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沧,沉沧,无尽沉沧……若能就此沉沧下去,再不醒来,也罢……
天明,日色连着雪光连射进屋,山间屋陋,没有帷帐,那罐眼光芒便无遮无挡直罩在我们身上,亮得我的脸面红耳赤。
醒来很久 一直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看他沉静美好的睡颜,心里一直暖暖的,亦满满的。
胃里忽然一阵翻绩,饿得有些抽筋,咋夜体力消耗太过,一想起来,颊上腾地红透。想到他昨日竟圩尊降贵亲自为我下厨,一颗心瞬间便融化了。
悄然起身下榻,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一看,早已被他扯碎得无法上身,只得拽过他宽大的外袍裹在身上蔽体,一个人悄悄行去厨房。
便也为他一次,洗手作羹汤,不久以后,若待一切尘埃落定,日日这样为他,不知该是怎样的幸福。
架锅,生火,热菜,煨汤……香气萦绕鼻端,我深深吸一口气,无暇笑容不禁由内而发。
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刚盛好一碗汤,身后传来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响,报唇莞尔一笑,故意装作没听见,待得那脚步声近至耳畔,我猛地转身,“抓住你了!”
青丝飞扬如瀑,挥洒身前,一眼看清楚来人,瞳孔骤缩,手中汤勺当啷坠在地上。
愿逐月华流照君
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来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我肩上大穴,我睁大眼睛呆呆看他,不,应该说是他们,一刹那震惊到不能自己。
“娘娘,请恕微臣无礼。”
我不理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身后那人,语声微微颤抖,“师傅……你们……”
荆远越过那人走上前来,见我长发散披,衣衫不整,面上微微一红,尴尬别过脸去,“臭丫头,你想连累宫里头多少人才肯罢休?还不跟我们回去!”
闻言心中猛地一椒,我隍然急道,“师傅不要……我会回去,一定会回去,你相信我……不是现在,我答应了他要陪他三天,三天之期未满,我不能够失信于他!你们别在这个时候带我回去,我求求你们!”
泪水夺眶而出一想到这么快便要与他分开,一颗心就像是快要被扯裂了一般,痛得难以忍受。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声急得都变了调,“你们……你们把他怎样了?”
叶翌拧眉深深看我,眸若寒渊,深不见底,“娘娘勿急,微臣亦点了无夜大人的穴道,此刻正自昏睡,并无任何大碍,请娘娘您宽心!”
我太眸怒视他,“叶翌,你已经知道无夜的真实身份,为何还要这样对我们,他告诉我你曾经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不在的时候甚至可以安心把我托竹给你,为什么你……”
“娘娘!”
叶翌凛然打断我,眸间黑雾缭绕,意味不明,“您可知您不在的这两天,宫里都发生了何事?皇上龙颜震怒,抓了多少人下狱,又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们全都因你而死!如今漓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正值多事之秋,皇上却为了一个女子而弄得宫无宁日,并且已到了找不到人誓不罢休的地步,一时间人怨沸腾,再这样下去,漓氏千秋祖业早晚断送在他手上,而您,刚是一切事实的罪魁祸首!”
他顿了顿,侧眸瞥一眼荆远,继续道,“不怕告诉娘娘,王爷在您之前已秘密见过我们二人,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眼下也就只有我们三个,只不过……”
话锋一转,陡然间杀气四溢,“王爷执意要带您离开,无论我们怎样劝阻,他都一意孤行,更没有想到他竟然在当晚就下手了,完全不顾这样做的后果为何?你们……实在太糊涂了!唉……”
手脚僵硬,耳际嗡鸣,我怔怔望着叶翌的嘴一开一合,泪水模糊了视线。
爱到深处,情难自己。纵然是一时冲动,我与他依旧背负万千,我知道他心里有多么想要带我远走高飞,从此双宿双栖,可是我们没有,我们还是留下来了,说好了从此以往并肩战斗,前方的路再难再险,只要有彼此陪在身边,便再不会觉得苦,再不会觉得痛。只是短短三天放纵的幸福,下一次在一起,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这样都不让我们满足,何其残忍!
“丫头,回去吧,再拖下去,无辜惨死的人会更多,你这是在无端制造杀孽啊……”荆远语重心长,嗓音里满是难抑的无可奈何。“皇上的人很快便能找到这里,你必须尽快跟我们离开!”
“可是……”我哽咽,胸口窒闷,再也呼吸不得,“他怎么办?难道留他一人在这里?大哥的人若是找来……”
“娘娘放心,王爷身上的穴道半个时辰之内便能够自行冲破,以王爷自身的功力应该不到半个时辰恒能够行动如常了,在这之前,还请娘娘赶紧随我们离开这里!”
