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也跟着说道:“说的是,男人的心是定要拢住的,小碗不是正好拿了点心来吗,如今是奶奶亲自送点心大爷的书房来,想必大爷一定高兴的。”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读书之地,谁人在此喧哗?”
只见滕白身着杏白色宝瓶纹样的立领襦裙,从木质楼梯处缓缓下来,看到任书瑶主仆三人,便行了福礼,就低眉顺眼的立住,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好看。
虽话也不多说一句,面容上亦不露丝毫情绪,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失礼之处,小碗却从她绷紧的下巴上看到了倔强傲气的情绪。
小书童松烟正跟在她的身后,原来,松烟并未直接通报崔子闵,而是找上了滕白。滕白在书房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任书瑶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探看子闵。”称呼的亲热,口气却又冷又硬。
“大爷的规矩,他习字读书的时候,外人是不能进出书楼的,即使是老爷夫人也不会在此时打扰他。”滕白依旧垂着眼,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这话说得有理,只是由这个丫鬟说出来,可就显得不大妥当。只怕让任书瑶更加愤怒,小碗暗道不好,刚要截住,就听到,“我亲自端来的点心,让我的夫君歇歇也不成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拦着我,走开,要赶我走,你还没那个脸。”任书瑶还是忍不住提高嗓音,双目圆瞪,直接骂到滕白的脸面上。
滕白终于抬起头,面上始终淡漠,直直盯着任书瑶片刻,吐出四个字,“奴婢不敢。”然后跪在楼梯口出,一动不动。
这滕白的性子可真不像是丫鬟,小碗想着,真真是个孤高冷傲的才女脾性,放在大家闺秀身上或许还能传出才名,若是放在丫鬟身上,那就真真是作死了,难怪高夫人也看不上儿子的这个丫鬟呢,只不过……能养成这种脾性,怕是也有崔子闵不少功劳,这才是麻烦的地方,若是大爷更喜欢滕白那样的女才子,只怕她……
就在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崔子闵走了出来,眉头微皱,先将滕白遣退,才对妻子道:“瑶娘,这是何意?”
任书瑶几步冲到崔子闵的跟前,盯着崔子闵的双目,神色难以捉摸,“夫君,我为你送来了点心,可被这丫鬟拦在此处,竟不许我进去。”
崔子闵眉头皱的更紧,他看了看那匣子,略一犹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辛苦了,你是家里的大奶奶,这些琐碎事情让下人操心就好。”
这短暂的肢体接触,顿时让任书瑶心里好过许多,她露出些许笑意,“不辛苦,服侍你才是我的工作呢。”她上前一步,半依偎在崔子闵身侧。
崔子闵没有拒绝她的亲近,无奈地轻叹口气,“你不嫌累就好。”口吻中不自觉的带了宠溺的味道。
小碗跟着也暗暗松了口气,还好,看来崔子闵对任书瑶还是有感情的,只要妥善经营,任书瑶日后的生活也不是没有盼头。
谁知这时滕白突然直直跪在地上,一字一顿:“请责罚奴婢。”面上虽无特别的表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眼底的波澜。
崔子闵一愣,感觉怀中的任书瑶依偎得更紧了,他略一犹豫,还是侧过头道:“你守着规矩本就没错,只是我忘记嘱咐你了。不过你与大奶奶起了争执,却是不对,禁足一个月吧。”说罢,又拍了拍任书瑶的肩膀,柔声安抚,“都是我没疏忽了,怪我,怪我,可要进来看看我的书房?”
任书瑶弯了嘴角,轻轻点头,与崔子闵相携离去之时还不忘示威地瞪了委顿在地的滕白一眼。
秋茗也抿嘴微笑,悄声对小碗道:“大爷不是个糊涂的,他对咱们姑娘多好啊,太太要是知道了肯定笑得合不拢嘴。”
太太知道了恐怕不是这个表情。小碗面上挂着附和的笑意,心里却忐忑,大爷这处事表面上看起来是维护了任书瑶,而实际上呢,他插手了本该由主母决策的后院之事,把奴婢冲撞主母的错轻描淡写拦在自己身上,虽处罚了滕白,但小碗怎么看,都觉得这是维护吧。
只是任书瑶这傻姑娘把滕白当成情敌,却没有意识到彼此间主仆千差万别的身份,恐怕还在为情人一句回护沾沾自喜呢。
小碗一方面暗自羡慕她保持着真实纯真的性子,一方面也不得不为此多做打算,主子不上心,那她就必须多长心眼了。
婢女难为啊。
***
待到任书瑶和崔子闵在书楼里腻歪了一个时辰,才满脸红晕的回了鹄鸣苑。看起来崔子闵的美男计还是很有效用,任书瑶显然把之前渣男、离婚的念头抛在了脑后,一路上不忘跟秋茗和小碗两个分享她在书楼看到的新奇摆件、前朝孤本,念叨着崔子闵的字如何风骨,崔子闵的画如何灵韵。
就这样叽叽喳喳显摆了一路,直到进了正房她才意识到附和她的多是秋茗,小碗却有些心不在焉。这个认识给她兴奋激动的心情泼了盆冷水,她不禁有些不悦。
“小碗你怎么臊眉耷眼的,我赢了一城你难道不开心嘛。”
小碗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斟酌着提醒她,“我是觉得,处理滕白这事情大爷应该交给您来处理才合规矩。”
“规矩!规矩!规矩!”任书瑶捂着耳朵跺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好容易离了杜嬷嬷的魔爪,没想到你也这样古板。我来处置她不过是仗着身份压她一头而已,可若是由夫君出面,那才有意义,你看滕白那脸色,真真叫人解恨。”
“可是大爷……”
“好了,虽然你是我娘指派来的,可你也不用这样疑神疑鬼,我这才新婚,就要想着子闵这里不好那里不对吗?”
