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角有血,正咳嗽着。
我端了杯茶给他,他接过,低头默默地喝了。
我道:“飘花,我来陪你一起睡。”
飘花被茶水给呛着了,他咳了好一会儿,愕然道:“十二姑娘,你说什么?”
我道:“主人和十一兄长占了我的榻,我来与你挤一挤。”
飘花惊恐了。
我蹙眉道:“仆人该听主人的话,是以你该听我的话。不过占个位置罢了,你别吝啬。”
飘花苦笑,“十二姑娘,方才多有冒犯,却也是形势所迫。现下却万万不能毁了姑娘的清誉。”
我道:“听不懂。”
飘花望着我,忧愁了,“十二姑娘……”
“别吵!”
我忽而竖起了耳朵,侧头仔细听,一面问飘花,“你可有听见什么?”
飘花面色微红,咳嗽得更厉害。
他这一咳,我便听不见内屋传出的声音了,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推了推飘花,“给我让个地儿。”
飘花下了榻,道:“十二姑娘睡便是,我去外边守着。”
我眼睛已经快眯成一条线,睡意朦胧间,问了句,“你不睡?”
飘花似乎说了句什么,我也没听真,伴着耳边的微弱的喘息声,木板的“吱呀”声,睡着了。
我醒来过一次,因为榻边坐了个人,屋内烛光已熄,安静得半点声息不闻。
我道:“飘花,你也困了?”
那人没说话。
我道:“飘花,告诉你过,做人不能吝啬,大不了明儿个我把自己的榻让你睡好了。”
☆、149十一兄长与我的幽会
浓重的散着秋露的黑暗里,我的手被一只冰冷入骨的手握住,手掌极大,几乎将我的整只手包裹在内。
“对不起。”
低沉喑哑的声音。
窗外,秋风呜咽着吹动了树叶,刷刷作响。
我怔了下,笑起来,“是十一兄长?没关系,我在这里睡得很好,你便是占了我的榻,我也不会生气。”
我撇撇嘴,“我才不和飘花一样,我不过在这里睡一会儿,他就那么小家子气。”
十一不言,仿佛整个人与这浓重的冰冷黑暗融为了一体。
我道:“十一兄长,主人去哪里了?方才你们在做些什么,有些吵呢!”
握住我的手紧了些,他又道了句,“对不起。”
这位兄长真有礼貌,道歉也要说两遍,我思忖着该说几遍没关系更好,十一却忽然将我拥入了怀内。
“对不起。”
我眨了眨眼,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我重复了十个没关系,如此方显得我大度。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抚摸我脸颊的手温柔得好熟悉,我恍惚道:“十一兄长,我失去的记忆里,你一定对我很好。”
我感到抱住我的十一身体僵住,他仿佛极吃力地吐出两字,“是……么?”
我笑道:“我虽不记得兄长,但兄长待我一定极好的。”
十一道:“不好,我待你并不好。我杀了你的兄弟姐妹,甚至……你的生父。他不是病死的,我下了毒。”
岑寂半晌。
虽是看不到十一的表情,我却仿佛能望见他那双温柔到悲伤的美丽眼眸。
我扑哧一笑,“十一兄长,你别当我失忆就编谎话哄我。主人说了我是在他身边长大,无父无母,只有他,只有十一个兄长。”
十一道:“你信我还是信他?”
我道:“我信主人。”
毫不迟疑,果断肯定。
十一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在他怀中闭上眼,睡得香甜,他仍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那天,我醒来十一已经不在身边。连卿接连着几天没来找我,我是从几位兄长那里得知,连卿这几天皆和十一在一起。
飘花领着我在十二宫的门口晒太阳。
三位兄长从我宫门口路过,见了我,脚步微顿。
我笑道:“兄长们好。”
一位兄长道:“小十二,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道:“晒太阳。”
他笑道:“你还有闲情晒太阳?大王这几天歇在十一那里,你半点醋也不吃?”
我望着他,呆住。
兄长道了句“呆子”,提步离开。
他们刚走,我便看向飘花,一脸好奇,“醋是什么?好吃的么?”
飘花又用了一种忧愁的目光望着我。
“十二姑娘,七公子口中的醋不是一种吃的,它无形无味无色,只是一种……情绪。”
情绪怎吃得?我道:“七兄长怕是发昏了。”
飘花又忧愁了。
我继续晒太阳,笑盈盈地望着阳光,明晃晃的,嗯……好像一块大镜子。
*******
深夜。
十一兄长来到了我的榻前,我本未睡着,借着月光已看清他是如何飞入窗内。
红衣散着月华之光,身上笼着层薄薄的雾气,衣袂翻飞,好似仙人临门。
我揉了揉眼睛,道:“十一兄长,你来找我幽会么?”
