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一旁也是一脸喜色。
可慕涟的脸色并不好,“……父亲……成亲一事,实在太过唐突,孩儿尚无准备。可否缓个一两年再议?”
慕老爷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了,“涟儿是有什么顾虑?”
“……并无。”
慕老爷对着爱女叹了口气,“涟儿,你也不小了。之前你好逛青楼,为父觉得甚为不妥,但也不忍心太约束你……但是……两年前你张伯父跟王伯父都很看好你,三番两次跟我提结亲之事。只是后来他们听说……再都不吭声了……
在婚嫁一事上,为父自然也不想过分为难你。所以今天即使面对相府,我们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只是,涟儿有如此好的姻缘,为父还是很欣慰的。涟儿还是好好想想,不要太任性。”
母亲也在一旁帮腔,“涟儿,相府还带了话,倘若我们同意婚事,相府会将西北明年全部的军械生意尽数安排给慕家,作为额外的聘礼!”
西北全部的军火生意!倘若吞下,那慕家可就是全西魏无人敢争锋的军械商了!慕涟感觉自己脑子都充血了。
听罢父亲的话,慕涟感动于双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爱护,也知道了自己这些年带给双亲的难堪和担忧。
只是……
毕竟相府条件太过优渥,双亲的眼神里又满是期盼,慕涟完全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只能说实在喜不自胜,需要缓几天平静一下再答复,便匆匆逃回了闺阁。
半月之后的军械投标会,慕家联合了谭家桑家一道投标。本也觉得胜算不大,能拿到一成的生意便非常满意了。熟料却一路顺利,居然拿到了整个大单!
消息传来,整个慕家都欣喜若狂。
鉴于西部的军械都是由慕涟负责的,投标也是由她督导准备的。众人最后便归功于是慕涟运筹得当。于是原本对年少继承家业多少不信任的她纷纷心悦诚服。
只有慕涟和慕家二老知道,这是有相府在背后相助。
几天后,相府祁大公子——祁澜亲自到访慕家。
祁澜彬彬有礼,对慕家二老分外尊敬,让原本就高兴的二老更是心花怒放,赶紧唤了慕涟回来。待言谈甚欢的与祁公子续完旧,慕老爷便拉着恋恋不舍的慕夫人找理由走开,留祁澜与慕涟单独相处。
她一见他,便想起来了。
果然是幼时与自己一起玩耍的小哥哥!
记得那时自己还在西北,只是七岁娇滴滴的女娃。而隔壁便是祁府。府上有位小哥哥,成天带着自己玩耍。记得他长自己六岁,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却对她非常耐心宠爱。
她第一次骑马,便是他教的。家里好几位叔叔教过她骑马,但是她一坐在马背上就害怕得发抖,怎么也学不会。而他却陪她上马,将她护在怀里,温柔的安慰她,一遍遍说着要领,并且每日都陪她在草场上练习,她才终于学会了一手男子都望尘莫及的好骑术。
她拥有的第一本画册《封神演义》也是他特意从京城带给她的。从那以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看话本子,一直到现在。
若是被别的大孩子欺负,他便会牵着哇哇大哭的她去找对方算账。面对她时,他总是温柔又耐心。可替她出起气来,却是凶巴巴恶狠狠的样子。还不及动手,欺负她的小孩子便被吓得哇哇大哭,从此之后再不敢惹她。
七八岁最是调皮的时候,她在东家偷菜,在西家逗狗,捅下好多篓子。他总是替她担下责任,不知被祁伯父罚跪了多少次……
九岁时她被父亲带在身边接触慕家的生意,什么都还不懂,暗地里看了长辈不知多少白眼与脸色。每每委屈难耐、自我怀疑的时候,总是祁澜在她身边安慰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之后他跟着祁伯父去军营历练,不能再天天陪着她。她为此伤心难过了好些日子。可是他每个月都一定会回来一次看她。
只是,他们当时有订亲?这个倒实在没有印象了……
可惜两年后慕家迁出西北,她便再未见过他。
关于这位小哥哥那些温暖美好的记忆,在慕涟的脑海里渐渐都鲜活了起来。回忆起这些,慕涟渐也觉得眼前六年不见的翩翩公子有种很熟悉的亲切感。
祁澜倒是没有说到提亲一事,而是与她闲聊了许久。两人相处了一下午,很是轻松愉快。
之后的几个月,祁澜隔三差五便上门拜访。若是慕涟忙着,他也不打搅,而是在一旁静静处理公文陪着她。
