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请示下,小,小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努力镇定心神,出口依然哆哆嗦嗦,根本摁捺不住敬畏之意。
烛龙轻道:“能入本尊所施结界,几让你得逞,怎会是区区小妖。”
我察觉形势大为不妙,急忙努力磕头。
他并没有阻止我,继续道:“本尊看不出你本相,你到底是何来历?”
我心思略转,觉得当下还是老实些为妙,遂恭恭敬敬道:“下仙乃北极天柜山九凤上神座下小弟子。”
“九凤座下?”他微微沉吟,继道:“身列仙班,为何自甘堕入妖道,觊觎本尊元神?”
我连忙摇手解释:“神尊,下仙并非存心冒犯神尊,只是丢了挚爱的兵器,一时贪心,想借神尊龙须一用,下仙……”
我话音未落,已经感觉到来自蓐收和女魃强烈的愤怒火焰。
头皮一麻,我赶快低下头去,继续用脑门撞地板。
“神尊,此等妖孽,实在有辱神门,不若让属下拿下,她如此胆大妄为,纵使九凤知晓,必亦押谢前来领罪。”
蓐收果然是我的天敌克星!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
烛龙淡漠道:“既敢觊本尊元神,亦知下场为何,本尊也不为难你,蓐收,将她交于九凤。”
我真是万念俱灰,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此刻惨于涸辙之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乖乖由蓐收拿捆仙索绑了手臂,暗度烛龙眼皮底下我无论如何耍不出什么花样,不若在路上和这蓐收斗智斗勇,恐怕还有几分胜算。
到时师尊问起,我就来个打死不认。
“且慢。”
17青年孟江(上)
到时师尊问起,我就来个打死不认。
“且慢。”
这念头刚闪过脑海,烛龙赫然出声,吓得我险些叫出来,面若死灰盯着地板,有种心思被人洞悉的恐惧感。他不会还会读心术吧!
“你抬起头来。”
须臾之后,他若有所思缓缓下令。
我掌心满是汗渍,顾左右不知所措,直到他再次轻言细语道:“抬起头来。”我才一咬牙,猛然抬头,迅速瞥过他一眼,又惶惶瞥往床柱,不敢逼视。
适才匆匆一瞥,已大约打量过他相貌。
他依旧浑身赤/裸,却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冒犯之意,通体氤氲着淡淡金色光芒,乍看有商尘宏丝丝影子,然作为神界最为完美无缺的神祗,商尘宏区区凡人纵使再姿美神俊亦不及他万分之一,完美无缺的五官轮廓,完美无缺的气质神韵,挑不出丝毫瑕疵。
只是那双吊梢凤目紧闭,偏让人觉得有种咄咄逼人的锐利精光泄出。
想起他似乎闭着眼睛,我又偷偷抬起眼皮朝他那看了两眼,却见他始终不曾睁开。
堂堂烛龙是个瞎子??
我每次睨去的好奇目光停留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傻傻看着这张已经超乎我所有常识的俊美面容目不转睛,恍然失神。
烛龙面无表情对着我,我觉得他似乎在端详我,可他没睁开眼睛,我又不是很确定。
孰料他突然开口:“现出你真身来。”
我有些被吓了一跳,怔愣片刻,决定还是不要过于老实的好。
若露出本身,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刚打定主意给他看我的男相,却觉不甚妥当,拜托,若论变化之法,我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吧,还不一下就被戳穿,难得他现在看上去很讲道理的样子,要是被我气着,一怒之下废我千年修为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可是……
我卫弋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呢,这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师尊的真身是九头凤凰,烛龙的真身是衔烛赤龙,阿延小维的真身是魔兽延维,连昙花精都有朵又大又白的小花本相,那卫弋的真身又是什么呢?
到底女相是真身,还是男相是真身,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哇。
心思如此一转,我当机立断,变化出男相,瓜子脸,丹凤眼,翩翩玉立。
“是你!”蓐收陡然出声,神情巨变。
我分明察觉烛龙身子不自觉前倾,弧度极小,可并不符合大神淡定的形象。他望着我良久不语……虽然他闭着眼睛,但我感觉他就是在看我。
似乎大家都察觉到烛龙神尊的异样,蓐收并没有冲过来将我拿下,只是双目炯炯,眉头深锁,浑身戒备紧紧盯着我。
起码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烛龙才稍稍动了动手,指尖幻化,给他自己套上一件纯白如雪,领子袖口镶着淡淡金色细龙纹的袍子。
他缓缓起身向我走来,随着他的靠近,我就是没种地双腿发软,直想往地上滑。
》…………………
勉强靠柱子稳着,见他在我两步开外停住脚步,白袖起落,解了我身上的捆仙索。
“适才本尊元神觉醒,威煞甚厉,恐怕整个京城凡人魂魄俱慑,汝等速速前往三十六天,传本尊口谕,命三清四御下凡相助,务使天明之前恢复如初。”
“谨慎神旨!”蓐收女魃领命,临走前蓐收重重摄视我一眼,抚髯而去。
他两人离去后,气氛诡谲。
烛龙始终在我两步开外宛若入定,我贴着柱子不上不下极为纠结。
然后,一直面无表情的他,嘴角微勾,冲我道:“这是你本相?”
