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可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震动,轻声回答:
“我。”
是的,我看到了我,像根绳子,把一片一片的碎片穿作一串。
我难以摁止内心的悲怆,凄然开口:
“您给我看这些,就是想告诉我,我其实才是真正主导这场宿命的刽子手?您是想我死心吗,死心地做历史的扣子,把这些散落的环按照宿命的安排,一个一个扣起来,一个一个接起来?”
他再次静默,似乎故意留给我足够的时间去思索,思索自己存在的价值,存在的意义。
良久之后,他再度开口:
“你说得对,这是个扣死的圆,从远古到末世,你循环往复,从不间息,但不管你如何努力,亦只能沿着着既定的轨迹。”
是啊,如果我改变了历史,如果没有七世末日,就不会有我所认识的那个来自末日未来的卫弋。
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览冥,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没有她,就没有人从师尊手上为我解开火浣裳的束缚,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没有她,就没有人在剑坛救活被兀屠重伤的我,也没有现在的我。
没有她,没有《瀚野古卷》和玄算一族,没有云大郎从剑坛把我救出,也没有现在的我。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又怎会有她?
这样的历史,你要我如何去改变?如果敢改变!一个岔路,引发的又岂止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变化!
我的眼中盈载彻底的绝望和悲哀。
可是那个声音说:“你还是没有明白天机镜的意义。”
空旷而寂远,带着神的冷酷和神的仁慈,他沉稳道:“一叶障目而不知山。”
我心弦剧烈地颤动,屏息凝神。
“你以为这便是世界的全貌?”
我瞪大眼睛,眼前的世界骤尔变化,只是短短一瞬间,复又回归原貌,可我笃定刚刚自己真的亲眼看见了!不是做梦,而是我真的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我的脑海锁定在适才匆匆一瞥所见的画面中。
那是一个无限分裂的画面,每一个微妙的变化,每一次不经意的选择都导致这个宇宙无限分裂,无限的宇宙发了疯一般平铺在我眼前!就好像在玩掷骰子,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听天由命”的结果,可其实在那一瞬间,我实际掷出了每一个结果,是一点,是二点,是三点,是四点,是五点,是六点,是骰子滚到找不到的地方去!
而现在我所看到的世界,我以为已经全知全视的世界,其实不过真正世界的九牛一毛!
我激动地想要尖叫,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拥堵在胸口,几乎把我逼疯!
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我的思绪如纠结的丝麻,越是急于抽丝剥茧地理顺那根线,便越是无可避免地揉成一团乱。
“你所看到的数不胜数的宇宙,它们虽然相隔很近,却又处在两条永远不会交集的平行线上,但是,真正的宇宙是没有永恒不变的规律的,感受空间的弯曲折叠,用你的心去寻找它们的交集,去寻找你的岔道口。”
“天机镜,穿梭于时间和空间的逆天神器,你被留在世上,便只是为了在一个小小世界的时光隧道里逗留巡游,沿着一个圆圈漫无止境地奔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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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豁然睁开眼睛。
“祖师爷!?”
身后突然传来惊喜的呼唤,我闻声而转,却见云大郎靠着一头木甲饕餮巨兽气喘吁吁,半边脸都被浓血污脏。
我依然沉浸在适才的虚幻世界中无法自拔。恍恍惚惚半日,心里甚为忐忑。
神是不会做梦的,刚刚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祖神怜悯世间给我指了条明路,还是根本是我臆想的梦境?!
末日卫弋,她是否也曾经梦到过这一幕?!
就在这时,我脚底打了个趔趄,忽觉身子剧晃,便惊见双足间皲裂开一条缝隙,刚跃到一侧不及站稳,那缝隙便以迅雷之势裂作十几丈宽的壕沟,我和云大郎站的这块地高高地翘起,眼看就要往地底滑去。
我急忙飞扑到云大郎身边,刚抱住他身躯,脚下就空无一物,放眼望去四周地面都在下陷,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便干脆随着土块巨石一起往下坠,直坠了半盏茶的时间,在阵阵轰轰隆隆的震颤声中,我们被埋在地里,蜷缩在一根断掉的石柱支撑起来的狭小空间中。
我是穿越到天隅九年,原想赶在青鸳**前,可瞧这势头,莫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扶起云大郎,施法为他治愈伤口。
云大郎抹抹额头的汗,气喘如牛道:“突然就地震,死了好多人,死状都像被剑刃凌迟,俺一瞧地震就立刻躲在饕餮嘴巴里,才侥幸活下来。然后空中殿那边就起火了,好大的火,天上全是黑色的浓烟,接着天上出现一头赤色的衔烛巨龙,应该就是览冥神尊罢,俺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整座青玉宫就开始往下塌陷。大火蔓延,《瀚野古卷》俺没带在身上,回去找,却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云大郎从怀里拿出一本用布包裹着的残破不堪的书卷,那上头竟然隐约闪烁着电光火花。
“以前的毁了便毁了,可是从第三世宇文殇开始,后面的内容也几乎都没了,就留下只言片语,怎么办?”云大郎苦着大饼脸,抓耳挠勺。
记载着所有历史的《瀚野古卷》被烧坏了……没有,既定的历史……
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我的心澎湃起伏,激动得几乎跳出喉咙。
就在这时,四周的土石泥沙俱下,又开始震颤起来,但和之前相比动静颇小。
云大郎被灰土呛得直咳嗽,朝着浑身紧绷的我摆手道:“是我指挥的木甲兽过来了。”
果然,没多久,先前见过的那头饕餮兽就破土而出。
“书毁了就毁了,这东西别再带身上,出去后找个机会,把剩下的内容重新誊录一遍。”我拉着云大郎一起钻进饕餮肚子里:“走,先上去看看。”
我们刚钻出地面,一个东西便自天而降,重重摔在跟前。我喝令云大郎呆在里头不动,自个儿从饕餮肚子里钻出,疾步跑到他跟前扶住:
“盘榖君!”
