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这队官兵的背影,我大骇:国丧!难道白羽皇位刚坐几天就英年早逝了?这一惊非同小可,须得打探清楚才行。
要打探消息别的地方我不熟悉,唯一可能就是在西泉街上打听。西泉街上有位卖银器的老伯平日对我丝毫不避讳,且因着卖的是贵重银器,与官府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想必他可得些端倪。
“银伯,生意可好啊,八月可又想您了。”一进银器店,我跟银伯打着招呼。
银伯的店里有两个伙计,此时估计是送货去了,店里只有他自己照应,来看货的顾客很多,他有点应接不暇。见我进来,只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在旁边的凳子上坐。银伯也喜欢八月,那种喜欢是发自内心的。
见他忙,我不便打搅,坐在门口的一张藤椅上等,眼睛瞟着门外。四个官兵在街上贴着告示,周围几个人围过去看。这一定是官府发布的关于国丧的告示,我赶紧跑出去。
我走过去的时候告示已经贴好,几个人在议论。
有人不认识字,问旁边的人:“这告示写的什么,是谁死了?”
旁边的人低低的声音:当朝国师昨日仙逝,皇帝悲痛万分。
我更加震惊了,不会吧,是米粒呜呼了,这——太出乎意料了。
听见那人又不解的问:哪个国师啊?
旁边解答的人不耐烦了:一共才几个国师,就是太子傅琴国师,智退敌兵夫子庙讲学的那个。哎——没想到,真是天妒英才。那人叹了一声。
这下,我彻底傻了,说来说去,闹了半天是我死了。白羽啊白羽,你跟我开什么国际玩笑啊,我老人家好好的站在这,你就说我英年早逝了。好好一个活人,让他这么一鼓捣,凭空的就没了。
我站在那里,还使劲琢磨着这事。告示旁边的人都散了,这没头没脑的咋就把我给整死了呢?人家不都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吗?真是没道理!
银伯店里的顾客都走了,他在门口冲我招手,原来又一队官兵拐进西泉街来了。
八月已经被银伯喂饱了,趴在地上眯着眼休息。
“国丧了,得挂白灯笼。这国师被上天收回去怕是能位列仙班呢。”银伯一张嘴,我就听的直打颤。我一个活人,被人家当成死者当面议论真是浑身发冷。
朝廷的指令一下,人们的行动都很迅速。我带着八月回别庄的路上,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商户门前都挂起了灯笼。一条街上,霎时一片肃穆。
我特别搞笑的想起臧克家的那首诗:
有的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抛却诗人本来的寓意,我觉得这两句话象是在说我。我不但已经死了,而且死的规格还挺高,全国三日举丧,作为一个国师,这样的死后待遇是很罕见的。
回到别庄,崔辰在等我,他说奉门主的命令让我回本部去。
远远的就看见我们本部的破门楣上挂着一盏白灯笼,门主的动作真够迅速的。
院子里站满了人,老门主正等我们,一脸的严肃表情,很不象平时的样子:“朝廷三日国丧……我们都要恪守规矩,明日全体门人将在本部外的场地为逝去的英灵超度。”哇,这老头是爱国模范,我在心里嘀咕,你这么做难道还指望皇帝来给你颁奖啊?
第二天的铁丐门白幡白绫林立,每人都是半身披孝,齐刷刷的几百号人站在总部外的空场上。门主手捧着三尺长的白布,面东而立,高声颂念:卫朝三十五年仲夏,惊悉我朝栋梁琴姓国师仙逝,不胜悲痛,上下同哀。琴国师匡国惩恶,举贤选能,百姓皆颂其德歌其勇叹其忠,今上天不义将其收去,乃我大卫之损失,望英灵缓走,继续佑我大卫民生……
这老门主长篇大论,搞的我昏昏欲睡。自己来给自己祭奠超度,上哪说去人家也不信。看那意思,老门主是真的很痛心,就跟我是她亲外甥女似的。
哎——
第七十八章 和老门主谈心
自从亲自出席完自己的超度仪式,我情绪低迷委顿了很长一段日子,似乎生活里有些很重要的坐标已经失去了,意识已经变成没有着重点的一团轻飘飘的东西,只在每天的机械活动里才找到一丝自己在这里的痕迹。
门主来别庄也格外的频繁起来了。他总是悠悠哉哉的在花园里面沿着涌路走一圈,见到我在练习就站在那看几眼,若有所思且若有若无的点点头,转眼就不见踪影。
这时,我顶着烈日站在骄阳下蹲着马步,这不是谁在体罚我,而是我自己在锻炼意志,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其实我在借助残酷的太阳剥夺自己的神智,让我可以暂时在酷热和热汗淋漓下不去进行无方向的思考。
当门主站定在那里看着我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不认为你这样做是明智的行为。肉体并没有代替精神接受头脑和意识的折磨的义务。好了,你停下来,咱们聊一会吧。
我有些愕然,第一次听见门主这么说话,口气不是很严肃,眼神也不那么凛冽,有了些许父辈的感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烈日的炙拷让我浑身腾腾的冒着热气。
等我收拾完,换了衣服出来,门主已摆了一壶茶在等我。
“今天,我们之间不必拘礼,就当随便聊聊吧。”门主不抬头,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你喜欢喝什么茶?”