我盯着他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他并没有为难我太久,挑了挑那紧闭的吊梢凤眼,恍惚间似在向我促狭而笑:
“玉瓶沽美酒,
数里送君还。
系马垂杨下,
衔杯大道间。”
我像被下了蛊似地,颤着嘴角回道:
“天边看渌水,
海上见青山。
兴罢各分袂,
何须醉别颜。”
他满意地点点头,负立点额:“卫弋,别来无恙。”
我崩溃打了个趔趄,颤声道:“孟江兄……别来无恙……”
》…………………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扯谎被人抓现行,像我这么窝囊的恐怕空前绝后!
我终于明白为何一直觉得商尘宏神情熟悉,也了然他一见我便亲切相认的前因后果。
孽缘啊,孽缘啊!
司命星君你扯的什么故事什么命!杀了我也想不到上辈子萍水相逢的陌路知音这辈子我会去爬他的床阿!
百年之前,我尚未用此容貌,懒得废脑子的我一直以阿延的形容游戏人间。
遇见他那日,云水清若长空,遥接云梦泽,谷鸟吟晴,游人执鞭跨马,一一涉远道。
埠野城郊桐雪楼外,轻狂少年抱酒卧马,仰天大笑而至,到了楼前,翻身下马,把缰绳朝街边垂杨枝头一挂,摆着凌乱醉步就往里走。
那时坐在楼门口的我一时诗兴大发,盯着他感叹:“系马垂杨下,衔杯大道间。”
他闻言醉波横烟,跌撞着坐到我桌前,反客为主抓起我面前酒盏,笑道:“好句!”
我眉开眼笑,冲他道:“兄台遇上什么好事,如此开怀?”
他一脚踏上椅子,半坐半瘫,风流倜傥,摇头晃脑道:“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精游何处,笑入~北姬~酒肆中~”
我点点头,好个白马少年,春风得意。看他这纵横逍遥的模样,倒颇有几分我北极天柜山人的风范,当即对他大起好感。立刻斩鸡头烧黄纸换名帖称兄道弟,见他如此好酒,便与他多说了两句,不想他听我字字珠玑,立刻双眸放光,引为酒中知己,愈发滔滔不绝。
我毕竟长他百吧千岁的,纵然他赞我学富五车亦不算过夸。
但不得不佩服的是此人文采斐然,且越是酩酊大醉,那诗句随手拈来,犹如神助。我被他陶醉过头,一时摁捺不住,就给承诺下个事儿。
这事儿直接导致他爱我不能自已,恨我无法自拔。
起因是这样的,他一杯接一杯,却见我说得头头是道,偏偏滴酒不沾,斥我不解风情不懂生活,我一时意气用事,凑他耳边神神秘秘:
“并非小弟我不愿喝酒,只是这等俗物,唉,实在难以下咽。”
他醉醺醺望着我,又望望手中空壶,茫然曰:“埠野美酒,天下驰名,卫兄却以为此乃俗物?”
我十分不屑冷哼:“天下驰名,哼,不过天下沽名钓誉之物,俗不可耐!”
他闻言来了兴致,挑眉道:“君子不作诳语,卫弋兄如何断定此为俗物。”
我摸着鬓发故作深沉:“多说无益,明日酉时云梦泽青口渡……”
他抢过话头:“好,不见不散!”
我与之击掌曰:“不见不散!”
分别之后,我连夜爬云头飘至章莪山,不由分说偷了夭舍窖藏的一坛美酒跑路。
隔日,一叶轻舟停靠青口渡旁,我坐船头,瞅了瞅天色,估摸孟江将至,于是上岸候他。
刚登上码头,大老远就见孟江一袭青中泛白的袍子,手里倒提把剑,另一手摁着腰间酒壶,疯笑着从路口飞奔而至。不一会儿,他身后就出现大批穿短打的人马,个个凶神恶煞。
他带着一群人绕着码头四处堆积的货物绕弯,身形灵动如蛇,时不时向后张望,边跑边呼:“卫兄,卫兄,你在哪儿!”
我瞅这形势不妙,预估了他的行进路线,抢先跑到他们必经路上埋伏,等他刚过去,便施法将堆积如山的木箱全数推倒。
只听得惊天动地巨响,孟江回头看见我,急忙折返,拽着我的手没头没脑乱冲。我反手拉他,指着船跳脚:“走这边,走这边!”
我俩一前一后气喘吁吁窜到船上,还没站稳,他已经丢了剑蹭到船家身旁催促:“快开船,快开船!”
船夫是个老人,身子骨倒十分利索,瞅着形势不妙,拽着缆绳紧张道:“你们干什么了!”
我焦急地回头,那伙恶汉已经拨开木箱急速向这边靠近,反观孟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居然还一直笑得出来。
我从怀里一摸,拿出锭金子发到老船夫手上:“开船!”
老船夫喜上眉梢,毫不含糊,把金子收好,吁道:“开船咯!”
“你干嘛了,怎么这么多人追你……孟江?”
