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真的没有子孙缘分,也许是自己作孽太多,所以报应到一个又一个子嗣身上——这比要他的命还痛苦。
殿内污秽,皇帝不能进去,众人只得陪着一道立在院中。秋衡来之前已经听梓玉跟前的太监说过来龙去脉,如今梓玉又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秋衡问她查过如贵人今日的吃食没,梓玉回道:“刚刚命人验过,并没有毒。”——幸亏梓玉交代锦澜亲自过问如贵人的吃食,不然还真怕说不清。秋衡又交代说将这殿里吃的用的穿的还有嬷嬷奴才们通通彻查一遍。梓玉回说已经交代王守福这么去办了。秋衡这才钝钝点头,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还有什么漏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萧及几位老嬷嬷出来,扑通一下跪在皇帝跟前。于萧道:“陛下,贵人身下沥血,如今勉强止住,这喜脉……已经没了,请陛下责罚。”此言一出,众妃嫔均知道如贵人这一胎是彻底没了,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替她难过。
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的话,秋衡的心依旧疼了一下。他纵然不喜欢如妹妹,可对这个孩子还是期待的,甚至想过要抱给梓玉养,哪知道,又白白做了一场梦……“滑胎缘由是什么?”皇帝面色阴鸷极了。
于萧面色很为难,皇帝啧了一声,他才硬着头皮道:“陛下,如贵人滑胎之症似是麝香所致,可她的模样又像是中毒,臣以为——或者两者都有。”
众人哗然,麝香是欲加害腹中皇嗣,下毒可是要如贵人的命呐!母子二人齐齐下手,这人的心真黑!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知道这黑心之人就在她们中间,却不知究竟是谁,会是皇后么,还是今日故意挑衅如贵人的安贵嫔……
皇帝闻言,慢慢回身。他的面如寒潭,目光太过凌厉,戳在人身上,好似冬日凛冽的北风,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众人低下头,只有梓玉迎着这道能将人劈开的视线回望过去。她知道此人现在定然难受的要命,却只能这样,抿着唇收敛住所有的情绪,像是天际的神。就听皇帝一字一顿冷冷道:“朕的子嗣不是你们斗的筹码,朕也不是给你们愚弄的。你们之中有人玩心机耍手段,朕倒要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皇后,彻查此事,不论是谁,决不轻饶!”
众人很想说如果是皇后做的,不就贼喊捉贼了么?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质疑。梓玉自己主动避嫌道:“陛下,今日如贵人是来臣妾宴席才……臣妾担心……”众人不服啊!她知道哪怕查出真相,也会有人怀疑皇后作假,所以现在不得不这么说,省得以后有人揪着这一点不放。
秋衡明白梓玉的言外之意,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谁都没料到,众人彻底怔愣住!
他道:“皇后,朕信得过你!”
这宫里有许许多多女人,他却只信得过她!他们有同生共死的情谊,梓玉是什么样的,他再了解不过。她的脾气虽然又横又凶悍,却不会下手做这些阴毒之事。秋衡说这句话,就是在众人表明自己的立场,让那些宵小之徒趁早退散,少打诬陷梓玉的主意。
梓玉原本有些担心。她担心皇帝再宠自己,可一旦牵扯上皇嗣,那人还是会不问青红皂白责备于她。梓玉根本没那个自信。可现在,听见这样的话,她很怀疑哪怕此事真的是自己做的,小皇帝也能将自己摘出来!
他对她的情有多深,有多浓,梓玉到这时才彻彻底底体会出。
梓玉挺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可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她只福身谢过恩典。秋衡抬手止住她,又指了指里头,道:“你随朕进去瞧瞧。”
如贵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已昏死过去。
“梓玉,你看着给如妹妹晋个位分吧。”秋衡一脸黯然,满是自责,“当初朕就不同意她进宫,想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如今真是害了她。”
梓玉不知该接什么好,那人又苦叹一声,道:“这宫里那么多女人,何尝不是也害了她们?朕有时候都受不住宫里的清冷孤寂,想去外面走走看看,闷在这一处,真是可怜……”言罢,他冷冷环顾四周,好似在看什么牢笼,面容萧索极了。梓玉更不知该说什么。人人都羡慕宫中锦衣玉食,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其中滋味!
——没人知道皇帝此刻心底真的冒出个惊世骇俗的打算,只盼朝政事毕,能腾出精力好好思量。
秋衡坐了一会儿,又摆驾去前头。梓玉着手彻查如贵人“小产”一事。
如贵人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里特别晕沉,眼睛里的都是虚影。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坐在榻边,再眯着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与自己合谋的良辰。她张了张口想问情况如何,却意外地发不出声,想来是失血过多所致。——良辰之前曾提醒过她,说届时经血会多一些,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瞒得住人。
见她醒了,一旁打盹的宫女忙去唤人。淑景宫的人都被带下去盘问了,如今没剩几个人在。
良辰笑道:“姐姐,陛下金口玉言你已是四品婕妤了,只待旨意下来就好!”如贵人并不关心这个,她演这么一出戏,为得可是折腾皇后!良辰看懂了她的眼神,悄声道:“姐姐,你安心歇着。陛下已着人查了,皇后也被牵连在内,你可是居功至伟呢……”
——真是满口胡言!