幽会这个词突然从脑中冒出,我微微一怔,思忖这个词到底是何意来着?
十一轻声道:“我已安排好一切,你随我走。”
我望着他,他已伸手将我抱起,我道:“去哪?”
十一神色冷厉,“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个地方!”
在这片刻间,我已迅速思索了一番。
十一兄长要带我走,意味着见不到主人,我活着是为了主人,离了他,我会死。
这个念头仿佛生来便横亘在心尖,不可摧毁。是以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撕破静寂夜色的尖叫声连绵不绝。
“救命啊——杀人啦——”
这时,我瞥见了景玉错愕的神情。
*******
我与十一被王宫里的将军捆住,带到了连卿面前。原本不必捆的,十一太过暴力,拿剑杀了好多士兵,血花飞散,哀嚎一片。
直到我被捆住,十一才住了手。
连卿着了素白寝衣,腰间一条黑色细带垂下,他坐在榻上,望着我们,眼神颇有意趣。
瞧了半晌,他对我道:“十二,若非你,吾还真不知十一竟还有逃跑的势力,那些人怕是十一多年培养的暗卫,为了你,可算赔进去了。”
我眨眨眼,神情茫然而无辜。
连卿叹道:“十一,你计划如此周全,瞒过吾的眼睛,逃跑线路亦安排妥当,怎就忘了算一算十二是否会与你走?”
十一眸色深幽地望着我。
我道:“十一兄长,我要守在主人身边,不要和你离开。”
连卿走下玉阶,解开了十一身上的绳子,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情蛊的功效,怎的还如此大意?你爱她么?”
十一抿唇不言。
连卿笑意加深,温声道:“十一,她如今心中却只有吾,你心里是不是很痛苦?”
十一的瞳孔微缩,眸深邃成了一片黑夜,他道:“殿下放了她,我会留下。”
连卿笑道:“吾亦很喜欢十二,养个乖巧的小猫也不错。”
连卿看我一眼,道:“十二,你便这样捆着站至天明,可好?”
我咬住唇,“这样有些难受。”
连卿笑道:“十一犯了错,吾舍不得罚他,你便代他受过。”
原来是……这样啊!
我望向神情隐约透出痛苦的十一,笑道:“十一兄长,下次你别犯错了,不然我不会替你受罚的。”
连卿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十二这么乖巧,十一不会忍心再犯错了。”他看向十一,唇角微勾,“十一,你说,是么?”
我看见十一的手流血了,他的手背泛出苍白色,脸色亦是苍白的。
连卿让十一退下,十一走出去,手上的血滴在地上化为一条长长的血线。
我道:“主人,十一兄长脸色怎么总是那么苍白,他是不是病了?”
连卿笑道:“十二,你兄长已病入膏肓,没救了。”
我“哦”了一声,道:“真可怜啊!”
连卿道:“你不心疼么?”
我望着连卿,笑道:“我只心疼主人。”
连卿微怔,唇角的笑容如雪莲缓缓盛放,散着淡淡的冷雾。
我也笑了。
*******
我在殿内水晶地面上站了*。连卿替我解开绳子,我却站不稳了,头晕眼花,全身无力。
连卿将我抱到了里屋的榻上,他笑道:“十二,以后你便跟在吾身边,可好?”
我眨眨眼,睡意全无,唇角翘起,道:“好。”
除了夜晚会回十二宫,我白天便跟在了连卿身边。连卿上早朝时,我亦会随行。我记得,当我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下边的人眼珠子似快掉出来一般。
晚上回宫,我便问飘花,“那些人为何要盯着我?”
飘花道:“大王身边从来不带女人,大臣们自然会多看你几眼。”
我道:“你错了,主人说我是小猫,不是女人。”
飘花目露忧愁。
下朝后,连卿便会带我去清水巷。里面住着我的十一位兄长,连卿去看望了十位兄长,晚上亦歇在那里。唯独没有去看十一兄长。
每当连卿与兄长进了内屋,我便被禁足,只能守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声音,那声音类似于十一和主人占了我的榻那晚所闻,低喘声,木板摇动声,在静谧的午后伴着院外的花香一齐萦绕在风中。
一日,连卿整理了衣衫从七兄长的内屋出来,我蹲在门槛边,他拍了我的头。
我仰头望着他,“主人,我有一个问题想不通。”
连卿道:“问。”
我站起来,抓了下头发,道:“这些兄长模样皆不如十一兄长好看,为何你去见他们,却独独忘了十一兄长?”
连卿笑着看我。
身后却传来七兄长凉凉的语气,“十二,大王愿意见谁凭大王喜欢就是,你在这里说这话是埋怨大王么?”
