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猜对了,他来,是为了向漓天澈借兵,唯有一点,除非他自己告诉我,否则,我永远都不可能猜到,那就是在这场盟约里,他又向漓天澈允诺了什么?
“你知道的,他必定也知道了?”
“谁?”
穆勒扑哧冷笑,“还能有谁,我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都是拜谁所赐,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这笔帐,本王迟早要向漓天颀讨回来!”
乍一听见他的名字,浑身血液像是骤然被凝固住一般,再也无法流淌。长袖下,左手紧握成拳,指节攥得青白,被他生生折断的右手早已没了任何知觉。
痛,很痛,不是手痛,而是心痛。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啊,我这样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他只怕会更恨我吧。
“怎么你这么大的反应?看来你真的是他的人,如今这又算是哪一出?你若真心想帮我,岂非背叛了他?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他早就策划好的阴谋?”
我抬头怒瞪向他,“谁说我是他的人,你若不信便杀了我,何必废话这么多!”
砰的一声巨响,身后房屋终于承受不住大火,轰然倒塌。这里虽然偏僻,惊动附近村子却是早晚的事,几番想要杀我的那个人灰头土脸地跑来,俯身跪倒在地,“启禀王上,火势太大,如不尽早离开,村子里的人只怕很快就会赶过来。”
穆勒蹙眉冷哼,“废物!”
侧目瞥我一眼,淡淡道,“带他一起走,即刻出城!”
“是!”那人上前一步,附在他耳畔低语切切,“那个女人也安顿好了,此刻正躲在城外的一家驿站里,押送的官兵已被我们的人收买,回去只说她路上染了疫病暴亡,未免其他人遭殃,已将她的尸体就地焚化了。”
穆勒浓眉一展,勾唇浅笑一声,“做得好,一定要看好那个女人,她的肚子可是本王的一张王牌,不能浪费了……”
原本并不在意他们的低声交谈,然而无意中听到最后一句,心跳还是忍不住停了半拍。
“她”的肚子,押送的官兵……难道是前日刚被羁押出城,预备同汝南王等人一起流放至边疆服役的慕瑬嫣?穆勒说她的肚子是他的一张王牌,什么意思?他暗地里究竟还在筹划些什么?
慕瑬嫣肚子里的骨肉是他的,穆勒说这个孩子是他手上的一张王牌,那么……
抬眸怔怔望向穆勒,面色苍白,像是转瞬间失去了魂魄。穆勒要对付他,我该怎么办,明明说好了要把一切都放下,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满心都牵挂着他?
“愣什么?还不快走!”那名黑衣侍卫不耐烦地催促我,伸手猛推一把我右肩。接连的刺杀失败,他显然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立时除之而后快。'。 '“之前在篱门前你明明跟我说过话,这会又装什么哑巴!”
本已麻木了的右手手腕在他大力推搡之下骤地剧痛,骨肉相摩擦的恐怖声响清晰入耳,手腕处像是被生生撕裂开来一般,我再也忍不住“啊”地痛叫出声。
声音在半空里戛然而止,我死死咬住下唇,忍痛骇然望向穆勒,剧痛来得太过突然,那一瞬间除了惨叫,脑中根本再也想不到其他。
泣尽风前夜雨铃
穆勒一双修长浓眉猛地蹙起,目中一道寒芒瞬息闪过,目光深沉落在我的脸上。他不说话,面容冷硬,直直盯着我,良久才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转身不再看我,却对身旁那名侍卫一声令下,“出城以前先找个大夫为他接骨。”
听见大走两个字,我惊得浑身一颤,想也不想便去扯他的袍袖,穆勒一僵,回头冷道,“怎么,死都不肯说话也就罢了,连自己的手也不想要了吗?”
我怔住,宛如挨了一记闷棍,思维完全停滞,过了很久,方缓缓哑声开口道,“我自己便是大走,眼下先出城要紧,手上的伤我自己会想办法。”
到底还是出声了,我知道自己瞒骗不了他多久,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快,而我并无他法,若被大夫发现一个男子身怀有孕,岂不当场吓晕过去,届时,我的身份便更加瞒不下去了。穆勒既能拿慕瑬嫣腹中的骨肉当筹码,又怎会轻易放过我和我的宝宝?
虽有可以埋藏我本来的声线,闻听我终于开口说话,他还是奇怪地看我一眼,目露深究,一脸若有所思。
我心下一惊,后背倏地窜上一股凉意,在他幽邃眼神的注视下,自己就好像瞬间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了他面前,这种感觉,如同身处炼狱一般煎熬。
好在时间紧迫,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一行人在天明时分到达城外五十里处一个幽僻的小镇。
在见到慕瑬嫣以前,我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个女人并不是她,直到一身布衣荆钗农妇装扮的她楚楚站在我的面前,我方才幡然醒悟: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爱,有些恨,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命中注定了,再怎么兜电转转也好,老天始终都要你在劫难逃。
来到穆勒在这个小镇置下的一处藏身院落,第一件事便是着手为自己接骨疗伤,我知道下面的疼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这里什么都没有,更别提曼陀罗之类极其昂贵的麻醉药了,我必须忍着。
慕瑬嫣坐在一旁呆呆地看我,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她已经认不出我了,此刻再见到她,心中并无丝毫的恨意,只是情不自禁的开始想他。
蓦然回首, 那人却已不灯火阑珊处。
眼前骤地闪过一道亮光,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极其异样的感觉,待那个想法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我不由得沁出一身的一冷汗。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怀的终归也是他的骨血啊,我怎么能够……
狠命摇了摇头,勉强将混乱的神思归位,抬眸见慕瑬嫣一脸木然,猛地闭了闭眼,不去看她,开始专注于手腕上的伤。
幸自从王府出来的时候将九针锦函带在了身上,既是浪迹天涯,有这套九针傍身,当一个自由自在流浪四方的游医,也不至令自己同宝宝日后过挨饿受冻的日子。
撕下衣摆一块布料咬在唇齿之间,穆勒恰在此时进门,见我双眉紧锁,额上渗出密汗,虽然手腕剧痛,却始终连哼都不哼一声,想是从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有这般淡定隐忍,不由挑眉深深看我,对我的兴趣显然又加深了几分。
“你会施针?”