如贵人一直昏迷,并不懂外面具体发生过什么。可良辰之前为她请来了陛下,又为她数次顶撞得罪皇后,她相信这人,自然不会怀疑此话。如贵人松了一口气,想到皇后会因此受到牵连,面上浅浅一笑,又疲倦地阖上眼。
就听那人轻轻道:“姐姐,你睡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会尘埃落定……”
且说梓玉奉命彻查此事,如贵人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无一不要查,太监宫女嬷嬷一个个都要问。王守福动作也快,当日晚膳时分便将如贵人的东西查验一遍,又将人通通盘问完,向梓玉禀报道:“娘娘,如贵人随身的这个香囊里有麝香啊!”
这个消息对梓玉而言一点都不意外,她示意王守福继续。王守福道:“良美人送的……”这个也不意外。宫里人心难测,常常面和心不合,良辰之前那么巴结如贵人,谁又知道她的具体心思?
梓玉忽然想到于萧曾提过良辰与麝香的事,于是将于萧召进宫,详详细细问他那日的对话。于萧便将那一日遇见良美人,她问什么会滑胎、什么会滋补、又道自己有麝香的事一一说了。梓玉闻言,心中疑虑愈发的多。首先,那人不会蠢到将害人的阴谋宣诸于口,到处广而告之吧?还是说,她想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大家都以为她这人光明磊落,不会怀疑她?她究竟想做什么?怎么好似引得自己非查她不可呢?
梓玉正在盘算,于萧又道:“娘娘,微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说就是了!”梓玉最恨人吞吞吐吐。
于萧原本垂手而立,他撩起衣袍突然跪下,正色道:“娘娘,今日如贵人□沥血,微臣当时避嫌不敢多看,后来想来好似不是滑胎之血啊……”
“哦?”
这个挺意外的,梓玉讶然:“怎么可能?如贵人的脉象可是经太医院数人之手啊。”
“正是因为如此,微臣方才在皇上面上才不敢胡乱言语……”
梓玉心中有疑,连忙让王守福去叫之前替如贵人清理□的几个老嬷嬷过来问话。
“今日如贵人小产……可有什么异样?”梓玉问道。
为首的老嬷嬷道:“回娘娘的话,今日贵人送回宫的时候,里头外头都是血,奴才当时吓着了,没太在意!”她说的是实话,皇后派她们照顾如贵人,现在却横生事端,她们很怕会掉脑袋。
梓玉眉心微蹙,另一人道:“娘娘,奴婢倒是觉着有一处异样。”得了皇后的许可,她继续道:“娘娘,一般女人小产的血污秽至极,比寻常女子的经血更为……可今日奴婢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小主她身下的那些血就跟……”
她皱着眉,仔细考虑着措辞,方道:“就跟手腕豁口流出来的那种血似的,太干净了!”
“此言当真?”梓玉大惊。
老嬷嬷点头,她这样说开了,又有两三个胆大的附和起来。
梓玉心头愈发凌乱,难道如贵人假孕?那又怎么会小产?那些麝香究竟是怎么回事,障人耳目?为何是今天……这一个个疑问涌上心头,错综复杂,怎么都理不顺。梓玉正欲唤如贵人的贴身婢女过来问话,外头吵嚷起来,“娘娘,娘娘,不得了了,如贵人她她……”
梓玉望过去,就见一个宫女跌跌撞撞进来:“娘娘,娘娘,贵人小主她血崩不止,怕是要撑不过去了……”
梓玉浑身一个激灵,忽然觉得、寒凉无比,好像这秋意真的浓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亲特别赏脸收藏了新坑,好开心!特此说明一下,本周那什么我终于要去完成终身大事了,然后会去happy一段时间,所以大概会在本月月底开坑,至于《陛下》一文,亲们不要担心,我最近在奋力存稿,希望可以日更至完结!
