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计科举后,他们就会有动作,若有消息,老夫会及时通知你。”
李林甫按了按他的肩膀,脸上充满了诚恳,“老夫为相十五年,我大唐的财政困局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锐意改革,大大缓解朝廷的财政窘况,使我死后不会被人唾骂,老夫心中感激,所以老夫不计较你过去的失礼,以后会尽力维护你。”
李林甫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疑惑不定,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又道:“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你是章仇的门生,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会是!”
此刻,李清心中已经渐渐明朗,李林甫的‘科举’二字,如电光矢火般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他终于明白过来,恐怕李林甫也是要利用科举做弊案来敲打杨国忠,那赵岳原本不就是李林甫的人么?难道李林甫早就在布这个局吗?李清越想越有这个可能,他今天拉拢自己的目的无非是想借自己的手来对付杨国忠,以免得罪杨贵妃。
而科举案一旦放大,身为吏部侍郎的杨慎矜也难逃其责,再加上王珙弹劾之事在先,那杨慎矜就极可能会被罢免,一棒打两杨,李林甫好厉害的手段。
李清暗暗佩服李林甫的心计,不过既然已经摸到李林甫的套路,自己为何不随他一起唱一出好戏,让李林甫最后给自己做了嫁衣呢?
他起身向李林甫深深施了一礼,“多谢相国对李清的爱护,若得到消息,请相国无论如何要通告李清!”
李清也是一脸诚恳,甚至比李林甫还要诚恳。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科举案(五)
科举考试进行得如火如荼,可吏部侍郎杨慎矜却心神不宁,新年后,他家连出几件怪事,先是他家的大门上总隐隐映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但这个鬼怪只有他杨慎矜才看得到,别人则一无所见;其次是他家祖坟忽然变得赤红,仿佛浸了血,连着两件怪异之事让杨家上下昼夜难安,陷入深深的恐慌之中。
尤其是杨父,更是心急如焚,他认定是先祖在地下有血光之灾,故托异象来向子孙求援,本来这种事家家都常遇到,请和尚道士来驱邪避鬼也无可厚非,但问题是杨家的祖先是天下故主,为先祖祈灵,岂不就是让李家皇族难堪吗?
杨父请的道士叫史敬忠,此人一向厮混于达官贵人中,论驱鬼的方法和手段其实和当年的孔方道人并无区别,但两人待遇却大不相同,这颇似倒卖春运车票的黄牛,孔方道人就是那种穿着黄棉大衣,缩着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倒卖几张紧俏票而又害怕警察来抓的小黄牛;而史敬忠则是坐在空调房里,端着咖啡,随便敲两下键盘、拨几个号码,便几万、几十万到手的大黄牛,连警察也要看他的脸色。
这关键就是门路和后台,史敬忠在京中红极一时,靠的就是认识众多权贵和皇室。
此刻,史敬忠在杨家后园摆了道场,他身穿天师袍,手执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一双厉眼似看破天穹,而在道场中,堂堂的大唐吏部侍郎杨慎矜赤身裸体,戴着沉重的枷锁,盘腿坐在木台上,紧闭双目、浑身颤抖,不知是冻的还真是史敬忠咒语灵验。
杨父在一旁焦急地望着儿子,史敬忠说他阳气已衰,镇不了邪,对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将本该在十月份的七十寿辰提前到四月来过,用喜来冲邪。
“道长,若他一人不行,我可将二郎和三郎一起叫来助阵。”
杨父的好意却落得一声冷哼,该让谁来自然由人家史道长决定,哪里轮得到他多嘴,杨父不由一阵尴尬,喃喃道:“我只是一片好意,道长莫怪!”
“好了!”
史敬忠桃木剑一收,并起食指向杨慎矜虚点三下,“再做三日道场,一个月后赤血自然会消退,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杨慎矜长长地出了口气,两脚僵麻地从木台上爬下来,摇摇晃晃走出道场,其父赶紧将他的枷锁取了,又拿衣服给他披上,摸他手脚冰凉,又见他满脸疲惫,不由心疼道:“儿啦,明日就由二郎来做吧!什么事不能总让你一人扛着。”
旁边史敬忠扫帚眉一挑,脸上变成了一只核桃,“老太爷,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寿星吧!该由谁来做,贫道自有分寸。”
今日是杨父的七十寿辰,家中亲戚朋友来了几十人,都在前厅里等着祝寿,而他本人却跑来看道场。
这时,围墙外传来管家焦急的声音,“大老爷,三爷在大门口和户部李侍郎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再不去,就要打起来了。”
杨慎矜一惊,李清是他请来的贵客,老三怎么会和他吵起来,甚至要打架?他顾不得整理好衣服,也来不及给史敬忠交代几句,随手将帽子戴上便匆匆赶出去。
“三爷为何与李侍郎争吵?”杨慎矜一边问一边走,自己的三弟是洛阳令,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轻易去得罪朝廷重臣,他百思不得其解。
管家的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神色,苦着脸答道:“这个不好说,大老爷去看看便知道了。”
杨慎矜心中更加诧异,这时他已经快到大门处,也无暇细问,只见大门里面聚着一群家丁,个个手执木棍,脸上义愤填膺,但眼中却露出胆怯之意,探头探脑向外看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还拿着棍子,难道我家是开武馆的吗?今日是老太爷寿辰,这么多事要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堆在这里!”