任书瑶最后一句话让小碗彻底闭了嘴,这话说的有理,现下两夫妻之间培养感情才是第一位的。
任书瑶见小碗不再分辨,才继续道:“我可还有后手呢,那滕白不是禁足了吗,就让澄心顶上,一来不让夫君以为我要往他身边安插人手,二来澄心和滕白不对付,她最合适。”
小碗看着任书瑶志得意满的笑脸,把肚子里的话默默咽下,她是主子,既然是已经做了决定,她这个狗头军师还是退散吧。
第41章 再会崔静
第四十一章
当晚,滕白被禁足,澄心升上一等丫鬟并顶替上其在书房位置的消息已经在鹄鸣苑里传开了。
澄心顺理成章就搬进了一等丫鬟才能住的单间,在滕白的隔壁,相隔的两扇门,一个是房门紧锁,另一个却是大小丫鬟、婆子、媳妇子来往不断。
就在小碗唏嘘世态炎凉的时候,没想到,这把火的余热竟然还小小的灼了自己一下。
石竹趁着夜色,偷偷进了小碗的房间,一进屋就迅速掩上房门。
“怎么了这是?”小碗纳罕。
石竹面上表情一僵,又迅速挂上笑脸,“小婉姐姐哪里话,没事儿就不能来您这里看看啦。”
小碗笑笑,坐在椅子上也不答话。
石竹有些尴尬地拢了拢鬓发,干脆又从边上拖了杌子过来,坐到小碗边上,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要说聪明伶俐,咱们这院里小碗姐姐一定数第一的,我这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住你。”
“说吧,我又不是什么人物,值得你来拍马,你的情我记得呢,若是能帮的上忙,我自然不会推脱。”小碗回的干脆。
“我就知道小碗姐姐是个重情义的。”石竹脸上的笑顿时真了几分,〃今儿在书楼跟前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一些。只是不晓得为何咱们姑娘要让澄心来顶滕白的位置,她和咱们可未必一条心,可别前面驱了狼,后面又招来了虎啊。〃
话到这里,小碗不傻,什么都懂了,这丫头心还真不小,竟然在觊觎这大丫鬟的位置,还是大爷跟前的大丫鬟……
“你好大的胆子,连大奶奶身边的事情都敢打听。”小碗收了笑意,冷冷地说道,这事可大可小,她要把这丫头那点小心思掐掉,以免惹了大祸。
“别拿这个吓唬我,那点子破事儿谁不知道啊。”石竹腾地站起来,不甘示弱。
“你若是有那个打探的能耐,那自然知道让澄心顶上的命令是谁下的,这你也敢质疑?”