她若出门巡铺,或是外出谈生意,他也欣然相伴。铺里的小厮们显然也听到了消息,见到他居然纷纷以“姑爷”热情相称。慕涟羞得只想夺路而逃。祁澜却是眉眼带笑,一点也不排斥。
其实慕涟早就察觉到了,祁澜是很忙碌的。他不仅在朝中担任太仆这等要职,亦隐隐是祁家的家主。祁相虽有幕僚近百人,但最为倚重的还是他。如今相府不管是公事还是家事,几乎都靠这位大公子主持。
但他还是近乎每日都抽出时间来陪她。
祁澜不得空时,便派祁府的管家给她送来各种礼物。既有珍贵的玉器首饰,也有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北燕的熏香,南洋的花卉,甚至从西北特意运来的蜜瓜。
慕涟虽然很喜欢这些物件,却也觉得受之有愧,反复跟祁澜说不用如此。祁澜笑笑,隔两天却又是一箱子礼物送了过来。慕涟无法,只能一方面不断回礼,一方面不自觉的对他有求必应。
这天是七夕节,慕涟早就想好去醉琉璃见洛尘。但祁澜已经在前一天给她下了帖子约她去玉潭赏花。慕涟不便拒绝,只能随他去了玉潭。
祁澜仍是那样风趣体贴,一路上把她照顾得很好,两人玩得很是开心。但不知为何,慕涟觉得,与他在一起,她总有一份紧张和愧疚感。
伴晚,祁澜坚持送慕涟到了家门口。慕涟谢过之后正舒了口气准备进门,突然被祁澜叫住。回过头,见祁澜居然少有的有些紧张。他缓步走到她跟前,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条坠子。可能是平日衣物挡住了,她之前一直没有留意到祁澜带着坠子。如今细看才知,这是一枚用红绳串着的玉环,跟自己一直带着的这枚,很是相像,只是稍大一些。祁澜不由分说的将自己那枚为慕涟带上。只见玉环一大一小居然嵌套在一起,光泽温润,完美无缺。
祁澜平视她的双眸,柔声说,“涟儿,这是祁家祖传的一对玉环,一般由嫡长子赠送给自己的结发妻子。当年订婚时,我与涟儿各执一枚做为信物。现在,就都由涟儿保管吧。”
慕涟一听,急忙想两枚都摘下来一并还给他。
他却握住慕涟的手阻止她。
感受到他手心的火热,慕涟瞬间羞红了脸,僵直了身子再不敢动弹。
“涟儿……我等你的答复……”
后来的几天,慕涟越见这对玉环便越喜欢,觉得两枚一起带更是好看。
但对于祁澜,她的不知所措也日盛一日。
这段时间祁澜一直陪着她,她便少有机会去见洛尘。这天见祁澜没有到访,慕涟连忙奔了醉琉璃而去。洛尘彼时正在酒窖。见了她,虽然没有追问什么,但亦是满脸的高兴,放下所有的事情陪了她一整天。
出醉琉璃时已是黄昏。慕涟劝他不要再送,然后恋恋不舍的走出门外准备上马。忽见大街对面,停了一顶软轿。而软轿旁站着的,正是祁澜的贴身小厮。小厮见到她,连忙走了过来,行过礼之后,毕恭毕敬的请她去街那边上轿。
慕涟心里一阵忐忑的走近,缓缓先开了帘子。里面端坐着的,果然是祁澜。他伸手扶住呆楞的慕涟,将她安坐在他身边,然后顺势握紧她的手。她略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轿中一时寂静。过了一会,祁澜终于开口,“涟儿……我以后会多陪你。只是……不要再来见他了好不好?”
慕涟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涟儿……你若是答应,明年西南十亿两白银的军械生意,我尽数安排给慕家,可好?”
慕涟惊讶不已,猛的侧头看向他。只见祁澜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但眼神和语气中明显透着落寞。
难道他真的是认真的吗?慕涟不忍心对祁澜的心意再视而不见,又却实在无法开口答应。她叹了口气,闷闷的说,“澜哥哥……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不要总用慕家来要挟慕涟好不好……慕涟受不了这样……”
“涟儿,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好。只是……这么多年了,你仍是这般悠然大度。除了慕家……和这个人,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会让你奋不顾身。所以……”
慕涟暗自惊讶他的敏锐,却不知自己该承认还是否认,最后仍是呆呆的坐着。
静默了半响,祁澜再次开口,终于捅破了窗户纸,“涟儿……是不是怪澜哥哥来得太晚?
