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员外听他说得有理,便叫来府中管家吩咐道:“张福,你带这位小道长去少爷房间,手脚轻点,别惊醒了少爷。”
“是!老爷。”管家点头哈腰,赔笑上前,露出颗黄澄澄的大板牙,牙板极宽大,啃瓜皮时倒也便利。
那管家扭头看了看李清,笑容顿去,嘴角微微一撇道:“你跟我来吧!”
这管家叫张福,是张府的大管家,祖宗三代都伺候这张家,上次的菩提士便是他找来的,结果坏了事,被老爷臭骂一顿,昨天他也见了孔方道人的表演,好象有几分道行,但更关键是少爷好象装得有点乏了,不定真顺着这个梯子下来,白白便宜了这两个道人。
张福心中极为不安,这两个道人是二管家张禄的心腹张才找来的,若成了,功劳就是他的。这张禄早就想抢自己的位子,若这回真被这两个道人蒙对,他岂不是更占了上风?张福越想越心惊,事关饭碗生计,焉能大意,心里有事,脚步自然慢了下来,最后停下,一指前面道:“我事务繁忙,没时间陪你,你直接往前走就是了。”
李清顺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前面还有二进,七弯八绕,仅岔口就有三个,而且所有的房子外形都一样,让他怎么找少爷的房间,便笑道:“管家说笑了,这叫我怎么找,师傅的作法马上要开始了,若误了事,你们少爷的性命勘忧啊!”
“哼!你少来吓唬我,大家都是明白人,实话告诉你,老爷也希望你们快点滚蛋!”张福双手叉胸,连声冷笑道:“你们不是自诩道术高超吗?我家少爷中邪,你只要找到邪气在哪里不就知道了地方,何需我来指引,我的小仙长大人?”
李清听他说话尖刻,也微微来气,眼一瞥,却见中门内有一身着绿裤红袄的丫鬟跑过,他眼珠一转,心中有了定计,便冷笑道:“前面是内宅,我一个外来的男人在里面乱跑,惊了内眷岂不是管家的责任?如果管家大人觉得无所谓,那好,我见到什么夫人、侍妾的,就说是张福的指使,让她们去给老爷哭诉吧!”
张福刚走两步却被他将住,脚钉在地上半步也动弹不得,面皮胀得紫红,手指着他怒道:“你、你胡言乱语,好大的胆!来人啦!”
几名家人应声跑来,“大管家,什么事?”
李清却微微一笑道:“大管家,夫人可急等着呢!”
张福心中着实郁闷,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挥挥手道:“没事,你们去吧!”
待几名家人走远,他一跺脚,恨恨道:“跟我来!”
走上一道回廊,尽头便是张仇的房间,门虚掩,只留一条缝,李清若有所感,一挑眼,却见门上放置一铜盆,若贸然推门,这铜盆必然砸下,古时的铜盆分量极重,少说也三、五十斤,若被砸实了,就算不出人命,脑震荡却免不了。
“有着顽童心态的纨绔子弟,但心肠也忒歹毒!”李清立刻给这家少爷下了定论,他见管家似乎没有察觉,径直去推门,刚要提醒,可又记起他刚才的刁难,况且,若不让这铜盆落下,自己早晚还得遇上别的晦事,情急之下,竟生生咬住了舌头,把提醒咽了回去。
他急往后退一步,怜悯地望着管家,眼睛一闭,就听‘咣当!’一声巨响,接着是管家的惨呼声,微微睁眼,却见那管家捂着右肩,痛苦地半蹲下来,饶是他反应快,躲过了灭顶之灾。
第三章 骗吃骗喝的道士(三)
半晌,房间里传来低低的惊呼声:“啊!是大管家。”
“快快把他扶走,别惊动我娘。”
一丫鬟涨红脸从房内跑出,她身体异常丰满,红袄几乎要被胸脯撑爆,却是刚才院中所见之人,她急将受伤的大管家扶起,低声道歉两声,搀他一瘸一拐离去。
“我这肩膀恐怕是废了!”
“不会,大管家名字里有个福字,自然逢凶化吉”
……
声音渐渐远去,到院门时,张福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了李清一眼,若不是他,自己怎会遭此厄运。
李清呵呵一笑,几步上前迈进了房门,屋子里满是脂粉味,墙壁刷得素白,一面透镜钉在房门正对面,下方是只小簸箕,里面放把铰子,斜对过挂一幅钟馗捉鬼图,图下是一张檀木大板桌,桌上只有一只玛瑙碟子,碟子里盛着几盒胭脂,在房间的东北角放了一张牙床,床上挂一顶软烟罗幔帐,颜色却是雨过天青,帐帘只放了一半,只见一年轻男子躺在里面,脸色惨白,眼皮却突突的跳。
李清并不上前,只寻一把椅子坐下,看着他,半天方才慢慢道:“我也不是什么捉鬼的道士,我知道你是装的,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见年轻人不语,李清又笑道:“我有办法让你搞到童生资格,但你却须帮我过了今天这一关。”
年轻人一骨碌坐起来,笑道:“你果真有办法替我搞到童生?”