“好,我随你们回宫,只是……让我再看他一眼,好不好?就一眼……求求你们……师傅,求求您……”
生平第一次,这样放下身段苦苦哀求一个人。
心里好痛,痛得无法呼吸。
这样的分离,是要把我的一颗心硬生生血淋淋毫不留情地剜出胸膛。
荆远看我良久,重重叹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门,转身的刹那,口里轻轻吐出几个字,微不可闻,“孽缘啊……唉!”
眼睁睁看他离开,我只得将目光重新转向叶翌,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神色满带乞怜,“三爷,求你……”
肩上一松,一股劲力瞬时无遮无挡直透四肢百骸,我来不及道一声谢,拼命夺门而出。
再见他一面,再见不带面具的夜罹……最后一面……
胸口若绞,心在狂跳,俯身轻轻蹲在榻前,伸手抚上他宛若神祗的绝美睡颜,泪如泉涌。
就这样罢。
能够看这一眼,已是巨大满足,我再不能要求更多。
知道他一有我,看见他平安无事,就够了。
“丫头,真的该走了……若他醒来,怕便走不了了!”
荆远上前拉我,虽是百般不忍,然而事出紧急,容不得他心软,手上力量一时加重了许多。
我一把扣住夜罹的手,五指与他的死死交缠,直到被荆远拉出很远,才迫不得已松开。
厉门转角处,他的面容消失在视线里的一瞬,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荆远揽我入怀,花白胡须微颤,目中隐有悲色透出,“丫头,别哭,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要走,百般不舍,想留,却又不能回头。一夜旖旎,转眼成空,咫尺之距,再成天涯。可悲,亦是可笑!
马车上,荆远带来的心腹侍婢为我绾发更衣,绯红广袖翟衣曜如红云,一头青丝以衔珠凤冠高高束起。更衣的时候,脖颈前胸大片怵目淤痕惊呆了两名侥是训练有素心机深沉的宫女,她们久居内延,深谙宫闱秘事,耳濡目染,自然知晓那些是什么。
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任由她们摆弄,丝毫不加掩饰。
事到如今,有何可遮,又有何可掩?
“娘娘,这盒冰肌玉露膏对活血化瘀很有奇效,是荆大人特意拿来嘱咐奴婢们为您擦拭身体用的。”
闻言低眸看一眼那宫女手心捧着的雕花玉盒,怔了怔,蓦地扑哧冷笑出声,泪水一颗一颗滑落面颊。
“奴婢多嘴,奴婢该死,请娘娘赎罪!”两名宫女浑身一颤,骇然跪佚下去,以头重重点地。
马车兀自颠簸不休。
身体僵硬,掐在手心的尖利指甲缓缓松开来,我冷冷坐下去,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起来,为本宫上药。”
淤痕可以散尽,人已镌刻入心,便是用任何灵丹妙药都抹除不了的。
自此深知爱有多深,心有多痛。今生今世,有他一人,无论在哪里。只要能远远看上一眼,冲他点头冲他笑,满心满眼就只有他,那便是上天给与我们的恩赐。
想起他的深拥,胸膛那样温暖,怀抱那样坚实,若能一生一世躲于他的怀中,不问家国政事,不顾朝堂百姓,人便不会再累,心就不会再痛。
然而不能,我们谁都不能。
他是漓氏皇族血脉,我是雍和新朝皇后。
只此一夜……
俯身缓步下车,风雪扑湿脸庞,面色越发耀如凝冰。怀中手炉温暖,暖意透骨,然而指尖寒彻,冷意透心。
仰面,雪花翻飞飘扬,早起还是晴朗天气,此刻又再阴霾,恰如眼下心境,如雪压顶,累累不堪重负。冷风阵阵袭来,转瞬便将我的脸颊吹得淡红。
“娘娘……”
身后两名宫女亦步亦趋,见我站在冰天雪地里动也不动,惴惴开口唤我。
“走吧,回仁熙殿。”
远远的,便见仁熙殿前黑压压跪了一地宫女太监,我拢了拢身上狐裘风氅,,淡淡苦轰一声,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最先遭殃的便是他们。这一次,又再受我牵连了。
走近一看,王槐当先跪着,肩上两团厚雪,越积越多,眉睫俱白,冻得浑身僵硬,再也不能动弹。其余诸人皆是一样,可见他们像这样跪可有多么久。如此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王槐听见身后脚步声,僵直着脖子回头,一见是我,瞳孔聚焦,眼眶蓦地睁大,随即一红,泪水堪堪便已落下。
身为内侍总管,当着众人的面,哭得像个泪人,可见他们先前两日为了我曾受过多少的罪。
我走过去,解下身上狐裘风氅,轻轻罩在他身上,继而伸手为他拭去眉睫上凝聚的雪珠。
王槐大惊,忙扑在地上,头重重磕在雪地里,颤声急道,“娘娘折……折煞老奴了,老奴担当不……不起啊……”
冻得语不成句,面色青白,隐隐发紫。
我施力硬是将他扶起来,又躬身去拉其他人,口里淡淡地道,“有什么担当不起的,你们因为本宫才会被罚跪在这里,是本宫对不起你们!”
