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路,看起来都是同样的,过了门,又是路,路尽头又是门,哪里有什么出路呢?若自己有了争抢的心思也好,偏偏天生对什么都没有感觉,很多时候是懒,更多的是淡漠,没有例外的淡漠,无论是母家还是对皇宫,都是一样的。
生我者父母,养育之恩在于给了生命,想要报这份恩,只怕也得用命还了,好在活不活着,对他来说,也并不在意。
☆、【122】拖家带口出门去(三更)
因为带上了跟众人不怎么熟的冯小侍,马车里变得异常沉默。始作俑者正若无其事的闭目养神,剩下的人则是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已经是许久不曾坐马车,冯小侍开始的时候还是保持着标准的坐姿,没一会儿就弯了背脊,再一会儿,整个人歪着倚靠着身后的架子,又过一会儿,恨不得整个人趴在任侍君身上。
凯风终于破功,忍不住打趣道:“便是只有这些出息吗?也忘记前几天是谁在水月宫大放厥词,说是马车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如今傻眼了吧?”
已经累极的人,不愿意回话,听她这么说索性直接倒在任侍君的腿上,他一直知道宫中有那么一个没脾气的老好人,趁着今日任侍君在,自己也难得的小孩子一会儿,挑起了右眼的眼帘,含混不清的说道:“任侍君都不曾说什么,陛下怎么就这么心疼?”
“好好的,说个话,也这么懒着,嘴都不好好张开,说个话还要让我们去猜不成?”
“陛下如今还要赐张饼给臣侍吗?”
听了这话,谷悦跟任平生都捂着嘴轻笑,这人虽然一直懒着,陛下也不该那样对人家,好好的赏了一张饼,后宫都当成笑话讲了。
“那个就算了,被你猜到的东西,便是没什么意思了。马车颠簸,你若是觉得身上疼,朕这里有别的东西,便放过任侍君吧。”
“臣侍不觉得疼。侍君觉得臣侍碍事吗?”
“啊?额,不觉得啊。”
“那便好了。”冯翔得意的一笑,就知道这个老好人是不会拒绝自己的,还真是有意思,宫中怎么会有这样好玩的人呢?
他是天生的无痛感无知觉,什么爱书成痴,废寝忘食都是瞎话,他本来就是没感觉的,若不是被饿晕了,他也不会知道要吃饭,即使最烈的酒到了他的口中也是没用一丝的味道,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暗淡的。只能依靠视觉与听觉来分辨,他的其他感官与摆设相比,也没什么优势。受了伤也不会痛,从来没有眼泪,不会悲伤,也不会雀跃,总是什么都不可以,什么都可以般的纠结。
他是异类,所以父亲一再告诫他,如果见到自己流血要千方百计的哭闹,如果看到别人摘花去闻,自己也要夸上两句,如何从茶叶的形状去辨别茶叶的种类,就因为其他感官的缺失,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听觉跟视觉,还有旁人不知道的感知能力。
他知道此次出宫不会平静,却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按说有芸贵侍在,所有的意外都不会发生,但他该死的知觉一再作祟,提醒他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他们的第一站,是状元府,陛下进得府中与人议事,他们三个便在附近的几个小店中偷闲,民间的工艺朴素简单,见惯了华丽的装饰,如今遇到这些,却也喜欢的很。冯小侍跟任侍君挑了好久,才发现两人都未曾带银子,冯翔随手摘下手上的翡翠镯子,递给老板,就算是以物换物了。成交之后,直接拉着任侍君出门。
“那镯子的成色极好,你今日可是吃了大亏了。”之前一直被冯小侍拉着,连跟老板分辨几句都不行,芸贵侍身上一定备着银子,冯小侍又何苦这么破费呢?
“臣……”私下打量,见没人注意到他,才悄悄的说道:“我又不傻,当然知道用哪个镯子换这些东西在钱财方便是我亏了。可是你不曾听说过,千金难买我乐意吗?他店中的东西,你我都是真心喜欢的,既然喜欢,还有什么值不值的呢?”
“这倒是个新鲜说法。我看着一旁有人在卖糖人,不如我们去买些尝尝吧。”
“糖人吗?”美则美矣,只是那种甜如蜜的滋味,自己是感受不到了,说起来,连蜜是什么滋味,自己都不知道,还怎么能说甜如蜜呢?见任侍君一汪水眸期许的看着自己,终是妥协了,只是身上的根本就没有钱,总不能回去问芸贵侍讨要吧?
“公子,公子……”有人从刚刚的小店中追出来,“公子,我家东家说了,虽说公子是心甘情愿的,但我们店虽小,还是有些气节的,让人把这些银票跟碎银子给您送过来,虽说是抵不了这个镯子的,也是小店的一份心意。再说公子仓促出门一定是身上没带银两,用得着的地方还多着呢。”
任平生站在一旁,听他这么说,便有些好奇,都说无奸不商,这世道,能这么做生意的人也很少了,虽说还是吃亏,不过人家也只是一间小店,不能太过计较,“你家东家倒是有心了,这种事情也难为她想的这样周全,未知东家是何人?”
