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已经喝到神智不清,被他抢掉酒壶好久才反应过来,转动着滞涩的眼珠看向他,伸手道:“给我……”
连恪实在不忍看他这样,回头朝给他开门的老仆道:“田叔,你怎么又给他喝酒,我不是说过不让喝了么?!”
田叔佝着腰站在那里,神情愁苦道:“三爷,不是我想给二老爷喝,可是你看他,若是没有酒支着,他还、他还活得下去么?”
连恪知道他说得不假,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向连二爷没有知觉的双腿,由于常年坐着不能运动,连二爷的又腿已经萎缩得皮包骨,脚上的鞋子也不知被他怎么弄掉,歪扭在一边。
他蹲下身帮连二爷把鞋穿好,一边穿一边道:“二哥,你就不能少喝点么,看这都醉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话连二似乎没听进去,脑袋昏沉地歪向一边,只是叫道:“酒,给我酒……”
连恪叹着气站起身,道:“田叔,去给他洗个冷手巾来擦擦脸。”
田叔应了一声,进到屋里洗了个凉手巾出来,连恪接过来一边给连二爷擦着一边道:“二哥,你就不振作一点么,难道后半生就要这么自暴自弃下去?”
擦了脸连二爷清醒了一点,硬着舌头道:“我这样的人,活不起死不起,活、活着浪费粮食,死了……烂块地!”
说话间田叔已经给连恪搬了凳子来,连恪把手巾递给田叔,在连二爷身边坐下,道:“二哥,你就没想过,若是你有个孩子会怎么样么?”
他这话说完,连二爷突然发出一阵比哭还难看的笑声,用手狠狠拍打着竹椅的扶手叫道:“你笑话我、你笑话我!就我这样,还能有孩子么?我还能有孩子么!呜呜呜呜……”
叫着叫着竟然真伏在椅背上哭了起来。桽仐荩
连恪知道想找到他清醒的时候是不可能的,只能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说话,于是用力扳起他的肩膀,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道:“我不是在笑话你,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你的孩子呢?你还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作践自己?”
连二爷又犯起了糊涂,不停地叨念着刚才那两句话:“我没有孩子、我拿什么有孩子……”
连恪见跟他说不清,一手扶着他一手从怀里掏出香徕的那只手镯,放在连二爷眼前给他看,道:“你看,这是什么,你还认不认得?”
连二爷起先目光根本没办法聚焦,失神地到处游移,可是架不住连恪一个劲往他视线前面送,一来二去,连二爷真的看清了那镯子,目光渐渐定在上面。
看了一会儿之后下意识地从连恪手中把镯子接过来,盯着那镯子看来看去,眼中逐渐释放出灼人的亮光,下意识地念道:“砗磲三宝镯?!它怎么会这里、它怎么会在这里……”
念来念去,抬头问连恪道:“铭宣,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此他的眼中虽然还是有血丝,可是目光却已经清明。
连恪心道:这东西果然是解酒的良药!
想着说:“我是在一个女子那里拿到它的。”
“女子?什么样的女子?!”
连二爷激动起来,一手拿镯子一手用力抓着连恪。
连恪把握着他的手道:“二哥你先别急,若想知道我从哪里拿到它的,你要先告诉我当初你把它送给谁了?”
连二爷没有立刻回答,把头低低垂下,很久之后才道:“我把它给凤婠了。”
“凤婠?就是你带我见过的那个绿霓阁的乔凤婠?”
连二爷道:“是的,就是她。”
连恪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知道你对她极是喜爱,当年父母为你说亲你推三阻四都是为了她,可是后来她去哪儿了?”
连二爷道:“当年我出事前凤婠已经怀孕,事发那日我知道这一辈子恐怕是完了,就把连宁打发出来,让他告诉凤婠打掉孩子另寻他人,免得受了我的连累……”
当年那件事毁了连二爷的一生,连恪也不愿多提,只问道:“你说当年凤婠怀了你的孩子?”
连二爷点头道:“是啊,想想已经十八年了,若我不出事的话,那孩子必会好好的活下来,若是男孩儿该长到你这样高,女孩也该亭亭玉立了!”
连恪苦笑道:“这些事你怎么不对我说呢,当年把你救出来,我便只顾得治你的腿,再没留意凤婠的下落,连宁失踪也以为他是被吓跑了,却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连二爷没心思听他说这些,抬头看着他,道:“快说啊,你是在哪里找到这镯子的,凤婠她人呢?!”