“我?”一时语塞,“对于茶其实我并无特别的偏好,如果非说喜欢,可能是比较喜欢碧螺春了。”
“碧螺春是好茶啊!关于碧螺春还有一个很感人的故事,你是否知道?”门主似是随意又似是有意的说。
我摇了摇头。
“很早以前,西洞庭山上住着一位姑娘,名叫碧螺。东洞庭山上住着一个小伙子,名叫阿祥。碧螺和阿祥深深相爱着。有一年,太湖中突然出现一条凶恶残暴的恶龙,扬言要霸占碧螺姑娘,阿祥于是决心与恶龙进行生死决斗。一天晚上,阿祥潜到西洞庭山同恶龙博斗了七天七夜,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阿祥昏倒在血泊中。碧螺姑娘伤心不已,她日夜不眠不休亲自照料阿祥。可是阿祥的伤势还是一天天的恶化。一天,碧螺采草药来到了阿祥与恶龙搏斗的地方,忽然看到一棵小茶树长得特别好,她心想:这是阿祥与恶龙博斗的见证啊,应该把它培育好。当小茶树长出了嫩绿的芽叶,碧螺采摘了一把嫩梢,回家泡给阿祥喝。阿祥喝了这茶,病居然一天天好起来了。阿祥得救了,姑娘心上沉重的石头也落了地。就在幸福即将降临时,碧螺的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倒在阿祥的怀里,永远的闭上了双眼。阿祥悲痛欲绝,就把碧螺埋在洞庭山的茶树旁。从此,他努力培育茶树,采制名茶。为了纪念碧螺姑娘。人们就把这种名贵的茶叶取名为‘碧螺春’。”
门主讲的故事其实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只是没有这么清晰,也没有他讲的这么沉重。
“你喜欢碧螺春,说明你是个内心细腻、感情丰富的女人。”
这是门主第一次当我的面以我是女人的身份说一个话题,“门主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他的闲聊,给我的感觉象是太极八卦,出手轻飘无力,却让接招的我不知从何下手才能化解这无形的压力。
“虽然你没和我说什么,枫儿也什么没说,但是我能觉出来你们之间有些感情上的瓜葛,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我希望在合适的时候你能够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个老人的心。我不希望你伤害他,也不希望他不快乐。”
我终于明白这个老头来跟我闲扯的重点了,是为了他的干儿子,他在以一个父亲的名义对一个女人表达自己的立场,他希望他的儿子快乐,他想帮他,却不知该怎么去帮,所以准备从我这里打开突破口。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其实,我真正认识楚枫的时间不算太长,在我还没有遭遇变故的时候我知道他对我有情,在我们相处时他是极隐忍和尊重我的。如果他不快乐的原因真的是因我而起,那您放心,我会找机会和他说明白的。但是,我现在的这个面貌您看见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我不能设想。”我要给这个老人一颗宽心丸,看的出来,他对楚枫的依恋超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我替楚枫幸福,因为他有这样深沉厚重的爱。
听到我这么说,老门主似乎放心了许多。“能告诉我这几天有什么心事吗?”或许我说的话让他感觉舒服和放松了,他的口气成了亲切的询问。
“心事是有,却是因旧事而起,想也徒劳!”
“若是徒劳就不要想了,伤了心神也无益。”他自己又斟上一杯茶,自顾自的念叨起来:
“我喜欢铁观音。喝茶亦应为品茶,铁观音则当的这个品字。品铁观音需七个环节:观其形、思其美、演过程、表其义、闻其香、品其味、会真韵。 真正的观音茶王,香气高强、奇特,具有浓郁持久的兰花香,滋味浓郁醇厚,冲至10遍仍有真味,乃是人世间上等的好茶。其实,好女人和好茶一样,也是需要品的。这就是碧螺春故事中的‘佳人如佳茗。’”
“人生的情缘就仿佛一杯茶。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种,借以缘分的葫瓢,掬一捧生命之水,总需不急不徐不凉不热不多不少,才能晓得个中的美好滋味。你知道为什么泡茶的水要用山泉水或溪涧水为最好吗?”听着他突然的发问,我愣了一下,显然他根本没有想我回答。“因为我们的生命都是鲜活的,是永远汩汩的酝酿和流淌着的,否则岂不成了一汪死水?最难喝的就是井水泡的茶了,白白糟蹋茶叶。可惜,有的人就不懂茶也不懂品茶的道理。”
“姑娘,你可知人生什么最遗憾?”