杨慎矜厉声喝退了下人,重重哼了一声,他右脚迈出门槛,但左脚却跟不去,他看呆住了。
只见李清披麻带孝,一身素白,手中拿哭丧棒,正在与三弟杨慎名争吵,“我再说一遍,在你们看来今天是老太爷七十寿辰,可在我眼中,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杨家合府的祭日,所以今天特来吊孝。”
杨慎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清大喊:“快走,再不走就休怪我动手了!”
“你们谁敢动我家都督一根汗毛,老子就将他的头拧下来当尿壶!”一名凶神恶煞的黑太岁站在李清旁边张狂地叫嚣。
杨慎矜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他是知道李清的,平日里断断不会做出这种让人难堪之事,今天这是怎么了?杨慎矜毕竟是吏部侍郎,又是长子,要比其兄弟稳重得多,微一沉吟,他便知道必定事出有因。
“老三!”杨慎矜喝住了快要失去理智的兄弟,“你且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杨家两兄弟都以大哥马首是瞻,既然大哥已经发话,杨慎名便狠狠地瞪了荔非元礼一眼,怒气冲冲地返身进了大门。
“阳明,你这是为何?”杨慎矜含笑向李清问道。
李清瞥了他凌乱衣领和发端一眼,却冷冷一笑道:“整个街坊都传遍了,说杨侍郎赤身裸体做法事,我想既然与你相交一场,便特地前来吊孝。”
这下,杨慎矜开始有点品出李清话中之意,他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抓住李清的手腕,急忙低声道:“阳明,有什么话咱们到里面去说。”
他拉着李清快步走进侧门,很快便来到一个幽静的院落里,又吩咐下人道:“你们看着门,谁也不准进来!”
杨慎矜关上门,又将窗帘拉上,他紧张地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阳明如此忧虑?”
“哼!我哪里忧虑,忧虑的应该是皇上。”
李清随手将哭丧棒往墙角一扔,“杨家老爷子想借妖术恢复祖业,这是王珙奏折上的原话,所以我特来吊孝。”
李清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杨慎矜惊呆了,言外之意,他杨家要谋反。
“这个混蛋!”
一向以涵养优雅而出名的杨慎矜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墙上,脸上都扭曲变了型,他咬牙切齿道:“王珙,你当真要公报私仇不成?”
杨慎矜与王珙都是名门望族,两人一起长大,但士族子弟的骄傲使二人铆上了劲,你讽我自命风流,我讥你娘亲出身不好,两人虽同是相国党,但却面和心不和。
“你错了!”
李清的脸上异常冷静,他淡淡道:“他王珙两天前刚从南诏回来,他如何知道你请道士做法事,这件事你仔细想一想便知道了。”
杨慎矜的脸刷地变得异常惨白,他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口中喃喃道:“李林甫,是他吗?”
他背叛李林甫,心中一直没底,他知道按李林甫的风格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一直提心掉胆,但事情已经过去数月,李林甫却一直没有动静,就当他刚刚松口气之时,李林甫便悄悄出手了。
“不光如此,今年的考题已经泄露,杨兄身为吏部侍郎,罪责难推,就等着被弹劾吧!”
李清的这句话对杨慎矜仿佛是深深的刀口上再撒一把盐,虽然会疼痛,但他此时的感觉已经有些麻木了,他呆呆地望着李清,脑海里一片空白,就仿佛记忆都被谁偷走一般。
“杨兄现在明白了吧!我来吊孝是事出有因。”李清的嘴角微微上弯,露出一种儿童恶作剧般的笑容。
杨慎矜打了个寒战,各种苦楚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痛苦得抱头蹲在地上,心中又怕又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清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事情若真到那一步,我就不会上门了,躲还来不及呢!杨兄,你明白吗?”
杨慎矜猛地抬头望着李清,他忽然明白过来,既然李清如此说,那他必然已经替自己想好了对策,‘天啊!’杨慎矜一下子跳起来,紧紧捏住李清的手腕,急得他结结巴巴道:“李老弟,不!兄弟,你可要救救大哥,你侄儿还小,我可不能有事!”