李清起身去关了门,这才回头道:“这童生也不是什么功名,全凭县令一支笔,我听说你大舅是剑南道的采访支使,二舅为剑南判官,如此显爵,那县令岂能不巴结?一个童生,在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张仇暗忖道:“此话倒不假,柳县令常来我家,就是为了结识舅父,可是此事若被舅父知晓,恐怕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便道:“不妥!我舅父知道我底细,恐怕不能容我胡来,再说,我要的是举人,并非童生。”
李清早知道他会这样说,笑笑开导他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先得了童生资格,再慢慢想办法去取举人,象你这样装疯,能瞒一时,可能瞒一世吗?考得上固然好,考不上你还有这么大的家产,何必这样苦自己。再说举人考还有一年时间,这中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实在不行,出点钱雇个捉刀人代考,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一席话说得张仇砰然心动,他起初把这事想得太严重了,现在被李清一讲,他才回过味来,请人捉刀的事他也早有耳闻,自己舅父和剑南节度使关系极好,就算败露,也绝不会有什么事,但如果不败露,这县尉之职就到手了,想象着自己身着官服的威风,张仇的心禁不住热了起来。再者,装了这么几日,他也乏了,开始心痒翠花楼的妙处,正好就梯下楼。
想到这,他上下打量一下李清,所见所闻,这都是个胆大敢作之人,他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便笑笑道:“若你能保我得童生,我们便成交!”
李清只要他肯答应,哪会考虑以后的事,便举起右掌,笑道:“君子一言”
张仇大喜,也举右掌猛击下去:“驷马难追!”他却忘了,对方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个跳出三界外的道士。
且说前院孔方道人已经换了行头,只见他头戴云霞五岳冠,身穿杏黄天师袍,腰系杂色彩丝绦,背插横纹古铜剑,两只脚穿双耳麻鞋,手执五明降鬼扇,浑然一得道仙人,直看得夫人欣喜老爷心惊,喜的是儿子回魂有望,惊的却是忘了和他讲好价钱。
孔方道人缓缓出剑,只见他轻踏小碎步,东走三圈,西趟两周,俨然画了幅太极两仪图,突然向南定住身形,双眸微合,他右手执剑,左手拿水碗,嘴里念道:“吾水非常之水,五龙五星真气之水。吾剑非凡之剑,可炼坚刚……”
一连念了数遍,眼睛却紧张地盯着月门,突然,他看见李清的身形闪过,知道大事已济,心中暗喜,又大声念道:“急急如混元太上律令,普告万灵:天将统天下,伐天鼓,扬天旌,挥金星,掷火铃,捕无影,搜无声。”
他猛跳一步大喝道:“疾!”那剑所指,仿佛是一道无形罡气,击中了正在逃窜的妖邪。
唬得旁边众人皆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见那小道士扶着张仇慢慢从月门走来,张夫人大惊,急忙扑过去喊道:“儿啊!你醒了么?”
“娘,我腿好软!头好晕!”说话间,身子一软,便要瘫倒在地,被李清一把拉起,这却不是装的,躺在床上好久,自然虚乏。
“你认识娘了,这可太好了,媳妇儿,快来看看你夫君,他醒了!”
年轻少妇虽心下明白,可还得应承这个景,强作欢颜上前拉着丈夫的手嘘长问短。
旁边张员外趁夫人无暇,急将孔方道人拉到一旁低声道:“昨日忘了和道长讲价格,不知道长要多少钱?”
“呵呵!贫道只为修身,倒真没考虑这个钱字,不过若不象征性收点,恐怕会显得员外心不诚,这样,员外看着给点吧!”
张员外迟疑片刻道:“上次那和尚我给了两贯,道长看如何?”
“员外!”孔方道人一双绿豆眼翻向天空,鼻子喷出阵阵冷气:“你可知年初我道家四子都被皇上封为真人,天下的玄元庙也改成太上玄元皇帝宫,圣眷之隆,自古未有,可员外却依然把我们和那等光头并列,让人齿冷,非我在乎这两贯钱,若员外实在家境艰难,我不要也罢!”
张员外脸微微一红,又急道:“是了,道长的法术比他强些,那三贯如何?”
“只是这几道符咒炼制不易,还得向员外另收点本钱。”
张员外心中暗骂,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咬牙道:“那就再加一贯,四贯,可不能再高了。”
孔方道人却不答,眼光却向张夫人身上瞄去,张夫人见儿子已经无恙,心中欢喜,正东张西望寻找道人,见他和丈夫呆在一起,便笑吟吟走了过来。
“五贯!”张员外心中暗叫不妙,妻子若开口,最少也会给十贯。
“好吧!那就依了员外。”见好就收,才是长久稳妥之道。
张员外大喜,急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这是十足五两,只多不少!”
