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晦,不过两年没见,你怎么又这么见外?”——如晦是柳松言的表字。
柳松言正色道:“陛下,松言只是一介草民,不敢造次。”
秋衡不满:“朕让你考科举入朝为官,你又不愿意,总是推三阻四……”说起往事,柳松言这才淡淡一笑,两人之间的疏离消下去些,秋衡忍不住好奇道:“如晦,你游历在外这么久,可有什么趣事,说来给朕听听?”
柳松言蹙眉:“陛下,松言又不是专门说书逗乐子之人,你若是想听,动一动嘴皮子,他们准能给你搜罗来满屋子……”
还是那般的刻薄!
秋衡也毫不在意,他赔了个罪,又问:“你这一次回京,有何打算?”
“家父年岁高,兄长不成器,我又是个腿残的,我们柳氏满门还真是……”柳松言自嘲了一句,叹道,“自然是寻个谋生之策。”
秋衡知晓他的脾性,这人的腿疾是他的心病,所以也就没再追问,留他一道用了午膳,才派人送柳二公子出宫。
百无聊赖之下,皇帝自觉心情好了许多,便舔着脸去咸安宫消食了。他要当面告诉齐梓玉“朕原谅你了”,彰显一下作为帝王的大度,熟料,皇帝仍扑了个空。
“皇后呢?”他问。
顾忌着这位最近脾气不大好,王守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今儿个是十五,娘娘她……”
秋衡愣住,他真的忘了日子。
原先梓玉每月十五出宫都会到他跟前说一句,而且安福门的侍卫首领也会来询问皇帝的意思,可现在……哼哼,一个个胆大包天,居然没人来知会他了!
秋衡按下不悦,又问:“既然你在此,那皇后带了谁出宫?”
“就锦澜一位。”
“没有别人?”皇帝的声音瞬间冷了许多,连面色都不自知的难看起来。
王守福缩了缩脖子:“还有个赶车的小太监。”
望着空荡荡的咸安宫,没有那人的身影,秋衡心下一沉,涌出很多的不安来。
这种不安,源自藏了许久的那个困惑,源自他至始至终都在努力忽视的那个问题,源自压抑的痛苦,直到现在,逼得他不得不正视此事……秋衡心里闷闷的,很不好受,就好像那人真要背着他去私会情郎,而他还得忍着……他虽然贵为天子,可这一次,连查都不敢派人去查。
因为,若是真的,秋衡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那人……
秋衡独坐在殿内,阴郁的宛如一株枯树。
他想,等齐梓玉这次回宫,就不打算再让她出去了,实在有些不像话!而且,他也不希望有人以梓玉和其他男人的事来兴风作浪。树大招风,太过落人口舌,对她并不好。
其实,顾虑梓玉的身份,文馆的萧先生也不愿她常来,可是禁不住梓玉苦苦哀求,说什么“先生有所不知,宫中苦闷又吃人,你可千万不能不要我”诸如此类的话,萧先生便心软了,到底舍不得这个学生。
——萧先生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学富五车,在大周极富盛名,梓玉就是师承她的门下。
如今这间文馆原本是萧先生的居所,后来扩建了一番,改成文馆,专收女学生。
梓玉这一日讲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经文,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额上冷汗涔涔,身下腹痛难忍,只怕葵水要至,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她今日偏偏穿了件月白的纱裙……单这样想着,梓玉便坐不住了。
好容易熬完整个时辰,众人四下散开,梓玉才出声唤锦澜,结果那丫头不知去哪儿了……犹豫少顷,梓玉遮遮掩掩往后院去。后面是萧先生的住所,她准备去救救急。院门虚掩着,吱呀一声,梓玉推开,就怔怔顿住了步子。
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坐在树荫下,再仔细一瞧,那人竟坐在轮椅上……梓玉有些尴尬,可那人目光拂过她的方向,又撇过脸去。
见那人不理自己,梓玉只得又唤了声“先生”,无人应答,她不得不高声唤了几次。
有些聒噪!
树下的柳松言蹙眉,满是不耐烦地转过脸来:“萧先生不在,你是?”
他的面容蔽在阴影下,晦暗不明,梓玉警惕道:“我是前头的教书先生,这位公子你又是谁?”正说话间,身下突然涌出一股热流,梓玉防范不及,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又手足无措,很是狼狈。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察觉到梓玉的不自在,柳松言移开视线,自顾推着轮椅往外。他好像做惯了似的,也不需要旁人帮忙,动作熟练至极。
此人甫一离开,梓玉一溜烟地跑了进去。待收拾妥当,她才舒了一口气。见堂屋后门敞着,她又穿堂而出。这儿在半山腰上,是个开阔的平地,后门外面有几洼菜畦,绿油油的小菜迎风招展,看着可口极了。旁边还有个鸡舍,如今这几只鸡趾高气扬,咯咯咯乱叫,这儿啄一啄,那儿啄一啄,有一只更是胆大包天,啄到梓玉绣花鞋上来了,她被唬了一跳。
旁边廊檐下晒着陈年的小米,梓玉连忙抓了一大把,往外一挥,引得那几只扑棱着翅膀飞奔过去,实在有趣。梓玉便又散了好几次,逗的那些鸡到处扑棱,鸡毛散了一地。
梓玉哈哈大笑之际,有人哼道:“不知勤俭!”