108情爱与恨
盘榖身上似被万剑剐过,盔甲都翻卷起来,裸/露在外的地方血肉模糊,他见是我,原本绷紧的身躯松弛,捂住胸口道:“玄君……你怎么在这里?这里现在很危险……快离开……”
我忽然想起览冥曾说过会让盘榖等人镇守太虚镜界的法阵,可盘榖现在在这儿,还伤得如此重,那抑制玠梧剑气的法盾岂非……
我急问:“览冥呢,览冥在哪儿?”
盘榖眼皮往上翻了翻,我迅速抬头,便见一头几乎可将整个啸龙谷盘住的巨龙正在上空,如受禁锢般,无数赤色光芒从它身体里射出,结成坚不可摧的金盾,笼罩着方圆千丈。
盘榖断断续续道:“……低估帝炤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这么强……”
“九个法阵,被他破了几个?”我眉头拧紧,追问盘榖。如果览冥的力量都耗在抑制这场灾难蔓延,那还有谁能阻止玠梧!
盘榖拧着眉道:“只有夭舍上神、蓐收君和东华帝君镇守的法阵还在坚持……帝炤已将镇守剑坛的剑气收回,开始还能将他封住,但他很快找到了太虚境界,逐一瓦解……没想到青玉宫突然起火,他来不及破坏主阵……现在法盾几乎靠神尊独力支撑……玄君你赶快离开此处……若你有所损伤,只怕神尊……咳……”
我又仰首望着盘旋头顶的赤龙,他全神贯注抑制剑气外泄,不曾注意到我。
盘榖作势欲起,足下云雾骤现,我惊问:“你要干什么?”
盘榖用兵器支撑着站直,仰望天空:“护阵,否则,一旦法盾被剑气冲开,人间就不堪设想了,难得帝炤作茧自缚,咳咳,机不可失……”
我瞅他的伤势,莫说护阵,几乎站都站不稳,可六个阵……我刚刚把全身轩辕剑气还给帝炤,接着又穿越千万载,就算之前恢复了天机镜的力量,可若要我现在连续六次分身穿越,镇住六个阵……
事到如今,也没得选择了!
我摁住盘榖,正要开口,云大郎却控住饕餮跳到跟前:
“你们说的,是不是太虚境界的法莲阵?”
我盯着威风凛凛的饕餮巨兽,灵光乍现:“……我怎么没想到……!”
镜界和剑坛是一样的,云大郎的木甲兽能进剑坛,自然也能进太虚镜界,这类木兽本来就钢筋铁骨,不惧剑气,又掺入带着五行灵气的特殊材质,岂非天生就是用来镇压法阵气眼的!
“大郎,除了这头饕餮,你还有几头木甲兽?”我急忙问。
云大郎明显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还有四头。”
“现在在哪儿?”
“俺放出去救人了……俺这就统统召回来!”
云大郎迅速开工,我大致给盘榖解释了木甲兽的作用,他听完亦兴奋道:
“好,得此奇甲相助,如虎添翼!现在只要四位上神据守主副四阵,余者五芒交由木甲兽,把览冥神尊解脱出来,必可将帝炤彻底击败!”