危险解除,我才扭头问孟江。可哪里还有他身影。我一边喊他名字,一边东张西望,脑中灵光一现,暗道“爷爷的”,立刻掀帘钻入船舱。
果不其然,这厮席地而坐,抱着坛子深吸一口,满脸餍足,几欲仙去,完全视我如无物。
18青年孟江(中)
果不其然,这厮席地而坐,抱着坛子深吸一口,满脸餍足,几欲仙去,完全视我如无物。
我盘腿坐一侧,刚想开口,被他随手勾住肩膀歪倒他身上。
这人两眼精光熠熠,嘴几乎笑裂掉:“好家伙,你上哪儿搞来的,光闻这味儿我都快醉死了!”
“瑶池仙酿,就这一壶,喝了就没了啊。”唉,凡人真是少见多怪,瞧他那宝贝疙瘩的样子,我摇头叹气,“你刚才干什么了,怎么惹到那些人的?”
他闻言,竟然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捶地不止。
我更加好奇,推他胳膊催促:“快说啊,怎么回事?”
原来这厮想到今日之约,心痒难耐,无心睡眠,遂跑去烟花之地和北姬吟诗作对,弹琴论画。没想到晚上酒喝太多,怀抱美人竟虚度春宵,呼呼大睡直至下午。他被内急憋醒,房间里四处找不到夜壶,冲出门去乱闯,不料在茅房附近的柴房被他遇上老鸨逼良为娼!
他笑得断断续续,眼若弯月,说话时神采飞扬,关键时刻就对着我不停眨那吊梢凤眼,调儿曲折向上说“你猜,后来怎么着?”
那时他剑在手中,看着不顺眼,干脆连剑带鞘从窗外砸到老鸨天灵盖上,直砸得她太阳星星月亮齐闪烁。
说到这儿时,孟江甩着兰花指花枝招展学老鸨转,一边转一边往地上蹭,一边扭腰还一边哎哟妈呀,晕了晕了。直笑得我前仰后合,险些没呛气。
老鸨钢筋铁骨,当然没晕,怒不可遏,指挥千军万马要将孟江拿下。孟江寡不敌众,只好带着一大帮子龟/公和打手在妓院里上蹿下跳。他脚程极快又泥鳅似地灵活,众人围追堵截,偏每次都让他从指缝间开溜。
他带着一群人兜圈子,跳围栏,爬楼梯,上桌子,吊顶梁,拽着纱帘荡秋千,这门进去那窗出,旁边姐姐妹妹们甩着绣帕咯吱咯吱看热闹,他见美人们笑,于是更加卖力表演,后来瞅着约会时辰快到,又急急忙忙跑进那间柴房把剑给捡了回来,这才爬墙逃了。
我已经笑得眼泪花花,捂着肚子一直喘:“你……你是猴子,变,变的……这样,都,抓不到,你,啊哈哈,啊哈哈。”
他表演完毕,满头大汗扯开衣襟,一手拎起酒壶,又冲我眨他的吊梢凤眼:“那是我武功高强……好热,唉,你带扇子了?”
他一边说着,伸手摸我胸口,把不小心露出柄来的大铁扇给拖出去,“啪”声展开,甩膀子直扇。
当时我险些忘记自己用的男儿身,下意识叠手缩胸,还好关键时刻反应过来,交叉护胸动作自然过渡到抱臂干笑。
他潜心钻研酒香,不曾察觉我的小动作。
细闻,浅尝,仰天饮。
我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喉结在某人优美的颈线上下滚动,乌黑铮亮的瞳孔赫然凸出,呆滞了好久,他才张着嘴缓缓扭头看我。
我含笑斜眼:“如何?”
他看也不看,把扇子往我怀里一掷,两手抱住酒壶举过头顶。醇酒若飞瀑直下三千,径入其口。
至此,我再次被他彻底无视。不肖多说,对于某个嗜酒如命的人,杀他可以,抢酒不行。这酒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美则美矣,我倒没那么大瘾,可彼时彼地,眼巴巴瞅那家伙醉卧酒乡乐天知命的样子,竟然格外眼红嘴馋,辞别他后,我可老老实实窝在章莪山闷头大喝整日,方止住被他挑起的馋劲。
一壶下肚,孟江整个身子横船板上。我看他呼吸绵长均匀,一不休克而不绝气,偏偏拳打脚踢之下死猪似地毫不动弹,万般焦虑。
一出山被凡人打回老家,二出山直接害死人命一条,若孟江不醒,我这辈子估计都得跟北极天柜山思过观里的墙壁耗上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硬头皮蹲他身边候着。
舟泛碧波,我守了他三天三夜。若梨花落能让凡人三日不知醒,那章莪山仙泉神酿,该不会让他就此一睡百年吧?
这我得守到何时是个头?!
我尝试在他耳畔制造各种噪音尖叫不见成效,反惹得老船家要赶我跳江,只好换了个雅俗共赏的法子。
不才向来与三教九流相好,一身博杂之技,虽不深专,凑巧还能奏得几曲。于是变出把乐琴,专选金戈铁马浓烟滚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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