孔方道人接过,略微掂掂,心中大乐,小心地把它放进自己袖囊之中,见夫人走过来,便长做一揖道:“既然公子无恙,贫道尚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这次多亏道长了,老爷,可谢过道长了吗?”
“谢了谢了!”张员外忙不迭答道,又惟恐道人不走,急命家人道:“道长还有急事,还不快去帮忙收拾行李!”
“如此,贫道告辞了。”孔方道人又对李清喊道:“徒儿,咱们走吧!”
李清应了一声,提步欲走,旁边的张仇却慌了神,他一走,自己的童生、举人可怎么办?情急之下,一把扯住李清,眼欲喷血,‘啊!啊!’两声,又呈疯癫的模样,张氏夫妇见状都大惊失色,难道赶走的邪,又回来了吗?
“儿啊!你觉得怎样?”
张仇不答,左手指着李清,右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放,李清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心中一阵苦笑,难道自己真要留下来完成那一掌之誓不成。
张员外急跑到孔方道人面前道:“道长,你看这事……?”
孔方道人见此情形,也猜到了七、八分,定是李清对他许了什么,他才肯不再装疯,现在又见他要走,所以才不肯放他。心里是这样想,可嘴上却不能说,他沉思片刻答道:“妖邪自然是除去了,只是体内还有些余孽,适才一直被我徒弟压着,他一走,这余孽就活跃起来,不过不碍事,过一两天便好。”
张员外哪里肯信他的话,自己钱已经给了,最后却又反复,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他扯住孔方急道:“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道长先把钱还我,要么你师徒二人留下一人做质,待真的无事,再放他走。”
这时张夫人也走过来道:“我看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令徒身上,不如让他留下来陪我儿,如果道长觉得有损失,我们自当补偿。”她回头命道:“快去,取五贯钱来!”
立刻有人端了五贯钱来过来,孔方道人见了钱,竟忘记了自己的仙长身份,又被张夫人胸前的白肉所惑,糊里糊涂接了过来,两手一沉,这才回过神,先把钱装进袋里,便低声对张员外道:“我倒没意见,只是此事需征得我徒弟本人同意,我、我并没有他的卖身契。”
张员外见又白白损失了五贯钱,心中气恼至极,偏又不敢在夫人面前表露出半分不满,只得忍气跑到李清跟前道:“小哥!你师傅愿意让你留下,你若肯留半年,我定待你不薄!”
“要留一年!”旁边张仇急道,张员外见儿子神志清醒,心中微微诧异,当下也不及细想,遂改口道:“一年,只要你留一年。”
李清其实也动了心,只有稳定下来,他才能做些事,只是自己答应过替老道拎一年包,倒不好反悔,现在老道得了钱,愿意解除这口头契约,这再好不过。
他笑笑便道:“留下来可以,但有件事我得先说清楚,我并非卖身予你家,我只是帮个忙,最多不过一年。”
“这……”张员外有些犹豫,没有契约,他随时可走,自己可亏大了。
“不如这样,我聘你为我儿西席,包吃包住,以一年为限,咱们签个约,若你能做满一年,我开你十贯的工钱,若你中途自己跑了,你就得赔我十贯钱。”
一旁的孔方道人惟恐他不答应,也大声帮衬道:“你若应了,你欠我的情便一笔勾销!”
“好吧!我答应你”李清想起自己闲来无事,也正好用这一年的时间好好了解这个时代。
第四章 复杂的人际关系
“你以后就住这间屋子,我等会找人来生火盆,这里还有全套的被褥和冬衣,都是新的,李公子是府上的客人,夫人吩咐了,切不可怠慢!”张府的二管家张禄正给李清介绍他的住处,他探头看了看房内物什,又叹口气道:“条件是差点,若是在我的旧主人家,以李公子的身份,完全可以住上独院,还有下人伺候。”
张禄是一个外相和善的中年人,不管什么时候,总是面带笑容,和蔼可亲,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连李清也觉得那大管家是个多余的人。他的住处在西客房,是招待一般客人所用,房间倒也宽敞,一尘不染,只是正值隆冬,房间背阴,更觉寒冷异常,站了不到一会儿,李清便冻得瑟瑟发抖。
“二管家的旧府在哪里?又怎么了张府?”李清冻得牙齿上下打架,死命跺了跺脚,还是驱不走身上的寒气。
“我是随夫人陪嫁来的,夫人娘家在新政县”张禄既想炫耀可又不愿详说,只敷衍了两句便道:“我这就去给你拿火盆,李公子先歇着吧!”
“让二管家费心了,我想出去买点东西,不知可方便?”
“不妨事,只要在亥时前赶回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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