倨傲,天下无双。
此时他的一双长眸微阖,似有锋芒隐现,周身却是冷寒彻骨,隐隐有杀意显出。“我让你先过来订位子,谁要你随便搅扰人家了?”
语带慵懒,似是漫不经心,那人转头眉梢微吊,冷冷瞥向一旁蓝衣家厮,却见那家厮猛地浑身一抖扑通跪倒在地上,“主子……主子饶命,奴才见这间雅座是主子……主子平日常坐的,便……便……”
“便自作主张赶人家走?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么……”淡淡浅薄的语气,似微风轻轻拂来,却如冰霜一般凝结在身上,冷寒刺骨。
好凛然的杀气。
“主子……主子饶命啊……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蓝衣家厮扑倒在地上,浑身颤栗,早已不似刚才那般嚣张跋扈。
而他口中唤作主子的绝*子悠然转身,方才杀气四溢的冷寒气息一刹那消失殆尽,脸上又恢复方才慵懒不羁的俊美笑容,眸光轻轻扫过我们面前一片狼藉的桌面,凛凛落在我脸上,唇角轻扬,“项少见笑了,没有管教好劣奴,在下先赔个不是,今天这顿我请了,还请项少不要放在心上,改日让他到府上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敢情这项蔓清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眼角突突跳个不停,脑袋后面一时好像挂了许多黑线,自心底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抬头冷冷看他,“不用麻烦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霁雪,我们走。”
我敛襟起身走向门口,衣袂翩飞间,堪堪与他擦身而过,邪魅气息犹自萦绕不绝。直到走出酒楼门外很远,背上依然带着一股凛凛迫人的目光,直欲叫人窒息。
这目光,好生熟悉……那日在玉澜堂上,也是这般灼灼如芒刺在背,难道说……
奥究天庭运玄武(1)
《漓国志·圣朝》,卷三十一,曰:宣武一十九年八月,相项逸儒罹患恶疾,时有反复,无力朝事。帝携宫内医者亲往探视,然尽皆无策。相奏请辞官云游以寻良医,帝无奈,准其辞表。帝仁,深念其功,着封相一等辅国公,于锦都郊野辟百亩田造列公甲第,赐良田千亩,食邑万户。其子项蔓清,年一十八岁,承乃父之风,聪敏仁孝,秀外慧中,文武兼才,性行淑均,帝甚喜爱,赐封三等忠靖侯,享国家俸禄,其余封田,食邑概不细数。帝昭告天下。圣诏暨出,众皆感念帝之圣德仁心,福荫九州。
卯时刚至,朝阳初升,朱棱窗缝间漏下几丝若有似无的霞影,化成云絮般的胭脂色泽,淡淡晕染在玄黑色云纹玉石砖面上。
太极殿里金碧辉煌,庄严绚丽。
沥粉金漆蟠龙柱围绕着耀眼夺目的雕龙宝座,宣武帝一脸若有所思地坐在金漆雕龙屏前,听殿前的文武百官奏议,时而颦眉,时而微微点头,间或几句发问,天子威容尽显。
深沉犀利的眸光扫过殿上一众朝臣,在我脸上顿了顿,便悄无声息地移开。
御座前龙首金刚铜香炉里香烟袅袅升起,弥漫在大殿空气中,如云似雾。