梓玉一时怔住,她敛住笑意,循着声看过去,就看到了刚才那位腿脚不便的青年男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也不知看了多久,如今只冷冷地望着别处,眸子里满是嫌弃,好似多看她一眼都是遭罪。
做坏事突然被人抓包,梓玉讪讪地连忙道了歉。
柳松言刻薄道:“姑娘,此话留着对萧先生说吧,你又没有对不住在下。”
梓玉平日口齿挺伶俐的,如今被这人拿话一噎,又没占理,一下子窘迫起来。她有些不服气,于是偷偷打量过去。这一次,他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许是常年疾病的缘故,这人有种病态的瘦弱,若说皇帝的脸是白皙,那此人就是彻底的苍白了……
柳松言自小最恨旁人这样看他,他瞥了眼过来,嗤笑道:“姑娘,在下腿疾有这么好看么?”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那人的目光冷到了极点,好像一汪冰冻千年的寒潭,梓玉很是难堪。就算隔了这么远,她依然能感受到此人的冷漠,还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那种冷漠望进她的眼里,她的心里,让她心尖上有一刹那的颤意。梓玉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这人虽是冷的,却应该是想要人关切的……
她垂着眼说了句抱歉,连忙转身离开,没走几步,梓玉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只能奔跑起来。
金乌之下,裙裾飒飒,月白之上落了点红梅……柳松言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淡淡撇开眼。
梓玉,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hello,这里是偶尔出现的存稿君,是不是觉得更新时间神出鬼没呢,不如动动手指收了我吧?
好的,老衲来也——法海拿出了宝器~
以下是中秋恶搞小剧场:
恶搞一:
皇帝:元公公,为何朕近来没有肉吃?
阿元:陛下,最近我大jj只能脖子以上,要不,给你个鸭脖啃啃?
皇帝:混账!朕要吃肉!
阿元:可是,陛下您身体有疾啊……
皇帝:放肆!来人,将这厮拖出去斩了!
法海:好的,老衲又来也——
恶搞二:
皇帝:皇后,今日中秋佳节,花好月圆,秋风徐徐,波光潋滟,美酒佳肴,对酒当歌……此处省略一万字
皇后:陛下,说人话!
皇帝:朕想吃肉……
皇后:抱歉,这个真没有。
皇帝:那有什么?
皇后:各类月饼,莲蓉,豆沙,桂花,芝麻……
皇帝:朕讨厌甜食!能换成肉馅儿吗?要不,蛋黄馅儿的也行啊!
哇咔咔,祝各位亲中秋人月两团圆,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咱们周二再见啦~~别抛弃我啊~~
☆、第43章 说与不说
梓玉从后院一溜烟跑了出来;想到那位公子的腿疾,还有自己非常冒昧的打量;她便觉得实在唐突,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向萧先生辞行时,梓玉终忍不住问了一句“院中那位腿疾的青年公子是谁”。待听萧先生回说是京城柳松言时;她不禁愣住。
柳松言的名号不小;梓玉曾读过他的诗文辞赋。他的诗文灵动,辞赋华丽,梓玉一直以为此人是个如玉温润的翩翩公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悲凉境况……她非常意外,仍旧不愿相信:“他是年少成名的柳二公子,写《秋夜赋》那位?”见萧先生点头;梓玉疑惑道:“他的腿是……”
“人世无常,都是命。”萧先生叹了一声,没有详说,只是话里话外无不可惜。
人的悲剧一旦归结到命这个字上,那就彻彻底底无法再挽回了。
梓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再回忆起那张冷如寒潭的脸,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忽然生出些心疼,还有一点造化弄人的无奈感触,大概老天爷也会妒忌英才。梓玉想,若是下次遇见此人,定要亲自给他陪个不是。
可转念一想,梓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她的夫君又是谁,现在私底下贸贸然遇见外男,不躲不避,还共处了一段时间……梓玉越想越后怕。
男女之事说起来可大可小,何况,楚氏的无辜惨死就是前车之鉴,今日之事若是被人别有用心地传了出去,单凭她的一张嘴怎么说得清,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到那个最可怕的后果,梓玉摸着凉飕飕的后颈直叹气,自己真是糊涂啊,居然被突如其来的葵水弄得慌了神失了镇定,授人以柄……
哪儿还有什么下次?只怕以后出宫都不容易了!