喝茶应该是喝不醉人的吧,但我此时真的强烈怀疑是不是喝茶也能喝醉?
“就是明明有一杯好茶已然泡好却转眼杯碎茶泼——缘断情绝!”
第七十九章 两年之后
八月已经长成一条大狼了,彪悍勇猛,它的两个孩子已经有一个被门主选定为铁丐门的狗爷,经过培训,已经光荣的上岗了。
我的武功功底有了实质性的进步,基本功达到了掌劈石、棒断剑的程度,提气飞行,几十里路来回也只消一柱香不到。门主说我有轻功的好潜质,所以轻功才进步得这么神速。
打狗棒法的精妙之处我心中已然尽悟,舞动此棒者心中不能充斥仇恨而要倾注爱恋,这种爱的召唤会通过棒子传递给狗,这样一人一狗的对练让我的棒法有了超乎常人的进步速度。打狗棒棒招的惊绝之处在于其用到妙处能唤出三十六条凶猛的人狼,亦真亦幻。
所谓人狼,则是自己与狗爷的灵魂合体的化身,站定为人,飞奔为狼,对手兵器触之则为幻境,一旦碰到敌人的身体要害则为真境,使敌人无法分辨。
门主说,最后的精绝招数只有在双人合演后方能提升到最高绝境,而我现在已经能够唤出八匹人狼,门主说,这已经能抵的住十几个普通练武之人的进攻了,以我无丝毫武功功底来说已属罕见。
此时天气已经入秋,凉爽的风吹的人心神涤荡,别庄又是我一个人了。习惯了这样的清净和安宁,觉得原来寂寞并不是不能忍受,一旦习惯,它便成为享受。
前天门主来告诉我,说楚枫该回来了,老头一脸的兴奋,这两天都没出现,估计是高兴的有点找不着北了。
自从黄毛退休后,有事没事就跑来别庄找八月,八月和我一样有些情绪化,高兴的时候就和人家一起,不高兴了就将人家哄走。我实在无聊的时候,看着这两条狗满园子追逐缠斗也是一乐,不过感觉自己有点不求上进,跟都市的退休老太太似的。
楚枫和门主进门的时候我还在神游太虚幻境(趴在亭子里睡着了),门主过来拍了拍我,我睁开眼就看见楚枫了。一张很熟悉的脸居然瘦削下去,神情刚毅而清冷,眼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是笑我的),那双浓密眉毛下的眼睛里无波无谰,此时他注视着我与注视着一个石凳的神情一样,有一种绝望抵达心扉后的沉寂和安宁。
“听干爹说,你已经将打狗棒练到八绝之境了?”
“啊?”我还迷糊在再见他的模糊意识里,突然听见他发问,有些反应迟钝。
不过,说句实话,我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气,不知道为什么见他现在这个表情这个神情这个状态,我很不爽很不爽。
“干爹让我们俩一起演练一下,若配合默契,或可实现他老人家进入至高绝境的多年夙愿。”说完,也不等我答话,他手拿着一根棒,站在空地上摆开了姿势。
这什么鸟人啊,怎么也算同门师兄弟,问候也没有,商量也不商量就开打,好你个楚枫,我现在也不怕打架了,今天看你不顺眼,先教训你一顿。
其实,自从习武以来,抛却跟老门主的对打对练,我根本就没有实战演习的机会,今天送上门一个,不用白不用。
我也不说话,拎着棒子跳出亭子站在楚枫对面,我俩连话也没多说一句,就跟久未见面的仇人似的,呼呼生风的两支大棒就抡起来了。
以前,我不知道楚枫的武功到底在哪个档次,今天一比我才有了概念,他的基本功比我扎实多了,我踢他一腿他也就晃两下,他要踢我一脚我就得拿棍子拄地才能不摔倒。这家伙真不是盖的,可我又特别想打他几下出气,所以我就死缠活打就是不认输,楚枫可能也没见识过我这样的打法。
“好啦,我让你们俩合棒演练,谁让你们比武了?”门主这时候沉不住气的喊了起来。
楚枫立刻停了手,我趁着他突然停手的机会结结实实的往他肩膀上来了一棒,使了七八成劲。他“唉呦”了一声,是真被我打疼了。
他这一声“唉呦”把我本来想笑的心情给生生憋回去了,变的有些尴尬和心痛。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两年远离人群一个人生活,弄的有点神经质了,人家好好的才刚回来也没招惹我,我怎么就非瞧着人家不顺眼了?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才怪。)
楚枫横了我一眼,他知道我是故意的。
“阿木,你怎么这么毛手毛脚,我都叫你们停了你没听见吗?枫儿,怎么样,我看看。”老头的反映倒出乎意料,以他的护子心切,还不得抄起棒子给我也来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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