虽被赐封正三品爵位,倒像只挂个虚衔,不用做很多事便能拿朝廷厚禄,听起来甚为悠闲自在,平日里也只需和其他王侯皇子武将们一样三日一朝,在殿上站个样子。
然而一旦政事突然,皇帝会随时任命,比如刚被授予定远将军虎符的永平侯秦重,此时正领兵前往七闽平定匪乱。
思及此,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明白即使授封爵位再高,宣武帝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我。
如今的项府已被改为忠靖侯府,而爹在锦都城郊被御赐的辅国公宅不日也将修葺建成,待工事完善,就将跟娘一起迁入。
想到近来侯府里突然扩增的一干武器侍卫,心下未免忧虑,爹和娘一旦迁往城郊,定会被宣武帝牢牢看紧。
忆起此前在众人面前宣读的圣旨上那些宁心静养之类冠冕堂皇的词,心里泛起淡淡的鄙夷。
微微收摄心神,凝眸看往正前方,却不期然在人缝里看到一身银白色皇子朝服的漓天曦正偷偷回头冲我促狭地笑。我颦眉冷瞅回去,不再理他。
宣武帝低沉的嗓音却在此时突然响起,“朕今日再着太医院医正前往侯府替朕探视项国公,爱卿的病让朕着实忧心啊……”诧异抬眸,果见皇上正一脸哀惜。
魏相这时一步跨出,躬身语带叹息道,“皇上爱民如子,实为天下之福。项国公受此福泽,不日必将康复,到时仍可为皇上为国家效力。还请陛下宽心。”
言不由衷……我不屑冷哼。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每个人都在暗地里为自己谋算,却总要装出一副副虚伪的表情。
爹已辞官,如今权利谁属,有人冷眼旁观,亦有人野心勃勃,欲取之而后快,魏相一派首当其冲。
而众人的种种情态欲望,则尽收一人眼底,那便是当今一国之君,圣朝宣武帝。
奥究天庭运玄武(2)
我缓步走出朝臣队列,敛襟下跪,朗声道,“臣替父亲多谢皇上、魏相及列位臣工的关心。”
眼睛淡淡看向面前玄黑色云纹玉砖,砖面光可鉴人,浮现金銮殿顶及周围一众朝臣的身影。
“爱卿平身。”宣武帝脸上瞬间恢复如常,语音略带慈祥,眼前却掠过一丝犀利的精光。
“谢皇上。”我起身与他对视,眸底隐隐透出一股凛然,而后平静收回,面无表情地站进朝臣队列。
“有事速奏,无事即刻退朝。”宣武帝倾身向后靠向金漆龙椅,面色深沉,目光矍铄,如刀似箭,威严扫过殿前一众人等。玄色蟠龙纹织锦皇袍上金辉熠熠,光彩夺目。
“启禀皇上,淞江水患,房屋倾塌,死伤无数,长洲府尹奏请朝廷派能臣前往赈灾治水,如再拖延,恐损失难以想象。”户部侍郎郑远达话音刚落,殿内已嗡嗡诧议声一片。
宣武帝剑眉轻拧,扬声道,“朕之前已将大批赈灾款项及救济物资拨往长洲,工部亦有人随行勘测,更曾遣银修筑堤坝。朕上月拨的三百万两筑堤银,难道是打了水漂儿了?”
工部尚书常颖一头冷汗,快步走至殿前跪下,垂首颤声奏道,“启禀皇上,淞江上月洪水褪尽,臣即令长洲府尹遣民工修筑堤坝,不想堤坝还未完成,淞江洪水复发,堤坝……堤坝也尽数被毁……”
“哼,不到两个月竟连发洪水,常颖啊常颖,你给朕办的好差事……”宣武帝拂袖站起,冷语如霜,逐字顿出,面色森然,已是怒极。“如若此次堤坝未毁,你是不是便将此事隐瞒不报了?”