我望着青玉主宫曾经伫立的地方,沉吟须臾:“盘榖,你带着云大郎去,他是凡人,不定能进得了太虚镜界,你多多照拂,我还有事,随后再来。”
“玄君?”盘榖神色一凛,抱拳道:“玄君有何吩咐,在下愿意效劳,还望玄君速至安全处所。”
“我不会有事的。”
云大郎亦打岔,从怀里摸出包裹着《瀚野古卷》的布包递于盘榖:“这位神仙,不要婆婆妈妈了,还有,能不能帮俺个忙,我在后世的记载里见过您,您一定能长命百岁,若有机会,帮我把这本书交给我徒弟,他也带着这样的机甲兽,躲到南京城里去了……”(大家还记得云大郎第一次出场挑逗云大郎家轮子的小青年么……)
“你的徒弟,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原打算赶着走人的我闻言,迟住脚步,忐忑询问。玄算一门单传,这好好的人,传书给徒弟,这家伙,想什么!
云大郎憨厚的笑容映入我眼帘,他满不在乎拍拍鼓起的肚腩:
“书上不是说,俺要跟那谁同归于尽么,总不能让祖师爷的大业断送在俺手上吧,哈哈,祖师爷,您不是还有要事,赶快去吧,别婆婆妈妈的。”
我忡怔,无法言语。他却只是向我挥了挥手,便迅速返回木甲兽腹腔中,就此永别。
我迈着愈发沉重的脚步,向着青玉主宫塌陷处奔去。
剑坛在主宫之下,我直接触发机关咒,从幻境通道抢入剑坛核心,不想进入幻境通道后,竟然发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堵塞住,不停吸纳真气,我四周肆嚣着的可怕血罡一片片被卷入无底黑洞中。而我真气受封,形如凡人,反而可以畅通无阻地往前。
我看着周遭如雨似电,发疯般要闯过阵法的血罡剑气,身心俱寒。
剑坛剧烈震颤,摇晃得像艘狂涛骇浪中的小舟。玠梧用巨大的力量想强行突入其中,却偏偏被却影无相阵死死堵在外面。
甫落地,便听到槿儿难过低语:
“……只是最后一面……别再固执了,青鸳!”
“我和他,还是不见地好。”
这把声音……是敦玄天女的魂魄……
我黯然垂首,摇了摇头。
一个发了疯地想进来,一个却连死后也不肯相见。
我背对着她们隐在黑暗中,过去的画面历历在目,伴随着她们的交谈再次浮现在我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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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槿儿时的回忆)
敦玄的魂魄安静地坐在祭坛上,肌/肤上泛着明月白玉般的流光,虚无缥缈的手轻轻抚在我头上,整个人被浓郁的哀伤浸泡:
“这辈子是我拖累你。”
“你瞎说什么,什么连累不连累,我听他说,你的转世,肉身灭亡后神魄会暂时苏醒,但时间极短……是不是真的!?”
她轻颔螓首。
“那你见见他啊,让他看上一眼也好,你恨了他两辈子,还不够么!”我激动地拽着她,恳切地看着她,希望她能撤去却影无相术的阻挡,“神族的人想杀了他,他自顾不遐,现在他肯定是一门心思要进来这里,无心恋战,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分神?”
敦玄浅笑,若朝霞映雪,两手交互握紧,缓缓道:“最多……我陪他一起灰飞烟灭罢。”
我愕然,愣了半晌,这是我第一次亲耳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类似“有情”的话语,虽说颇为牵强,似是而非。
我颤着双唇嗫嚅:“其实你对他,并不只是恨的对不对,你好好跟他说,事情总会找到解决的方法的。”
敦玄哀婉地摇头拒绝了我。
“槿儿,你不懂么,恨从来不是爱的对立面,我有多恨他,就有多爱他。”
她作为青鸳在世时,这个话题是禁忌,即便后来已经被深宫岁月千锤百炼的她,一旦触及,亦会立刻变成歇斯底里的刺猬。可这次,她第一次坦诚地向我承认了对他的感情。
她没有激动,安静宁馨,柔声陈述:
“我比你们谁都了解他。他是天下最固执的,一旦他认定了什么,他就必须得到,全世界都得围着他转,换做第二个或许是不知好歹,可他有这个力量。以前我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心太野,太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却偏偏都不肯放,谁也无法左右他,包括我。”
她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全天下都说他宠我,惯我,其实他从来只把我当成个任性的孩子,他给我的,都是他以为我想要的……呵,槿儿,你在我们身边这么久,你自己说说……”她无奈一笑,“他决定的事情,退让过么?”
我的确找不到一个例子来反驳她。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我和他,除了我,他也有他在意的,我也有我在意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没变,他不在乎的,便要我也不在乎,他在乎的,便要我也在乎。天帝一怒,血流飘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把我的故乡我倾注全部心血去守护的人间屠戮殆尽,还要我当什么也没发生,笑一笑,放一切过去,继续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边,继续被他这样的爱禁锢着吗?”
我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我没有办法不爱他,我也没有办法不憎恨他,我只有躲着不见他,我明白自己太懦弱,可我不知道怎么办。千万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