薄唇紧抿略带着两分讥诮之色,似乎根本不曾将他的家主放在眼底,嬴纵这幅表情已经是最好的回答,见他并不接话,那男子笑里藏刀的话好似打在了一团棉花之上,平白的让周围之人看了热闹,那男子依旧分毫不恼,却转而看向了沈苏姀,朝她一笑道,“沈姑娘,我们待会儿宴上见。”
沈苏姀挑了挑眉,看着男子转身进殿的背影略有两分不解,他那句待会儿宴上见更浑似含着什么特别的意思一般,嬴纵垂眸扫了一眼她的表情,随后才略带两分深长的道,“这位乃是漠北苍穹城第一谋士陆衎,他的家主便是你送十万两黄金的漠北世子璴意,沈苏姀,你颇为推崇的那位璴意此番未敢进君临仅仅只派了他的谋士前来,你还觉得他大勇无畏吗?”
沈苏姀眉头顿时紧紧地皱了起来,听着嬴纵漫不经心的话语眸色微深,难怪那人适才对她那般言语一句,原来他是漠北苍狼王世子手下之人,那陆衎刚才那句句话语都在挑衅,难道那璴意当真嚣张到了这种地步?不远处陆氏的玉辇已经朝她们这边驶来,沈苏姀回头看了嬴纵一眼,“若是那璴意进了君临城,君临城可还会放他走?”
话音落定沈苏姀便朝着陆氏的玉辇而去,嬴纵站在原地神色莫测的看着沈苏姀朝陆氏奔去,唇角意味不明的勾了勾,抬步朝锦绣殿中去!
今日的夜宴相较几日之前规模大了许多,不仅诸国使者共聚一堂,便是连权阀朝臣都来了不少,没了窦阀,现如今的权阀席上只剩下了西岐、申屠与宁阀,诸位使者们将眸光落在这最为尊贵的臣子席位之上,一时眸光各异非常。
沈苏姀扶着陆氏进殿坐在了首位,没多时便有执路太监响亮的鞭声,伴随着全福尖利的长喝,昭武帝带着贵妃西岐茹款款而至,而底下的大殿中,忠亲王嬴珞,六皇子嬴胥、八殿下嬴策与七王爷嬴纵都次第落座,昭武帝看了看这几个优秀的儿子眼底光彩更甚,在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呼声之中坐在了首位!
夜宴开始,一片觥筹交错之中来自犬戎的使者当先站起身来,那位使者身高七尺手脚胸背皆是壮硕非常,一个人便占了两个人的位子,此番往那里一站虎虎生威十分骇人,黝黑的面容之上浓眉大眼略带着两分戾气,一开口更是声若洪钟,“尊敬的大秦皇帝陛下,我仅代表我朝王上向您表示最尊敬的谢意,此番我代表犬戎人为您送来了犬戎最好的宝马和狐裘,我们愿意与大秦签订盟约再不交战,请皇帝陛下应允!”
犬戎的来意十分明显,如此一言也让其他几国的使者面色微变,昭武帝对着那使者遥遥举杯,“与犬戎和平相处互通来往亦是朕之所愿,朕自然要应允!明日朕便准礼部官员拟定章程,愿大秦与犬戎成为百世友邦。”
两人都将杯中酒业饮下,那使者堪堪落座,只听得凳子被他坐的“咯吱”一声响,几乎就要承受不起他的力量,那犬戎使者刚刚落座,一旁南煜的使者也站了起来,那南煜使者面容并不出奇,放在人堆之中很容易便会被淹没,说起话来更没有适才那犬戎使者那般硬气,“皇上,南煜多年来一直想和大秦开启商贸往来,早前所开的两处口岸效益甚好,此番在下带着我皇手书,希望明年能再多开三处口岸,已助我南煜与大秦百业昌盛,我皇有言,但凡是皇上您的要求我们南煜皆会满足,希望皇上您看到我们的诚意。”
昭武帝面上的笑意有半刻的怔然,谁也不知道他这怔然来自何处,片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朕没有别的要求,稍后便让吏部与你们商议具体细节。”
那钦使闻言当下呼出口气,这才放松的坐回原处,相比南煜和犬戎来说,西楚来大秦的理由则要简单的多,他们的使者只有两人,却并非是来自西楚皇帝手下,反倒是来自与大秦最为靠近的西楚浮图城商王处,那位商王乃是当今西楚皇帝的胞弟,此番只是为了向大秦表达其友善交好之心,看起来是有些怕大秦在收拾完焉耆之后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在诸位使者的祝词之中宴会渐酣,各国使者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便是大秦自己人表忠心之时,便是连殷蓁蓁都起身向太后与昭武帝敬了一杯酒,对于这些外使而言,任何一点大秦的哪怕是极小的内部争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场好戏,而今日的锦绣殿中,注定会上演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诸位看客笑眼半眯,只希望这场戏闹得再大些!
沈苏姀站在陆氏身后看到陆衎起身之时便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副温透的笑意让沈苏姀下意识的想到了一种动物名为狐狸的动物,漠北在今年可谓是抢足了风头,先是贱民暴动,而后又是大胜北魏,最后竟然贪下了北魏所有议和的银两,一颗反心昭然若揭,而今,那世子璴意未曾来君临所有人都没有意外。
狐狸陆衎站了起来,朝着首位的昭武帝举杯,“皇上,小人乃是漠北苍穹城中苍狼王身边右议谏侍郎陆衎,因王爷病中,而世子又在日前受伤,因此小人奉王令至君临,代表王爷和世子向皇上表达漠北的忠诚,漠北有苍圣军护卫,请皇上一定放心!”
昭武帝坐在上首座,听着这全无瑕疵的忠诚之语微微的眯了眸子,酒盏端在手中要举不举,一时间让人有些吃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边厢嬴策已经冷笑一声,“漠北的忠诚真是让感人肺腑,且不知陆侍郎是否将北魏送与我朝的十二万辆白银带入君临?那银子本是先给大秦的,却不知漠北世子凭什么以自己的名义手下,莫非这世子想要一手遮天不成?”
嬴策素来最为厌恶漠北,此番他如此言语倒也是沈苏姀意料之中,转眸却见昭武帝仍是一副淡笑模样,显然是默许了嬴策的发难,再看各国使臣皆是一脸兴味的看着这场闹剧,昭武帝分明看在眼里却是纵容别个国家来看大秦的笑话……
陆衎似乎早就知道有人要问这个问题,当下手执酒盏看向了一脸冷色的嬴策,“八殿下所言甚是,那二十万两自然是北魏献给大秦的不错,王爷与世子皆不敢贪图半分,可想必八殿下是知道的,五个多月之前,因为漠北的大旱曾爆发过一场乱民暴动,彼时世子和王爷为了安抚乱民可谓是将璴氏私产消耗了个干净,此番那银子送入苍穹,世子本想派人送入君临,可那送银子的车队刚走出苍穹城便被城外的乱民劫走,二十万白银被瓜分个干净,竟然是一个字儿都寻不着,世子无法,亲自带兵要将那银子追去,却不想那些乱民堪比军队,双方交战之中世子受了重伤,这追银一事才不得不停下,等世子伤好定然会将那银子悉数追回上交君临,请八殿下看着漠北刚刚打了胜仗损耗巨大的份上宽限些日子!”
——荒唐!
沈苏姀无法形容嬴策面上的难看之色,因为便是连他也明白,能打赢北魏大军的苍圣军若想真的将那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