“皇上,微臣该死,请皇上恕罪……”常颖浑身颤抖,匍匐在地,冷汗淋漓,瞬间沾湿身前玄黑玉砖。
殿前众朝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抬眸只见宣武帝凝容肃立,冷冽气息萦绕周身,薄唇紧抿,看向御前已抖作一团的常颖,半晌一言不发。
我淡然冷观眼前一切,心下微思。拨重金修筑堤坝,宣武帝定是下了决心要治好淞江水患,为长洲一方百姓造福,却不想一朝尽数毁于一旦。堤坝如此不堪一击,其中隐情可想而知。
“传旨,着令革去常颖工部尚书一职,移交大理寺候审,礼部尚书暂代。颀王今速往长洲查探灾情,户部即刻备办赈灾物资及款项……”声音微顿,宣武帝轻轻抬颚,眸里精光一闪,竟直直落在我的脸上。
心里猛然一沉,果然只听皇上开口缓缓道,“忠靖侯项蔓清随行相助,钦此。”
语毕拂袖转身步出大殿,不再看殿前众人一眼,背影冷森。
颀王?我抬眸看向先前漓天曦站立的地方,果见他回头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身边却没有了惯常的那抹冷俊身影,心弦铮铮作响,耳畔轰鸣不绝。
有目光凛凛落在我的脸上,微微侧目看去,一双狭长邪魅晶如黑墨的眸子,修眉斜飞入鬓,薄唇轻扬,笑容慵懒,眸光淡扫处,*夺魄。
脑袋瞬间犹如炸开,一片空白。
二皇子漓天颀,与七皇子漓天烬同为魏皇后一母所出,却原来是他……
惊见乌云衔黑雨(1)
长洲城北三十里,薄凉山。
日夜兼程两日两夜,纵马飞驰六百余里,始至距离长洲城三十里外的薄凉山脚下。
城外阴雨连绵不绝,从山脚远远看去,长洲城上空黑云密布,雨雾铺天盖地,闪电撕开天幕一道一道凌厉劈进城中,满眼触目惊心。
长洲府尹裴炎胜率众人在山脚冒雨等候多时。
一连数月的大雨已将长洲城浸泡得仿佛失去了根基,而眼前众人的表情也因为多日未见阳光而显得苍凉哀戚。
勒马停下看往身旁一脸淡漠的漓天颀,雨水沾湿黑色雨氅下一张温玉般的侧脸,雨幕中越发显得白皙,薄唇轻扬,噙着一抹淡淡嘲讽似的微笑。
觉察到我的注视,一双狭长凤眼淡扫过来,乌黑的眸瞳晶如墨画,诱人波光如水流转,却掩不住眸底的森森冷寒。
颀王转头看向跪在泥泞官道上身着蓑衣,然浑身尽湿的裴炎胜,眸中寒光悄然掠过,薄唇轻启,“裴炎胜,你身为一城父母官,此时不在城里指挥百姓固城御险,冒雨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语音平静,却冰凉刺骨。此时虽为夏末,跪地众人闻听皆簌簌颤抖,似是冷极。
“微臣恭迎颀王和忠靖侯大驾。长洲城郊野已尽数被淹,臣识水性,带人从城中洇水而来,怕王爷和小侯爷不识近况,特来听候差遣。”裴炎胜诚惶诚恐地讨好作答。
冷哧一声,我转头环顾四周。
山脚地势较高,沿官道越往前积水越深,而长洲城恰好地处洼地,此刻已被洪水团团围在正中央,边城数以万计的农庄良田早已淹没在滚滚洪波里,如此看来,此次淞江水患竟远比奏章上描述的更为严重,如不尽早治水救灾,长洲城危在旦夕。
“哼,这一笔帐本王日后再跟你算,此时城中境况如何?城外水深多高?”颀王亦冷冷回应。
“卑职已派手下组织百姓日夜加固城墙,是以城内虽遭水淹,但并不算严重。此时城外水已淹至城墙一半,如果再不引水,只怕……”
我俯身下马,面色凝重,前行几步看往远处城中,若有所思,半晌淡淡道,“以此时的雨量,不出五日,长洲城必尽数被淹。为今之计,先要将淞江洪水分引至别处,减缓淹城速度,再着力排出城外积水,若能将积水亦排至洪水分支里甚好,而后加紧修筑堤坝将淞江淹城之水阻断。”
说完回头看向马上居高临下的颀王,果见他修眉轻扬,眸色微深,唇角一抹淡笑绽开,似是与我不谋而合。
只见他反手一挥,黑氅下摆在雨雾里翻卷起一个飞扬好看的弧度,继而低头问向裴炎胜,“城内民心如何?还余多少人口?“