连恪没直接回答他,说道:“你知道么,我前些天去了会康府,在那里遇见一个女子,那女子长得像极了大姐……”
他说到“大姐”两个字,连二爷的身子重重颤了一下,顿时变得痛苦又挣扎。
连恪知道他必然会被这两个字触动,可是却不能不说,看到他的反应后低了低头,继续道:“人长得想像也就罢了,最让我惊讶的就是那女子手腕上戴着这母亲最喜爱的砗磲三宝镯,我记得当年母亲给你之前大姐也曾试戴过,看到她真的像看到大姐一样……”
连二爷尽管心痛难忍,还是转过头来问道:“那女子是什么人?”
连恪摇头道:“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人,她说她姓沈,可是却不记得父亲的长相,她说她母亲姓乔,但却不知道名字,我见她长得那么像大姐,她的乡亲又姓‘乔’,手上还戴着这镯子,所以猜测她可是……你和凤婠的女儿。”
他最后一句话出口,连二爷如遭雷击一般,脑海里嗡了一声,定在那里久久不能动作。
很久之后回过神来,移动着凝滞的目光再次看向连恪的脸,道:“你、你说得可是真的?!”
连恪道:“镯子都在你手里了,还能有假么?”
“你可问过那孩子多大?”
“问过,她说十八岁,九月十六的生辰。”
连二爷回忆了一下,喃喃道:“差不多,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想到这个可能,他激动到不能自已,道:“难道、难道凤婠没有打掉孩子,她把她生下来了,还把她养大?!”
说着眼中已经泛起来泪光,自言自语道:“……是了,连宁本名沈万禄,到了我家后我才给他改的名字,他的老家也是在会康,这孩子是会康的,又说是姓沈,或许是当年连宁把凤婠带走了……”
连恪道:“她说的‘父亲’是不是连宁我不知道,只是见她身上种种连家人的迹象,没敢场确认,才带这镯子回来让你看。”
连二爷越发觉得香徕是自己的女儿,再次猛地抓住连恪的手,迫不及待道:“她在哪儿,她在哪呢?快带我去见她!”
连恪道:“二哥你别急,你没听我说她在会康么,你不可能马上见到她!”
连二爷想到自己可能有个女儿已经兴奋到极点,实在压制不住急切的心情,道:“可是我真的很想见她,很想看一看她长得什么样子!也很想见一见凤婠,这么多年了,她是怎么过来的?过得好不好?!”
连恪十分能理解他的心情,二哥落到这个地步,原本要拖着残疾的身子终此一生,现在突然间得知亲人的消息,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惊喜与震憾。桽仐荩
他一边替二哥高兴一边道:“二哥你先别急,我立刻就去找她来,只是你不能再整天酗酒了,总不能让你女儿看到一个酒鬼父亲!”
经他一说连二爷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坐在那里愣怔起来,半天之后痛苦又纠结说道:“铭宣,我、我忽然又不想见她了,我……实在没脸见她们母女!”
连恪侧过脸去低声道:“二哥,你见到的不会是母女,因为……那姑娘说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凤婠、凤婠不在了?!”
连恪道:“是的,虽然我没细问为什么不在了,可是她说得很清楚,‘父母’都去世了。”
连二爷又怔愕了许久,双手慢慢掩起面孔,伤心到了极点。
连恪又道:“若那姑娘真是你的女儿,她已经没了母亲,你这做父亲的还不与她相认,还让她孤伶伶一个人么?”
连二爷悄悄流泪,道:“可是如果让她知道有我这样一个父亲,除去让她悲伤难过我能给她什么?”
连恪道:“你不能给她什么她也未必想在你这里得到什么,我看那孩子不是一般女子,你可知道年前我给你送来的稻谷就是她种出来的,现在她不只在老家的县里、府里出名,就连王都也有很多人知道她的名头……哦,对了,这次我之所以能见到她,就是她把会康大商许宗德逼得走投无路,许过德请我去说项才相遇的,那孩子现在是会康府汇远钱庄的东家,我们见面那天她还拿地契满城收许宗德的铺子。”
连二爷听了也惊讶于自己这个女儿的强悍,不解道:“汇远钱庄的真正东家不是大将军秦铠么?怎么会弄到她名下去?”
连恪道:“所以我说,这孩子不简单,你真的应该见一见她。”
连二爷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点头,道:“好吧,只是你带她来一定要小心,不要让那些黑心肝的发现了,我死了不要紧,不能把她也连累了。”
连恪道:“我知道,我会谨慎行事的。”
香徕在二姨那里确定自己不是沈万禄的女儿之后再次回到会康,一边盘点着天徕和桂芳、慧玲等人收上来的铺子一边焦急地等着连恪的消息。
她回来没几天连恪便回来了。
此时的香徕已经住回天香布庄的总号,桂芳和慧玲舍不得这里,香徕便在第一批就把这个铺子收回来了。
连恪见到香徕后把镯子还给她,道:“香徕姑娘,你的身份已经基本确定,只是不知你是否能随我去一趟王都,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你的事还是他亲自向你说比较好。”
香徕道:“你要带我见的是什么人?”