光这么想着,梓玉便觉得烦了,一会儿庆幸当时只有他们二人,柳二公子虽然不好相与,但看着是个嘴严的,而且也不知道她身份,可过了一会儿,梓玉又心生担忧,这事不会正好被皇帝派来跟她的人看到吧?那帮侍卫神出鬼没,谁知道有没有听壁角,或者爬房顶?
回宫的路上,梓玉一直阖着眼不说话,连带着周遭一并闷闷不乐。锦澜瞧在眼里,忙问小姐发生何事。梓玉这才将今日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末了,又毫不客气地将偷懒的锦澜训了一顿,话里愠着薄怒。
锦澜吓得跪下,认认真真认了错领了责罚,又无比担忧道:“小姐,当时还有旁人在吗?”她也害怕小姐的清誉受损。
梓玉微微摇头,她只能祈祷,那帮侍卫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一来,主仆二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宫。
见到皇后,王守福连忙将今日陛下来过的事情说了,又委婉提了一句说“陛下当时的面色不大好看”。梓玉心里有些不安,她今日做的确实不大妥当,再怎么样,也该跟小皇帝打个招呼,实在是逾距了,再加上柳二公子的事……梓玉心里头沉甸甸的,她换了一身干净裙衫,摆驾去两仪殿找小皇帝。
熟料凤驾到皇帝寝宫的甬道前,正好遇见从里头出来的娴妃。
晕黄的晚霞之下,娴妃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眸子里含着蒙蒙水色,宛如被雨露垂怜过的青翠秧苗,显得暧昧又迷离。她这般的柔弱娇怯,连带着周围空气里都似乎混杂了一丝味道,那是皇帝身上独有的香意。
梓玉微微蹙眉,只觉得这副情景些许扎眼。
娴妃自从得了教训之后,学乖了不少,见皇后过来了,她忙避在一侧请安。
梓玉下了肩舆,搭着王守福的手走到近旁,笑道:“如今这才什么时辰,陛下和妹妹未免好兴致?”话音刚落,梓玉怔住。她顿觉失了身份,怎么无端端地说这些酸话?
这话带刺,娴妃未辩驳,只低头生生受下了,又默认道:“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越过此人,梓玉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有些无力,而且,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里面的那个人。梓玉默然叹了一声,冲着王守福道:“本宫身子不适,罢了,咱们回宫吧。”
坐回肩舆,梓玉瞥了眼低眉顺眼见礼的那个人,倏地又移开视线。望着天边无际的流霞,她心底莫名生出些可悲与可笑。
现在的自己和寻常那些争风吃醋的嫔妃有何差别?
在这座皇宫呆久了,真是越来越蠢,越来越丢脸!
梓玉狠狠自嘲了几句,方觉得舒坦许多。
用过晚膳,她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愿动弹,只望着院子发呆。看着院中孤零零的两株松柏,梓玉便想到了白日那个孤零零的人,她心念一动,便将柳松言最为出名的那篇《秋夜赋》给抄写了出来。
梓玉提起笔就入了神,挥挥洒洒之间,一个身影从她后面悄悄笼罩下来。那人凑到梓玉耳边,咦了一声,诧异道:“皇后,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梓玉被吓了一跳,心里扑通扑通直跳。那人热热的呼吸还喷在耳旁,梓玉微微移开些距离,偏过头剜了一眼,正好对上一双戏谑的长眸,透着恼人的顽皮。她不自在地搁下笔,不答反问道:“陛下,吓人很好玩么?”
“好玩!”
秋衡顺势点头,自然得了梓玉一个白眼,外加一句“幼稚”。
秋衡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落在梓玉耳中,像是密密的鼓点,敲得她心里发慌,梓玉不自觉地又离他远了些。秋衡从后头撑着案沿,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见梓玉逃不掉了,他才说道:“听说你今天都到两仪殿跟前又走了,朕便过来瞧瞧,谁惹你生气了?”
想到白日里的情景,梓玉本还想借机嘲讽下他和娴妃的事,可想来想去,她将那些话给吞了。如果说了,她倒真像是个为了皇帝争风吃醋的小女人了,何况,他想宠幸谁,又岂是自己能够置喙的?
梓玉垂眸,道:“臣妾身子不适。”
“你怎么了?”秋衡疑道。
梓玉不得已又白了一眼,问这么多干嘛。
见她俏脸绯红,带着些怒意还有说不出口的羞赧,秋衡心里一甜,落了个吻在她耳边。他今日憋了一整天的气,到了现在,通通灰飞烟散。
梓玉连忙起身,跳得极远。
被这样直白的嫌弃,秋衡略微有些尴尬,也就不闹她了,只拈起案上墨迹未干的辞赋。他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现在春光正好,你怎么突然想起如晦的这篇秋夜赋了?怪悲凉的,不合时宜……”
听见皇帝提起柳松言,梓玉心里有些发慌,她下意识回道:“柳二公子文采斐然,此赋世人皆知,臣妾不过是无聊品评一下。”言罢,梓玉便觉着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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