“这……上月洪水褪尽时已……已迁走大半,如今……如今尚余三分之一左右……”
“迁走?哼,是逃难吧?你这个父母官当的可真是尽职尽责,裴炎胜,如若这次堤坝侥幸没有坍塌,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瞒朝廷瞒多久!”眸中冷厉的光凝聚,化成一抦锋利长剑直刺得眼前人体无完肤。
“卑职失职,卑职有罪,请王爷……王爷饶命,王爷赎罪……”雨珠在风中四散飞撞,纷乱溅落,雨里的人早已如一把筛子,簌簌抖作一团,面上毫无人色。
“我说过了,你的帐本王日后再跟你算。朝廷赈济物品还在路上,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到达此地,如今你速派人前去邻近州府以本王名义筹集粮药,想办法投入城中,补一时只需。另外,回去将城内剩余深谙水性兼身强力壮的百姓聚集起来,洇水出城,全部到这里集合。如有可能,将城中能用的铁器,农具等用小船装运出来。本王与忠靖侯在此安营扎寨侯着,你可曾听清?”威严深沉的语调,由不得来人一丝反驳。
“等一下!”我上前一步,不理会漓天颀眼里瞬间凝聚起来的凛冽寒光,急急问向裴炎胜,“如今水患已有数日,城中必有人畜尸体,裴大人之前是如何安置的?”
裴炎胜抬头疑惑地看过来,似是有些不明白,喏嚅道,“这……洪水淹城,下官只忙着加固城墙,倒没空去理会这些。”
“糊涂!”我拧眉厉声叱他,“尸体泡水腐烂加速,如不早做处理,必然引发疫病,长洲城内届时将无法想象,疫病甚至会传播至邻近州府。你回城后速着人将城中尸体聚集一处,或焚烧,或掩埋。记住,派去处理的人不得直接接触尸体,用布将手扎起,掩口掩鼻,处理完后将一应与尸体接触过的东西尽数焚烧,否则,发生任何意外,你这个当地方官的难辞其咎!”
一个个可怕的后果从我嘴里厉声道出,眼前的裴炎胜和一干仆从皆目瞪口呆,震惊不已,恐惧的神色转瞬间笼上面颊,原本一直颤抖的身体在连天雨幕中瑟缩的更加厉害。
天边一道闪电凄厉划过,一张张苍白惊惧的脸在耀眼电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阴森惨然。
“还不快去!”颀王在马上冷声叱喝,黑氅在雨中被大力掀起,露出烟青色龙纹织锦王袍,眨眼间人已稳稳站在地上。
风势渐猛,瓢泼雨水倾盆直下,放眼望去,远处的长洲城已化为白茫茫的一片,水天相连。
惊见乌云衔黑雨(2)
五日。短短的五日,却足以毁灭一座城池。
斜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案堆边,对着晃动的黯淡烛光艰难翻阅长洲城防图,眉头紧锁。
帘外雨瀑急坠,猛烈击打篷顶,发出轰天巨响,震得人忧心忡忡,心烦意乱。
如果雨一直这般下着,要在短短时间里迅速排水筑堤简直有如天方夜谭。
轻轻阖上图纸,揉了揉太阳穴,脑中一时杂乱无章,心下浮躁不堪。沉思片刻,起身披上玄黑雨氅,一脚踏出帘外。
冷风掺着雨点扑面而来,瞬间打湿脸颊,我紧了紧氅襟,拉低风帽,向着大雨中幽深的薄凉山缓缓踱去。
“少主,您去哪儿?”侯府侍卫统领百里枫大步跟来,我猛地停下脚步,回头不悦道,“出来透透气,你不要跟着。”说完转身便要再走。
“少主,雨这么大,还是回去吧。”不依不饶的平淡语调,百里枫垂首单膝跪地,黑夜里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无奈叹了口气,冷冷道,“我只在附近走走,一会即回,你留在这里,二殿下若有什么事吩咐便来找我,不许跟着,你知道我的脾气。”
语毕,再也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轻抖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