PS:再给自己打两个广告,表嫌弃。
一个是之前写的顾大人与女鬼阿秀的故事,前世今生三生三世什么的,免费的冷文,今天自己居然看入迷了(omg我就是这么脸大),亲妈护短啊,很想有更多人看到,网页用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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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月黑风高
鉴于如贵人血崩是件十分晦气之事;寻常的宫妃都不愿去探视;梓玉亦先着了个腿脚伶俐的小太监过去看看形势如何。那人回来禀道如贵人只怕是真的不行了;她只碎碎念叨想要见皇上,说有什么要事相告。
可前朝今夜却是异常忙碌。
最新发回来的军报上奏明北燕有异动;他们的大军突然策马南下;而离北燕最近的陵州城知州吓破了胆子,直接弃城而逃;影响了一干士气,以至于这仗还没开始打呢;大周就失去一座城池;被杀个措手不及。
本来好好的暗度陈仓之计;如今风云突变,实在出乎众人预料,皇帝更是怒不可遏。幸好他之前已下旨命边境各城做好防固,还能抵挡上好一阵子,否则北燕的铁骑真的要一路南下如履平地了。接到这封要命的军报之后,皇帝急召重臣入宫商议,现在根本腾不出精力为后宫的事分心。
这后宫之中,还未来得及查明如贵人的身孕是否有假,她突然又血崩不止,蹊跷得很。梓玉身为皇后,无论如何都该亲自过来看一眼。
已经入夜了,淑景宫东边偏殿人来人往,喧嚣嘈杂,而西边偏殿的明间内只点了一盏幽幽烛火,良辰领着流霞立在檐下,怔怔望着对面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皇后凤驾到时,她连忙上前见礼。梓玉睨了此人一眼,想到她那些鬼鬼祟祟让人捉摸不透的小动作就没什么好脸色,只颔首略一示意,就往如贵人偏殿去。
偏殿内血腥冲天,床上褥上全是鲜红,如贵人躺在这片血泊之中,苍白如一张轻飘飘的纸,连唇畔都失去了血色,宛如一个筋疲力尽、没有生机的人偶。
梓玉进到里间,不过瞅了一眼,就恶心想吐,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有人在如贵人耳边说“小主,皇后来了”,又说“你有什么话对皇后说也是一样的”。那人却已经毫无反应,梓玉勉强又看了一眼。突然间一股腥臭袭来,宫人们吓了一跳,梓玉立刻被簇拥到院子里躲避污秽。清冽的秋风吹来,梓玉昏沉沉的脑子才稍微镇定了一点。里头人影憧憧,闹哄哄的,想来如贵人归天只怕就是这一时三刻的事了。梓玉心头有些乱,她着人去前头跟皇帝知会一声,自己又不想再进去,于是立在院中静静吹风。
此时良辰过来道:“娘娘,外头风凉,不如去嫔妾的偏殿避一避?”
今夜的弯月隐在大团的乌云之中,四周很黑,而悬挂的几盏晕黄宫灯在秋风中飘摇,衬得越发暗了。待那人完全走近,梓玉才将她瞧得仔细。
这一瞧,梓玉不得不感慨眼前这人与自己愈发相像了!无论是身段,还是身姿笔挺的那份气势,亦或是说话的音调,都差不离能以假乱真了,就连今夜绾着的发髻居然也一模一样,堆在头顶盘成高髻,乌发层层堆叠,底下那张脸明艳照人。——难怪小皇帝会有那样的错觉,要不是两张脸稍有差异,她自己险些都要分辨不清了!
梓玉心中涌起阵阵厌恶,却又好奇此人到底在折腾什么,于是摆驾去了良辰那儿。
——所谓好奇害死猫,大抵如此。
梓玉头一回来这人的偏殿,里面摆设与寻常妃子的无异,只不过有许多赏玩的盆栽,连带着空气中都浮动着莫名的暗香。梓玉一贯不喜这些香味,她不由得蹙了蹙眉。次室内,一边是隔着明间的帷幔,如今放下来挡风,另一侧连着里间的帷幔悬在两侧,隐隐能看到南窗下的榻。梓玉在上座坐定,良辰立刻遣人奉上茶与点心。得了皇后允许,她才堪堪坐下相陪。见皇后只端着茶盏,不喝也不喝,良辰捻起一块点心,笑道:“听闻娘娘喜糕点,嫔妾跟前的流霞手艺可是极好的。”
茶香袅袅,勉强将鼻尖下冲人的暗香熏散一些,梓玉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她的脸隐在轻烟之后,略有些不真切。她瞥了眼良辰,回道:“今夜如贵人生死不明,还有宵小之徒暗地作祟,本宫怎吃的下?良美人的心情倒是不错……”话里很是不客气。
良辰讪讪地将手里的糕点搁下来,又正色道:“既然娘娘提到如贵人,嫔妾听闻她有事想对陛下说,或许——嫔妾知道是何事。”
“哦,何事?”梓玉挑眼打量过去。良辰看了看四周。次间有她和流霞,还有梓玉以及锦澜在。她将流霞遣去外头明间,又看向锦澜,意思不言而喻。梓玉对她这样故弄玄虚很是不喜,于是厉声问到底是何事。良辰福身道:“娘娘,如贵人告诉过嫔妾,说她曾救过陛下两回……”
陛下遇刺的事张家人瞒得死死的,整个大周根本没几个人知情,梓玉还是从皇帝口里听来的……“你想说什么?”梓玉问。
说到这儿,王守福正好挑帘进来,弯腰道:“娘娘,如贵人那儿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刚刚醒过一回,还是念着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