这些年我一直多方打听你的下落。可前线战事紧张,慕家又多番迁移。我写的信,多半都没能寄到你手里。
哥哥只是想在边关早些建功立业,好风风光光的娶涟儿……今年涟儿已经及笄了,这次即便父亲不调回京城,我也会寻到慕家来提亲的……”
慕涟见今天实在躲不过,心一横,斟酌着回答,“澜哥哥,没有的事。再见到哥哥真的很开心。可是成婚一事,实在太过唐突……
那只是多年前的婚约,澜哥哥不必再守着承诺。慕涟觉得自己配不上哥哥……哥哥要娶的应该是京城的世家小姐,而不是慕涟……”
祁澜的面色变得苍白。他定定的看了慕涟片刻,终颤抖着问出了口,“涟儿……不再想着哥哥……可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慕涟被他说中心事,再次一愣,脑海中随即浮现出那双温润的墨黑双眸。她面颊微红,嘴角带笑,缓缓点头。
那天慕涟没有再说什么,祁澜也没有再问。慕涟便以为自己都讲清楚了,心里搁了好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
只是半个月之后,西南军械的投标大会上,慕家再次爆冷中标。慕家上下一片欢天喜地,对慕涟的溢美之词更是无以复加。慕涟却能只长叹一声。
虽然慕涟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毫无畏惧。但她发现祁澜掌握了自己的弱点。他从不要挟她,他许是知道这样只会激起她的反感和反抗。
他只是不断的给予,不要求回报的给予。不发一言,然后等着她的心软和妥协。
与此同时,双亲也不断催促慕涟对提亲的答复,甚至已经有绕过她直接答应祁家的趋势了。这让慕涟焦心到了有家也不敢回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金风玉露再相逢(五)
对于祁澜,慕涟着实有些心烦意乱、不知所措。不由自主的来到醉琉璃找洛尘。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觉得安宁无忧。
洛尘虽深居醉琉璃,但手艺却逐渐扬名。不断有客人来醉琉璃,只是单纯的为了品尝他所酿的酒,或是求他作画一副;但凡有他演奏乐曲的歌舞会,亦是场场爆满。可是对于陪酒迎客,洛尘却一律拒绝,放言日后只接待沐公子一人。这半年如此,以后亦会是如此。老鸨心疼酬金,但眼下洛尘为她日进斗金,她也没胆子得罪洛尘,只得随了他。
洛尘在她进门的一瞬间便发觉她有心事,于是放下自己画到一半的画作,请走了客人,静静的陪着她。她却头一次不想对他告以实情。她不想提祁澜,更不想在他面前提,便推说没什么。洛尘却不放弃,一直柔柔的看着她。慕涟觉得全身暖暖的,心事也终于不自觉的朝他和盘托出。
她倒稍稍清醒,没有对祁澜提及太多。只是说自己原本的婚约需要兑现,对方公子也非常好,她却不想答应。
熟料洛尘听罢,静默片刻,却问出了与祁澜一模一样的问题,“这位公子家世想必了得,视涟儿也如珍宝。涟儿却不愿答应……涟儿可是有了心上人?”
慕涟愣住了,自己真的……有这么明显?
既然已被看穿,索性,就在今天做个了断吧。
她深吸一口气,装作很轻松随意的样子。但拽紧衣襟的双手却暴露了她的紧张,“洛公子……慕涟想办法为你赎身可好……”
洛尘一愣,看向她,墨黑的眼眸里满是光彩,轻笑着问,“……那之后呢?”
慕涟看着他的笑容,脑子又不听使唤了,红着脸吞吞吐吐的回答,“之后……慕涟也不知。只是……慕涟觉得公子在这里,太过委屈。公子才华过人,在哪里都会是人杰,实在不该因家族株连,沦落于此。慕涟想帮公子……”
“那洛尘该如何回报涟儿的知遇之恩?”洛尘继续轻声问。
慕涟赶紧摇头,“慕涟不求回报。只要公子安好,慕涟心甘情愿……”
洛尘终于收起了打趣她的眼神,正经的看向她,眼里满是暖意,“涟儿既赎了我,就该对我负责……
涟儿这么好……我也很想回报涟儿……
虽然担心我的出身会拖累涟儿……可是我会努力的……
所以,这一世……我都陪着涟儿……可好?”
慕涟不敢相信的抬起头,迎上他温热的墨黑双眸,心脏狂跳,面颊烧得绯红,却傻笑着止不住的连连点头。
慕涟一出醉琉璃便直奔慕容昭阳的府上。
昭阳听完慕涟颠三倒四的一席话,再看她满面红光的高兴样,却是焦急又惊讶,“慕涟,你……你要替无尘公子赎身?你这是怎么了?!戏子无义,你已经被他迷惑了!你给我清醒一些!”
慕涟看昭阳反应激烈,只能强迫自己从兴奋之中冷静下来。她拉住昭阳的手,换上极为严肃的神情,“昭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慕涟做事是有数的。无尘公子不是那种人。即便你对他有所怀疑,你也该相信我,好不好?
我是真的很想帮他。而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我慕涟虽然总是给你添麻烦,但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求过你。昭阳,这次是我郑重的求你。帮帮我!”
昭阳看慕涟一脸的执着与凝重,与平日的随性爽朗完全不同,知道她是动了真格,便也严肃了起来,“慕涟,既然你开口,那我一定尽力。明天我就派人去廷尉府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