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司徒拓退出房间,程玄璇忽然开口:“映夕公主,你有几成把握能保住孩子?”
路映夕没有马上回答,再次仔细为她把脉,摸着她的小腹轻按几下,才道:“是否觉得阵阵腹痛?隐隐约约的疼,不剧烈但持续?”
“是。”程玄璇的声音显得气弱,但神情冷静,只有眸子中凝着一抹幽幽寄望。希望她的预感是错觉的……希望宝宝不会离她而去……
路映夕的清眸中泛起浅浅涟漪,但转瞬即逝,温煦地道:“我这里有一瓶师传良药,可以保胎儿十日安然。你不用太担心,十日内我师父必已外出归来了。”
“你师父能救我的孩子?”程玄璇轻轻地问,好似怕太大声就会打破了希望。
路映夕扬起樱唇,笑得傲然:“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师父就能妙手回春。”
“空玄子前辈去了哪儿?何时回来?”眼中希望的微光渐炽,程玄璇再问道。
路映夕的眸光不易察觉地一暗,口中只是若无其事地答道:“师父去了邻城行医,已在返回的路上,这几日应该就会到了。”那个与她有师徒之名的男子,为了避开她,早已远游漂泊,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她本不想寻他,但现在为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她只能暗中派人查他下落了。但愿,十日之内,能到他。否则,便回天乏术了。
程玄璇欣喜非常,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耀。她单臂撑着坐起来,殷切地看着路映夕:“公主!谢谢你!可否麻烦你飞鸽传书给令尊师,请他老人家尽速归来?”
“明早我就写信催师父加快返程。”路映夕盈盈而笑,丽容清颜粲然生辉。她心中的黯然和苦涩,惟有自己默默吞咽。“老人家”?他虽名为她的师父,但实则只不过年长她十岁。那一个丰采绝世的男子,俊逸非凡,明明是凡尘翩翩佳公子,偏却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为了天下太平,为了百姓免受战祸之苦,他毅然决然远走天涯,放弃了她,也放弃了他们之间朦胧滋长的感情……
“谢谢公主!”程玄璇诚挚地再致谢,水眸格外明亮,连苍白的脸色也似乎瞬间有了些许嫣红。
“不客气。你的手臂伤得不轻,我先替你上药。”路映夕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眼睛,低头打开药箱。那么炽热狂喜的眼神,让她不敢逼视。她真害怕,十日之后那光亮会变成一片死灰。
程玄璇微微笑着,心情放松了不少。幸好她的预感并不准,幸好宝宝能有救,只要宝宝平安健康,就算必须以她的左手去换,她也甘愿。
房外,靳星魄冷着脸走来,低声对司徒拓道:“被慕容白黎跑了!”
司徒拓拧起浓眉,同样压低了嗓音,问:“他有没有说他为何要袭击玄璇?”
靳星魄不齿地轻哼:“人渣败类!因爱成恨,他还能说什么?”
“那就是没有线索了?”司徒拓的黑眸半眯,冷芒乍现。
靳星魄察觉到他眼中的寒气,问道:“你想怎么做?”
“你继续留在这里保护玄璇。”司徒拓的话音低而沉,却铿锵有力,“白黎,就交给我解决。”
“你的武功恢复了?”靳星魄疑问。
司徒拓摇头,黑眸再眯细一分,语气冷冽:“从今日起,任何人意图伤害玄璇,我都不会轻饶。”他暗中培植的死士,竟要用来对付至交好友。
靳星魄勾了勾唇,听出话中分量,不再追问,心知司徒拓已有谋算,不需他多事。
过了片刻,路映夕从房内走出,朝靳星魄点头致意,而后对司徒拓极小声地道:“司徒将军,到前面说话。”
司徒拓依言跟在她身后,走了约莫数丈,才听路映夕轻声语道:“司徒将军,我欺瞒了玄璇一件事,但我想我应该如实告诉你。”总要有人有了心理准备,如此,万一到时不幸,才能有余力安慰另一方。
司徒拓静默听着路映夕徐徐道来,心一点点沉坠,一言不发地点了头,举步折回寝房。
身后清浅传来路映夕善意的声音:“司徒将军,我见你也有伤在身,便留了一瓶药膏在玄璇那里。还望将军保重,玄璇尚需你给她力量。”
司徒拓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停下,可步伐却凝重僵硬。映夕公主的此番话,虽然委婉内隐,但他听得很明白,是指保住胎儿的希望十分渺茫,玄璇终究要伤心哀痛。
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陷入哀伤
时光飞逝,已过了九日,白黎却仿佛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两国结盟签约之事,暂且搁置了下来。一股诡谲紧绷的气息无形中弥漫整座皇宫。邬国君王心中不忿,他已忍让容许一个皇朝少妇冠上郡主之名,但和亲大使贵为皇朝王爷,却刺杀和亲郡主,无论理由为何,都是皇朝的不是!