他们不肯起身,我便执拗去扶,直到个个都自雪地里哆嗦着站起来,阶前顿时呜呜哭成一片。
背心一凛,似霜,似刃,欲要把我生生劈开。
先前被我扶起的一众人扑通扑通再度跪地,个个将脸深埋雪中,浑身颤抖,再也不敢抬头。
不必回首,已知身后那人是谁。
我站直,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高阶尽处,一人逆光冷然玉立。
一张脸苍白瘦削,一双眼黑雾笼罩。
天青织绣龙纹锦衫,发未束冠,随意挽在头顶,以龙首玉簪固定,些许颓废,些许不羁,更多的,是憔悴……
目不转晴盯着我看,一瞬不瞬,眸中幽深似海,阴沉……却又情意灼灼。这样复杂的感情纠缠凝聚在一起,会使人变得疯狂。
低眉曲膝缓缓跪进雪地,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失去风氅的遮蔽,雪落满颊,唇被冻透,鲜红犹如浸血,然,倨傲抿起。
周身一片静谧,我挺直了脊背一动不动地朝他跪着,耳畔只听见絮雪沙沙落在身上地上的声音。
寒意一点一点侵入骨髓,我盯着面前的雪地出神,嘴唇轻轻颤抖,呵出的白雾一瞬间凝冻成冰。胸口忽然一阵绞痛,指甲猛地嵌入掌心,我死死咬住唇,额际冷汗簌簌而出。
眼前忽然多出一双龙纹墨靴,心口一窒;仍不抬头。四周围脚步声渐渐离去,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我与他两个人。
“你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你去哪儿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胸口还痛不痛……眼睛呢?”
猛地抬头,目光劈雪穿风而过,凛凛直望进他眼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一边对我这么好,一边却要为我施催眠咒,让我忘记我速一生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你可知那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残忍,怎么可以……”
抿唇淡笑开来,笑容竟是精心动魄地凄美深凉,“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这便是你离开我的原因?那你又为何要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我仰面定定看着他,“若我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你是不是要杀光身边所有的人?你告诉我,是不是?”
凄美笑容凝在脸上,眸中雾气越发深浓,缭绕不散。
语声空洞飘渺,如从天外飘来。
“是,只要你一天不回来,我便一天这样杀下去,直到你再度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清儿,你是我的,这一辈子,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俯身,冰凉手指轻轻勾起我下颚,拇指指腹淡淡扫过我唇瓣,指尖那抹凉意便直透入到我四肢百骸里去。
忽然觉得,好冷,冷得无法抵挡……
四目相对,忽然恍惚。这一生,谁念着谁谁又负了谁,是爱亦或者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彼此间这样的伤害,何时才能够终止?
“大哥,你疯了?你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了么?你为了我,置天下苍生百姓于何顾?”
千言万语,终抵不过这一眼相望。与他一步之距,却似隔了千重山万层云,远不可触,遥不可及。
“我是疯了,从来……都只为你而疯……”
低头,啮住我的唇瓣,柔柔地,轻轻地,像是含住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蓦然伸手将他推离,像是用尽这一生的力气,“大哥,就算你清除了我的记忆,今生,我的心里,已再也容不下你,对不起……”
漓天澈直起身,双眸冷若冰霜,定定看我良久,而后,抿唇冷笑,转身步上高阶,一步一步,走得越发冷厉霸气,“来人,皇后任性妄为,举止乖张,行为不检,有失德行,着即打入冷宫,钦此!”
心底一空,寒风透胸而过,带得身子一软,向后坐倒,然而心中,却又无尽释然,像是一种解脱。我仰面望着他冷漠孤清的背影,泪水悄无声息滑落面颊。
虽被打入冷官,却未褫夺皇后封号。
如此也罢,两两相清,从此他不欠我,我亦……再不欠他。
可是夜罹……从这一刻起,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
冷宫只以简短的两个字命名,“宸苑”。
月光自镂空的窗格连进殿中,死水一般。殿内阴暗,灯烛尽灭,只留一盏高高挂在床头,我斜倚在榻上,淡淡看着端月低头认真飞针走线,良久,幽幽一叹,“端月,本宫牵累你了……”
端月猛地抬头,手中银针一不小心扎在指上,渗出血珠犹不自知,“娘娘这是说哪里的话?”
“过去,他们都尊称你一声端月姑姑,如今从宸苑走出去,满宫上下不知要遭多少的白眼,更何况,前些日子你还因为我而受到杖责,险些没命,我真的对不起你!”
端月眼眶一红,丢下手中针线放在一边,扑通一声跪倒在我床前,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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