七兄长模样长得好看,但细长的双眸看人时透出媚态与阴森,我被这冷森森的目光看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七兄长,我没有。”
连卿道:“小七,你吓着她了。”
七兄长的脸色变得好难看。
连卿伸出了右手,他的手心柔滑如清露,我握紧他的手,笑了。
连卿牵着我往外走,一面道:“十一犯了错,吾不愿见他。”
我侧头看他,“可是,我想见十一兄长。”
连卿的脚步顿住,看我时唇角挑起,悠然的语调,“你想见他?”
我道:“他是第三个对我好的人,我很喜欢十一兄长,虽然他脾气不好,喜欢杀人。”
连卿语调微扬,“第三个?”
我道:“主人第一,飘花第二,十一兄长第三。”
连卿缓缓一笑,道:“既然小十二想见他,吾便带你去。”
我喜笑颜开,正要点头,又忽然摇头。
连卿道:“怎么?”
我道:“主人万一要和十一兄长睡觉,我一个人在外边多没趣啊!”
连卿的眸光闪动,悠然地勾起唇角,对我道:“小十二这几天很乖,吾便让十一陪你睡,可好?”
我清楚,他的“可好”二字可以直接省略了,即便我说不好,他也不会顺着我的意思。
嗯……主人直接吩咐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加可好呢?
看着民主,实际还是*啊!
我叹了口气。
不过……民主与*是什么意思来着?
☆、150十一兄长是杀人狂
清水巷的十二宫,独独十一宫我没去过。它不是孤单单的院子加一座或黄金或白玉宫殿,它有流水假山,绿树亭阁,绕过这些,还有一片风声细细的竹林,竹林后方是一座琉璃为瓦白玉为墙的宫殿。
我道:“十一宫为何要漂亮这么多?”
连卿摸了摸我的脑袋,薄唇微勾,道:“因为,吾最爱十一。”
提到十一兄长,他的瞳仁迎着阳光,好似一朵金色的花朵在盛放。
我道:“那我呢?主人不爱我么?”
连卿凝望着我,瞳仁深邃如墨,半晌,他笑了,道:“十一爱你,吾爱十一,姑且也算是爱你罢。”
我眨眨眼,笑了。
走近殿内,便如从暖风晴天跨入了冰雪暗夜,屋中死寂沉沉,青纱覆盖住窗外的阳光。台阶上,十一坐在那里,他的左右酒坛堆成了小山,他垂着头,长发披散下来,身上是一件宽大的锦袍,长长的袖摆垂下,仿若流云轻水。
连卿道:“十二,你该知晓吾为何不来吧?酒鬼的模样可不好看。”
屋内的酒味仿佛沾染上衣服便去不掉了。
我道:“十一兄长睡着了么?”
连卿让我搬把椅子过来,他坐下,方对我笑道:“你去瞧瞧十一。”
我点点头。
我一步步踏上台阶,推开空酒坛,在他身旁坐下。
十一仿似毫无察觉。
我道:“十一兄长,你别在这里睡。”
他垂下的长发漂亮如黑色的锦缎,我忍不住伸手捞起一缕发丝,他的侧颜便映在眼底,苍白的脸,殷红的唇。
我微怔,他却忽然侧头看向我,空茫如雾的瞳仁一点点聚焦。
“你……”
我刚说一个字,仿若起了一阵吹落花瓣的微风,我被十一压在了台阶上,他宽大的袖摆抚过了我的脸颊,将我的手压在了上方,他俯身凝望着我。
“芊芊,这是又做梦了么?”
我的后背撞在了台阶的边缘上,后脑勺也被磕了一下,我仿若听到了骨头碎掉的声音。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红红地望着十一。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十一的指腹抹掉我眼角的一滴泪,他道:“为何会哭?芊芊,你也很痛苦么?”
我唇瓣哆嗦着,好半晌才缓过疼痛,道:“十一兄长,你将我压疼了。”
十一凝望我半晌,将我放开,右手肘撑在膝上,手指揉着眉心,他低声道:“在梦里,你也要这样叫我么?”
我揉了揉脑袋,走到前方的连卿身旁,有丝委屈地哭道:“主人,十一兄长不认得我。”
连卿道:“吾不喜十一这副模样,你去将酒喝光。”
我咬唇,道:“主人,我不敢过去。”
连卿微挑眉,“怎么?”
我看了眼目光正望着这边的十一,低声道:“十一兄长太暴力,我怕他打我。”
连卿微微笑了,道:“他若打你,你便让他打。”
主人之令,不得不从。我感觉自己走向十一的腿在发抖,我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