“回这位夫郎的话,咱们东家是工部侍郎霍子欣大人的嫡长女,名叫霍芷兰的。”
任平生单手从小厮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钱袋,拨开一看,“那便替我们谢过你们东家了,正巧,想要去买糖人来着,也算是有钱了。连细碎的银子铜板都备好了,足见你们东家是个难得的女子。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再去叨扰。”
“是。”
任平生因为已经侍寝,所以梳的发髻跟冯小侍不同,那位小厮眼尖得很,一个叫夫郎,一个就叫公子,这种称呼还是让两人都觉得心头酸酸的。任平生感慨岁月无情,自己已经成了如今的模样。冯翔感慨自己已经好久不曾听过公子这个称呼了,恍如隔世。
任平生去到卖糖人的摊子上取了两个做好的糖人,一个做的是揽镜自照,一个做的是鱼戏莲花,“你要哪个?”
“我远远瞧着,似乎有个画的是鼓盆而歌,那个好,我去换那个吧。”说着,便真的从任侍君的手中取走那个鱼戏莲花,往摊子上去。
任侍君慌忙的拽住人,“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要什么鼓盆而歌,多不吉利?好死还不如烂活着呢!何况你现在不是很好吗?只几句话,陛下便带你出来了,以后定然更加顺畅。”
“哥哥是想要这个鱼戏莲花吗?也好,寓意多女多福,哥哥便留着这个吧?我去把揽镜自照给换了。以后的事情,自然有哥哥的福气在,至于我的福气嘛,便到今日为止了。”迷蒙的眼睛,飘渺的笑容,陪着他头上戴着的白纱帷帽,越发觉得此人不该是活着的。
“你胡说什么?!怎么会到今日为止呢?你赶紧回来,若是被陛……那人知道,你今日的作为,可不得了了。”
“她怎么会跟我计较呢?她不会跟我计较的。”也许,没机会计较了。“算了,便依哥哥吧,就留下这个揽镜自照美上一美。”
“这就对了,你尝尝看,我刚刚吃了一口,果然甜得很呢。”
是吗?甜,是什么味道呢?试探的含在嘴里,果然还是没有味道的。从来,那些美味的词语都只能听说,每每看见乔小侍大快朵颐的样子,自己也心有羡慕,这种正常人会有的感觉,穷己一生,也不会体会到了。
勉强挤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唇上的胭脂被糖吸走,越发显得此人柔弱苍白,“哥哥果然说的是。”
“我素来身子不好,常年服着药,面色也不如你这般,你到底是怎么了?刚刚做马车累着了吗?之后你便靠在我身上,不要理会陛下说什么吧,她也不过是存心打趣你,你从前不怎么跟陛下相处,并不知道她的性情,哪里能跟她认真呢?”
“许是累了吧。”这种隐痛,他怎么会说呢?趁着自己还有用,能藏着变藏着吧,待到终了那一天,谁还会跟死人计较呢?
“估摸着主子也快出来了,咱们先回马车吧!一会儿要去西街呢!听闻西街是主子跟她妹妹共同经营起来的,初到京城的时候,我也去看过,不知道现今又是什么模样了。你可曾去过西街?那个笔墨流年里面都是难得的墨香,闻着让人通体舒畅,听说是尊亲王的手笔,不过只用了少数几个配方,大多都是放在咱们家里了。”
“哥哥从来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喜欢那种地方也是应该的,这墨香的味道,小弟我,怕是欣赏不了了。”
明明没有嗅觉,却不得不敷衍着,他并不想去笔墨流年,只因在书上不曾有人描绘过尊亲王所制得墨带着什么样的香气,他不想自曝其短,更害怕对他不设防的任侍君拉着他去闻墨。人都是那样,对于自己没把握的东西,找不到什么安全感。
“从前没怎么跟你说话,怎么不见你这么贫?如今熟了,也知道取笑我了。”
“哥哥是为了世子打算吧?宫里的墨虽然多,但是能被放在市井的,一定是不那么出彩的,即便是尊亲王的作品,也比不上宫中常用的墨,何况有瑕疵的东西都是不会出现在宫里的。这种墨,想来宫中是没有的,哥哥为了世子,果然费心了。”
对于冯小侍这般轻易的看穿他,任侍君颇为讶异,这个人,到底是藏得太深,还是从前一直在韬光养晦呢?