“既然你如此求我,那我就没有必要吊孝了!”李清哈哈一笑,伸手扯掉麻孝,露出他原来的服色,他拉着杨慎矜的手,自己先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来!杨大哥,我们坐下慢慢谈,既然他们弹劾的是老爷子,咱们就可以顺水推舟,只是我的办法可能有点馊,要为难老爷子了……”
……
第二天一早,长安延康坊的大街上出现一个疯疯颠颠的老爷子,时而痴痴地大笑,时而象顽童似的爬上树去掏鸟窝,有时又扯住少女喊娘亲,抱起小娃叫儿子,所有的人都侧目看着这个可怜的疯老人,不少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这不是杨侍郎的老父亲吗?怎么会发疯了?
“老太爷,求你回去吧!”几个家人前后围堵杨老太爷,连哄骗带强制,企图将他抓回去,管家则不停向路人解释:“我家老太爷好好的,没病!没病!”
与杨老太爷同时遭遇不幸的,是长安有名的道士史敬忠,他被杨慎矜一根绳子绑上,亲自送到了长安县衙,其罪名是以治病为名,妄施妖术,以骗取钱财。
就是这一天的黄昏,天宝五年的科举在无数士子的期望或沮丧中结束了,平康坊乃至整个长安城再次成为喧闹的海洋,到处是精神放松的士子,成群接队在长安城里闲逛,酒店、青楼人满为患,在西市更是热闹,选购土产的士子们将宽阔的西市大街挤得满满当当,伙计们吆喝声更加卖力,使出浑身解数招揽客人。
这时,长长地一队空马车缓缓向西市大门处的柜坊驶来,停在了柜坊前面的小广场上,一名男子飞快地跑上台阶,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十万贯的柜票,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二百四十四章 科举案(六)
“我是来提取存钱。”
男子粗声粗气地将十万贯的柜票和半只碧玉戒指拍在高高的柜台上,一个伙计探头瞥了一眼柜票上的金额,吓得一咋舌,慌不迭地跑进内室,不一会儿,冯大掌柜抱着个小匣匆匆赶来,他仔细打量一眼这人,又核对了柜票和玉戒,却推还给了此人。
“怎么?这票有问题吗?这可是你们签发的。”这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极可能是柜坊没有钱了,他指了指墙上贴的四个金箔大字:见票即付,道:“这可是你们定的规矩,现在柜票与信物都带来,怎么不能提钱。”
“客官再仔细看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冯掌柜呵呵一笑,将手笼进袖子里,一付奸商的模样。
那男子再细一看,下面果然还有一行白色的小字,字体和墙色几乎相同,若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一次提取五千贯以上者,需存款者本人亲至。”
“这、这是几时有的规矩?”男子傻了眼,嘴张得老大却合不拢来。
冯掌柜笑眯眯道:“规矩自开张就有,王宝记也有这规矩,这是为了保护存钱人的利益,客官还是去将贾东主请来,人到便付款。”
“那好,你稍等片刻!”那男子丢下一句话便大步出去,其实贾海便在门外,他多了一层考虑,害怕李清在里面,他俩可是认识的。
“如何?可是他们无钱可取?”贾海见手下空手出来,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庆王告诉他,户部刚刚支了一笔钱给宫中,现在应该无钱可提。
“大执事,他们找了一个借口,说五千贯上非要本人去取,便回绝了我。”
这必然是一个借口,贾海止不住的冷笑,自己是因为存取间隔的时间较短,所以他们还认识,若存个一年两年,他还可能记得住吗?
“里面可有官员?”
“没有,都是一些伙计和掌柜!”
贾海的心略略放下,他接过柜票和玉戒,又回头对几个心腹手下道:“看我出来,你等便可到东西两市各商铺去宣扬,切记,不可让官府抓住!”
几个手下一齐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贾海整了整衣服,挺起胸膛大步走上台阶,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想象着当他出现时会产生怎样的混乱。
柜坊的门不大,但里面却异常宽敞,里面摆一排长长的柜台,一些客商正在兑取柜票,里面伙计们则来回跑动,忙碌个不停。
冯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早已等候在门口,贾海呵呵一笑,大步踏进门槛,“我特来取钱,官府的柜坊该不会穷得连十万贯都拿不出吧!”
“哪里!哪里!贾东主请里面坐,喝一杯茶,我已经派人去清点余钱,稍后便到!”
冯掌柜毕恭毕敬地将侧门打开,请贾海进内室歇息,他傲然一笑,背着手走进了内室,刚一进门,便呆住了,只见内室里有一人正翘腿坐在圆桌旁,面带微笑,但他的微笑却使贾海惊得胆裂心寒,正是他的仇人李清。
“海家二少,别来无恙乎?”
贾海的头‘嗡!’地一声,情知上当,他转身便跑,但迎面已两人已经将门堵住,断了他的退路,紧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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