郡主寝宫变得守卫异常森严,既是保护变是变相软禁。
司徒拓对于如此严峻形势并无担忧,但程玄璇的情况却令他痛心疾首。已经九天了……
“璇,喝点粥吧?你一整日都没有进食,这样下去身子要吃不消的。”司徒拓坐在床榻边,低声劝道。
程玄璇的脸色苍白,水眸中已是黯淡至极,轻声回道:“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她话里隐含的郁悒绝望,令司徒拓的心阵阵抽紧,低沉的嗓音愈加柔和,安慰道:“璇,也许今夜公主的师父就会到了,你别太担心。”
程玄璇微微举眸,望向幔帐,目光飘忽,淡淡道:“如果会到,早就该到了。”这几天,她每日都怀揣着希望,希望那神医会来,可是每日都以失望告终。随着十日期限越近,她的心里就越清明。映夕公主眼底蕴藏的那一抹怜悯,原来是有深意的。她的宝宝,恐怕是保不住了……
“璇,即使不幸,我们都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司徒拓痛惜地凝望她,确实希望不大了,只望她能坚强。
程玄璇仿若未闻,眼光涣散,空洞无神,唇边似有若无地浮起一抹哀伤,低低喃道:“没想到宝宝终究逃不过劫数,更想不到宝宝竟会是死在白黎掌下。”这个仇,她该报吗?如果不报,她如何对得起她的孩子?
思绪幽幽,她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爱怜眷恋,满是不舍。她已经感觉到了,宝宝快要走了……
下腹隐隐作痛,似有粘濡液体一点点染湿了亵裤,她却置之不理,静静地躺着,清秀面容没有表情,犹如一潭死水无波。
司徒拓握着她的纤手,感觉她的手温越来越低,凉寒如冰,那一股冷意从他的指尖直侵他的心脏。他的哀伤,并不比她少,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悲恸,可他却无能为力。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上苍的残忍!为什么他想要的孩子偏却无法出生?为什么要让玄璇受这样的苦?
偌大的华丽寝房中,浓浓的悲哀无声地飘荡开来,凝重地令人几近窒息。
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未敲门就径自走了进来,步伐急速轻快。
“玄璇,司徒将军。”路映夕在墨水画屏风前停住了脚步,语音中略带一丝欣喜。
“公主。”司徒拓站起,绕过屏风,沉着神色道,“可有令师的消息?”
“我刚刚收到手下回报,听说近日有人在京都见过师父。”路映夕的清眸中闪着些微亮光,“我现在亲自出宫找师父,或许能在子夜之前找到他。你们且放心,我一定会尽我全力。”
“有劳公主。”司徒拓颔首,黑眸暗沉,并未过早感到喜悦。
路映夕不赘言,旋身迅速离去。救人如救火,一刻都不能耽搁,但愿她能尽快找到师父!但愿上天保佑这个无辜的胎儿!
司徒拓走回床榻旁,牢握程玄璇冰凉的手,低声道:“璇,你也听到了,既然人在京都,映夕公主必定能够找到。”
程玄璇忽然绽唇微微一笑,轻幽地道:“等她找到人,怕也是来不及了。”她感觉得到,下体不断有血淌出,微量,却绵延。大概她身下的床褥也已经染污了一片吧!但是她不想动,一刻也不想移动,只想安静地感受宝宝尚有腹中的最后时间。
“璇……”司徒拓痛心地低唤。现在宝宝还未失去,玄璇就已经这般哀绝,倘若真的不幸……
“拓,幸好你还有宓儿腹中的孩子。”程玄璇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笑着道,“她了快临盆了,你可别在邬国待太久,错过孩子出生就可惜了。”
“璇,别说这些好吗?”司徒拓不自觉地皱起浓眉,她这样怪异的模样更叫他难受心疼。
“为什么?这是喜事,你不觉得高兴吗?能有自己的骨肉,是天赐的福气。”程玄璇唇畔的微笑不变,语气真切,“宓儿是比我有福的女子,将来她会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拓,你一定要爱这个孩子,千万不要像对卓文那样冷落。”
“这些事我们等回了皇朝再说吧。”司徒拓无心多谈,浓眉紧锁,全部心思都悬在她身上,暗暗祈祷映夕公主及早寻得空玄子返来。
“经过白黎刺杀我的事情,结盟还能成功吗?”程玄璇似有了闲谈的心情,温言询问。
“皇上已经收到我的飞鸽传书,新任和亲大使很快会抵达。因刺杀的事,邬国君王借机发挥,说我皇朝没有诚意结盟。皇上顾忌着龙朝正虎视眈眈,所以略有妥协,答允邬国君王改由映夕公主和亲,而五座城池亦改作三座。”司徒拓毫无隐瞒地道来,于他和玄璇而言,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此时他实在开怀不起来。
“那也就是说,和亲的事与我无关了?”程玄璇淡淡笑着,腹部阵痛,脸上却没有表露异常。
“是的,等盟约签定之后,你就自由了。到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司徒拓柔了口气,抬手轻抚她洁白的脸颊。
“原本你和皇上是如何打算的?”程玄璇任由他抚摸,但他温暖宽厚的手掌却也驱逐不去她发自心底的寒气。
“本想迎你入宫,让方儒寒亲眼见你被皇上赐封为妃,给出解药以后,再以狸猫换太子之计,找一个貌似你的宫女代替你。待到水到渠成,方儒寒已回邬国,也就不会知道其中玄机。等将来事情曝露,天下大局必已不同。”司徒拓这次没有再三缄其口。事以至此,也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隐隐透着皇帝有一统四国的野心,但程玄璇并无心思留意。她感觉身下愈发濡湿,痛感渐渐剧烈,她的神智开始有些混沌。宝宝,你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吗?还是你已经弃娘亲而去?宝宝,是娘亲没用,保护不了你。你再投胎时,一定要投到福泽绵厚的人家。娘是命薄之人,不能做你的娘亲了……
司徒拓见她的眼眸半睁半闭,神色恍惚缥缈,心中不禁一凛,急道:“璇?你身子不适吗?我去请太医过来!”