☆、【123】翔者,回飞也
见他有些凝滞,冯小侍便拿着他手中的糖人往他嘴边送去,又凑上前,贴着他说道:“哥哥,你的心肠怕是比人人称赞的贤君还要软上三分,一颗心,全都扑在世子身上诚然是件好事,但世子总是外人,过两年也要出宫去,这保命符怕是不长久,劝哥哥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后宫毕竟是陛下的后宫,不是世子的。需知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日后也要多加小心。我从来深居简出,哥哥对我有防备也是应该的。只是你我今日能共乘,已经算是有缘,临了了,难免想嘱咐哥哥一句。”
“你这话,怎么说的这样悲凉?”任平生没来由感到一股慑人的寒气,像是一种刀光剑影,连眼前的人都看不真切。他今日的话,句句像是诀别,实在太过诡异。
“哥哥,世上有种人,他们的直觉很准的。哥哥以为为何一贯偏安一隅的我为何今日要跟着出宫呢?不过是给自己的家人留条后路罢了。倒是羡慕哥哥,在她身边,也是为自己活着,我又能为了谁呢?”
“你说的什么直觉?听起来太过玄妙。”
“玄妙,便是玄妙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回头往状元府看了一眼,浅浅一笑,拉着任平生的手,“哥哥,主子出来了,咱们该回去马车了。”
“你的唇,似乎没什么血色,当真身子无碍吗?”
“如此,便该去买盒胭脂,让哥哥给我抹上才好。”说着便快步跑向一边,去小摊子上拿了一盒丁香味道的胭脂。“如今比不得家里,没那么多好东西,哥哥可愿意为我抹一层胭脂吗?”
任平生见他轻快的步伐不像是有什么病症,又挂着讨喜的笑意看着自己,明眸善睐,似是没有一丝不适,便如他的意,接过他掌心中的胭脂,找个人少的地方,用手蹭了一些,便为他抹上,“男子不能当街涂这个,这是于礼不合的,只能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给你先抹上了。总算是有些颜色了,你不知道,你刚刚的样子,还真是吓人。”
“我哪里的小厮总是嫌我不白,那么多的粉抹上去看起来倒像是黑无常。”
任侍君不禁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戳了他一下,嗔怪道:“好好的又说这个!”他这话分明就是一句宽慰人的假话,一路上他枕着自己,也算是出了些汗的,脸色却不见红润几分。不过既然他不说,自己也不能坚持,拉着人回马车便是了。
远处的谷悦正跟凯风一同说话,看着状元府的牌子,谷悦不禁感慨万千,“他还好吗?”
“楚?”
“恩。”
“看样子该是不错的,如今父母可是随时见到,又能跟自己中意的人相知相守,时间能跟他相比的人也是少了。经历过磨难的感情,才会更加坚固。他只是担心流苏,没了主子,怕流苏的日子不好过。”
“主子何时也成了卖弄的哲人了?赶明儿是不是也要着书立说?”
“这点值得商榷。”
“主子想去哪里?”
“本想带你去看看徐府的流苏树,想想也是算了,毕竟这个时节,也没什么可看的。徐府有人照应着,自然没有什么大事。”
“御寒的衣物已经运往边关了,户部跟兵部的人一同查验,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主子无需担心。”这不过是安慰的话,兵部的换血才发生没多久,又是以男子为首,心根本不齐,户部还是老样子,根本就没什么变化,这次往边关送的衣物、粮草跟兵器,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凯风虽说是21世纪穿越过来的,毕竟之前只是个大夫,对兵器的制造演练知道的不多,从前尊亲王在,也都是靠着她博览群书又过目不忘的能力,从书本上生搬硬套的,如今她走了,默下的书再多,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何况她本来就是反感这种杀戮的。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往远处撇过,见那两个人正一手一个糖人走来,展露笑颜,自然而不矫饰,如清水芙蓉一般,“你看他们,出来一趟,变成了小孩儿了。”
“冯翔的脸色,似乎一直不对。主子不觉得奇怪吗?从前听说他不饿晕了,很难知道要吃饭,人食五谷杂粮,本是常理,不吃饭自然会饿,他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也许吧,不按时辰吃饭,脸色的确会越来越差的。走吧,咱们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下一站便是西街。
直觉越来越强烈,冯小侍闭目甚至可以感到刀剑冷冷的光影,他不能说,这是宿命,是陛下未解开的结,也是冯家的希望。他的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本以为赴死的时候,该是决绝的,却不想是这样的忐忑的。担心他一个走神,便会错失机会,担心马车内其他人的安全。
马车就算是豪华的,也是用的常见的材料,弓箭便可以轻易刺穿,只不过陛下觉得自己布下了不少的暗卫,成竹在胸,焉知旁人不是布下天罗地网呢?过于自信,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发生在帝王身上。
马车驶到了西街的路口,谷悦跟任侍君下了马车,冯小侍却没有下来。
“怎么了?不是到地方了吗?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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