连恪道:“我的二哥。”
香徕对远在京城的连家了解不多,不知连家的二爷是何许身份,稍微考虑了一下,道:“好吧,不过我只有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我还要回来收许宗德的下一批铺子。”
现在许宗德是死是活连恪根本没心情管,道:“一个月时间足够了。”
于是香徕便把收回来的生意全部交给桂芳、慧玲和天徕打理,她带和徐澈跟连恪去王都。
郁子曦不知是不放心香徕还是真的有事,听说她要进王都便也要一起去。
香徕知道他在王都有生意,为了自己才在会康府呆这么久,要回去看看很是正常,于便与他和连恪一起上路。
在几人行到王都附近时,连恪却突然提出要求,要几人分开行走。
香徕虽然听他说自己的身份暂时保密,却没想要如此谨慎,在他的家门口还要藏头露尾。
尽管不解,她还是按照连恪的要求去做,和徐澈两人都改了装束。
郁子曦一路走来就发现连恪不想让自己随行,见香徕身边有徐澈保护,便知趁此机会知趣地离开队伍,告诉香徕有事去高丽使馆找他,然后便带着齐兴先行而去。
香徕和徐澈在连恪的带领下混在人群中进了城,又一路小心地来到那座偏僻的小院外。
终于要知道自己的身份,香徕满心忐忑,待推门进到院中后,一眼便看到坐在院里等着自己的连二爷。
那人虽然穿着干净利落,可是却从内而外的透着憔悴与阴郁,仿佛一直生活在地狱中一般。
她看连二爷的时候,坐在竹椅上无法站立的连二爷却已经彻底僵化。
虽然他听连恪说香徕长得像他死去的妹妹连馥雪,可是没想到这么像。
当年馥雪的死与他有极大关系,现在一个酷似她的人站在面前,便如同死去的妹妹重新出现在眼前一样,这让连二爷如何能够不惊。
他怔怔地看着香徕,心跳急骤得打鼓一般,激动到透不过气来。
连恪在来时的路上便知道,徐澈是香徕的绝对心腹,任何事都不用瞒他,因此才让他一起进来,此时说话便也不再避着他。带着香徕向前走几步,来到连二爷面前,给香徕介绍道:“这就是我二哥,有什么话你们说吧。”
香徕现在连不能确定眼前的是什么人,也没有传说中来自血缘的那种亲近感,只是上下打量着连二爷,礼貌地轻轻躬身,道:“连二爷。”
连芮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香徕的脸,呓语道:“难怪你三叔说像,真是太像了……”
在他的印象里,香徕必是他的女儿无疑,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间,已经把她的身份定位。
香徕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问道:“请问连二爷说我像什么人?”
连芮道:“我说你像你的姑姑连馥雪!”
“连馥雪,我姑姑?连二爷,请你说明白一点,为什么说连馥雪是我姑姑,你又是从何确定的?”
连二爷道:“单只长相就已经十成像了,还需什么确定!”
香徕道:“可是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长相就确定她的身份,该有其他证据才是。”
连二爷的目光渐渐移到香徕的手腕上,看着那露出半边的镯子,道:“那这砗磲三宝镯可算?这是我母亲的心爱之物,给我之后我把她送给了你的母亲。”
“我母亲?!”香徕惊讶道:“既然你说把它送给了我母亲,可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她又是来自哪里?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这些都是我要告诉你的,你听我慢慢说……”连二爷认真看着香徕,仿佛要把她印进脑子里一样,边看边缓缓说道:“你母亲姓乔名凤婠,她的父亲当年是槊陵府铜余县县丞,后来获罪死于流放途中,你母亲因此流落风尘,幸好她第一个遇见的人便是我,我见她温婉纯良,知书达理,便喜欢上了她,许诺将来为她赎身并且娶她进门,这镯子便是我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香徕边听心边阵阵翻腾,原来骆谨行查到的竟然是真的,母亲真是铜余县丞的女儿,母亲真的是姓乔。
“那后来呢?”她忍不住问道。
连二爷重重闭了闭眼,道:“后来……后来你母亲怀孕了,而我却受人陷害性命不保,我担心连累你母亲,便叫我亲信连宁逃出府去,告诉你母亲打掉孩子另嫁良人……”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香徕。
香徕定定地看着他,见他不再说下去又问道:“那再后来呢?”
连二爷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拳,道:“再后来我被你三叔所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每日生不如死,虽然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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