这几日路映夕私下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老太医在此寝宫中,司徒拓正欲要前去叫人,却被程玄璇轻轻地扯住了手腕。
“璇?”
“不用去了。”
程玄璇幽幽睁眼,脸色苍白得近似透明,唇边却噙着一抹空茫虚无的笑容,“宝宝要走,我们留不住他了。”
这不吉祥的话令司徒拓心如刀绞,他想开口安慰,但鼻尖隐约闻到浅浅的血腥味,顿时一震!
“璇!你撑着!我去请太医!”再也没有犹豫,他飞奔出寝房,胸腔里心跳疾速,怦然失律。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慌过。孩子若没了他会心痛,但玄璇若出事他会心碎!
看着司徒拓急冲出房,程玄璇却是出奇的平静。掀开盖得严实的丝被,侧了侧身,她低眸看去。果然,浅色床褥已被晕染开一大片的血色,极艳的紫红色,骇然惊人。血腥味渐重,飘散在空中,刺鼻而悚然。
程玄璇却只是笑着,拖着虚弱的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撤掉污秽的被褥,重新躺回床榻。她不哭,她要笑着送宝宝离开,让宝宝安心地投胎转世。
司徒拓带着老太医前来时,见程玄璇靠坐在床头,淡谧微笑,心里不宁的感觉更浓,忧切道:“璇,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太医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有劳太医。”程玄璇礼貌地温声道,神情如常,仅是分外苍白。
那老太医也不多言,谨慎地替她把起脉来,不过片刻,老太医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沉重非常。
“太医,如何?”司徒拓忧急地问。
“只怕……”太医皱着一张老脸,重重叹息一声,才道,“老朽无能,只望公主殿下半个时辰内能找回空玄子神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孩子保不住了,大人可无恙?”司徒拓已不去想孩子能否保住,早前映夕公主曾说,如若小产,玄璇的身子会因此孱弱,要是再加上她没有求生意志,情形就更堪虞了。
“最紧要的是心境豁达,子嗣虽珍贵,但性命更重要。”老太医言语含蓄,暗带宽慰之意。
程玄璇浅浅笑道:“多谢太医。”
太医摇着头,满目无奈,没有开药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退了下去。现在如何做都无益了,只愿上苍怜悯。
看着太医离去,程玄璇拉住司徒拓的手,微笑着问:“拓,你说我人瓣孩子会是男娃儿吗?我希望是男孩子,会比较坚强。”
司徒拓不语,黑眸深沉晦涩,藏着隐痛。反手握牢她的小手,他坐在她身旁,抬手替她拂开额前散落的青丝,然后用手掌轻轻地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虽面带笑容,可是,眸光凄哀惨然。她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上天真的不肯给他们的孩子一条活路吗?真要灭绝了玄璇的生气?
第四卷…第二十六章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程玄璇阖目躺下,面容安静,并无痛楚扭曲,唇畔甚至带着一抹浅笑。宝宝,娘亲没有机会看见你的摸样,但是娘亲知道,你一定长得可爱机灵。只可惜娘亲无缘抱一抱你,更无福分听你喊一声娘。其实这也是好的,你不来这人世,就不会尝到世间苦楚,不会知晓艰辛凶险。娘活得太辛苦了,真想陪你一同走黄泉路,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司徒拓的目光紧紧锁着她苍白的容颜,心痛至极,黑眸暗如夜色,无尽苍凉。他这一生,饱经坎坷磨难,可却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悲哀无力。他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可是什么也无法为她做,就连痛苦也无法为她分担。她光洁的额上渗着一层冷汗,说明了她正暗自忍耐疼痛。她的静谧无言,更令他心痛难当。
子夜降至,空气似乎格外阴冷,程玄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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