“谁不知道咱们姑娘最是听你的话了,你若是在她跟前说上两句,难免她不改变主意。”石竹扬起下巴。
小碗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仗着身高勉强压了石竹半头,“这话你敢说,我都不敢听!大奶奶是主子,在她跟前哪有我们说话的份。这话我就当没听到,若是你再敢说一次,小心我不留情面。”
石竹轻蔑的撇撇嘴,“看太太那么礼遇你,我还当你是个人物呢,没想到就是一缩头乌龟,大丫鬟当到你这个份上,真是够丢人的。罢了,救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哼,还不如指望我自己呢。”
说罢,干脆利落的摔门出去。
小碗被石竹一席话说楞在原处,原来,自己在旁人眼里就是这副样子……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是啊,好像自从舅舅出了事情,她的胆子就被吓没了一半,凡是都是小心谨慎,能躲就躲,能让就让,再不复是原先那个豪爽利落的自己了。
她揉揉额头,看着一明一灭的烛光,轻轻叹了口气。
***
没成想,就还只过了几日,澄心当值的时候闹起了肚子,在大爷眼皮子底下连连往茅厕跑,闹得败坏了大爷读书的心思,任书瑶无奈,只好把临时招回了澄心,去了她在书楼服侍的工作,为了补偿她,还给她升了等,成为鹄鸣苑里第四位一等丫鬟。
至于在书房伺候的活计,不知怎的就落在了二等的石竹头上,好在她既能识文断字,又擅察言观色,大爷这回到没出声提出反对。即使是到滕白解了禁的日子,也没能回得了书房,很快就大病一场,被暂时移出了鹄鸣苑养病,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经过此事,任书瑶也算是大有长进,更是对自己处事的能力更自信,除了应付来自正院的掌家理事的差事,她渐渐地改掉了凡是问询小碗和秋茗意见的习惯。
而这一切是福还是祸,都还未定。
***
尤太太到底是挂念新婚的女儿,快入冬的时候,派心腹王婆子捎带了一车难得一见的南方水果给任书瑶。
任书瑶欢欢喜喜地接待了王婆子,问询了爹娘的近况,又捡高兴的事儿说给王婆子听,还特特从库房里选了贵重的衣料、药材给王婆子捎回了娘家。
待送走了人,才回了房间拆开母亲的信,细细读了,读到后头表情就有些黯然,小碗不免就问上一句。
“也没什么。”任书瑶反复几次拆开又折上信纸,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可看到小碗就此闭口不问,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信上就提到一句,白姨娘在庄子里过世了,四妹妹身子有些不大好。”
小碗了然,恐怕是尤夫人要给任书瑶敲个警钟呢,不过,只怕尤夫人的用意落空了,这会子她只能在任书瑶脸上看到愧疚担忧,再怎么说,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白姨娘不过才三十岁的样子吧,小碗也有些唏嘘。
她怕任书瑶继续低落下去,赶紧引开话题,“我看太太送来的这车水果个个都是水灵灵的,大奶奶赶紧想着怎么分派出去才好。”
“对。”任书瑶果然被转移了视线,这才是她眼前的事情,“父亲母亲那里是要送的,夫君那里先不去打扰了,等他晚上回来,自然有的吃。然后,还有崔静,崔子卿他们两个,也不能拉下。”
任书瑶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数着。
小碗笑着点头。
只可惜这些水果并没有打动高夫人的心。这几个月来任书瑶也只得到个面子情,只能在请安的时候能见到高夫人,就连一个笑脸都没得到过,这次巴巴的送去水果,也没能敲开朱熙院的大门,只有一个管事的媳妇子收了水果,高夫人连面也没露。
任书瑶不免有些沮丧,小碗只好安抚道:“莫急,只要时日久了,夫人自然知道你一片赤诚之心的。”
任书瑶默默的不吭声,忽然眼睛一亮,“二妹妹在母亲跟前最有脸面,不如让她想想办法吧。”
二小姐崔静,提到这个名字小碗也不禁百味陈杂,这姑娘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决不同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这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小碗感觉到她在崔府的能量,虽一没有没有证据,二她们之间又无冲突,但她潜意识里抵触近距离接触崔静。
这边任书瑶已经打起精神,带着小碗来到了崔家二小姐崔静的院子——静园。
静园占地不大,但格局敞亮开阔,绝不同于一般闺阁,朱熙院大气、鹄鸣苑雅致、紫藤阁精妙,可都难掩世俗气息,这静园素静的就像雪洞一般,只在角落处点缀几许修竹。
再看周遭的婢女、婆子,噤声屏气,各司其职,诺大一个院子,几十个仆役,竟没有丝毫嘈杂的声音,不像是闺阁少女的院子,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营了。
即使小碗早就见识过,也不禁乍舌,对这崔静更是忌惮。
待到了了房门前,崔静带着两个丫鬟迎了上来,她身着一件半旧的襦裙,身上一丝首饰也无,只在手腕上戴了一串小叶紫檀的珠串。再看她身后的两个婢女,相貌均是平常,但面容宁静平和,举手投足间颇见章法,必定是由教养嬷嬷亲自调教过的。
这少女乍一看并不出众,但细细品来,小碗也要道一声:妙!看似平平,却毫无破绽,这才是高手风范哪。
崔静带着盈盈笑意,不等任书瑶开口,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口中道:“早就想和嫂子聚一聚了,只可惜这几日不得闲。”
任书瑶见崔静态度亲热,也松了口气,有些羞赧地说道:“是我太大意了,本就该早点来看你才对。”
崔静抿嘴一笑,拉着她进了小厅坐下,见到任书瑶盯着小几上的棋盘看,笑道:“嫂子莫要笑话我,我不善女红,平日里就喜欢下下棋打发时间。”
说了,就让侍女把棋子棋盘收好。
任书瑶挠挠头,也跟着笑,“我也不善女红呢,我娘还经常念叨我,不怕你笑话,就连敬茶那天送你的荷包,也是我身边这个丫头做的。”
“哦?”崔静偏着头看了看小碗,似笑非笑,“嫂子身边的丫鬟看着也都不一般呢。”那眼神颇有深意。
小碗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姑娘恐怕是意有所指吧,难道她知道自己和杜嬷嬷的关系?那崔子闵的身世恐怕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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