低眸忙于手腕上的伤,看也不看他一眼,额际冷汗簌簌直落,紧咬着布团的嘴唇就快要渗出血来。
怎会如此之痛, 痛得整个人就快要死去一般。
捏着毫针的左手禁不住地颤抖,针尖在右腕停留了许久,始终不能对准穴道,这样下去,既接不好骨头,又极易伤到自己,然而我别无他法,在这里,我只能靠我自己。
“拿来!”
手上的银针被他劈手夺过去,我抬眸恕瞪向他,待要发作,却见他拂襟坐在我身前,拿起毫针在灯上熟练地烤了烤,随即对准我的穴道快速而精准地扎下去。
我愣住,呆呆看着他一步一步为我施针,续骨,固定,包扎…… 期间几次痛得险些昏厥过去,却还是咬牙硬挺了过来,他不时抬眸打量我的神色,眼底幽深,隐隐挟带笑意,见我咬牙坚忍至此,刀刻一般的冷峻面上不由露出掩饰不住的赞赏。
他曾为我以血谤蛊,我又怎能忘记?
“看不出你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竟能有如此毅力,倒叫人很是佩服。”
熟练地在我的手腕处打了个活结,结束时他粗糙的指腹状似不经意间轻轻划过我的掌心,立时激起浑身一阵异样酥麻的感觉,我倏地缩回手,却牵扯到刚接好的骨头,痛得一声闷哼,额际冷汗直透。
抬头怒眼看他,却见他勾唇冲我慵然一笑,“本王改变主意了,你既然会医术,那就留在本王身边暂且替本王照顾这个女人直到她生下孩子。”
“之后呢?”我硬声冷道,“你想拿这个孩子怎样?”
穆勒脸色蓦地阴沉下来,凛然端详我,“这不是你该问的!还有,从今往后,你对本王的态度是不是该改一改了?在这个世上,就只有她一人能够如此放肆地对本王说话, 本王一直忍你, 不过是因为你这倔强的性子和这双眼睛像极了她,但你根本不是她。记住,不要试图惹怒本王,够则,本王一生气,保不准会拿你当暖床泄愤的工具,到那时,非叫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她?!
心脏蓦地摇荡,自是清楚明白他说的是谁,心中虽有些微憾动,却随着他接下来的话一分一分再度冷硬起来。我迅速低眉敛目,起身托着右腕,向他弯腰恭敬行礼,“属下遵命。”
穆勒转身便走,刚走至门口,忽地好像想起什么来,蹙眉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施名向晚。”
“哼,连名字都这么士人,真怀疑你这辈子是不是投错了胎!”
鄙夷的话音一落,头也不回走出门去,我立时松了口气,颓然趺坐在椅子上,一旁慕瑬嫣冷不防幽幽开口对我说话,只是依旧双目无神,一脸木讷,“你也是被他抓来的?”
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敛定心神,淡道,“是,以后你便由我来照顾,直到你顺利产下孩子。”
“孩子?”她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波澜,煞白到近乎透明的面上忽地腾起一抹异样的潮红,“孩子,呵呵,孩子,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就算顺顺利利生下来又能怎样?”
心中没来由地一揪,低下头去,故作轻松道,“先前锦都城中曾经传言慕家二小姐怀了颀王的骨肉,既是皇族血脉,王爷怎么会不要这个孩子,我不相信。
听见颀王两个字,慕瑬嫣猛地抬头,楚楚动人的眸中漾满泪水,一颗一颗珍珠一般滚落面颊,我见犹怜。
“他……他……”
颤抖的嘴唇接连吐出几个他,却终是不能再说下去,慕瑬嫣哽咽一声,掩面而泣,这一次,她哭的无比凄凉,连我都不禁被她打动。
何苦,他不爱你,你付出再多亦是无用。在这个世上,每时每刻,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一些人开怀欢乐的同时,另一些人就要黯然神伤,你方唱罢我登场,人生便是这样无常。那有什么天长地久,那有什么地久天长,有的只是懦弱痴情,有的只是薄情寡性。
何必如此执着。
眼眶微微泛红,忽然有种被洞穿的空茫。晚儿,那么你呢,时至今日,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以后的日子,表面看来,极其平淡。我每日为慕瑬嫣把脉侍药,尽心尽力照顾她,有的时候闲下来,会偶尔嘲笑自己,你现在服侍的,可是一个曾经破坏过你幸福的人呢。而这样的自嘲,只是转瞬即逝,因为我知道,我与他之间,就算没有一个慕瑬嫣,终有一日还是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都是骄傲而倔强的人呵,爱得愈深,伤得愈深,对彼此的爱都如飞蛾扑火一般,决绝不计后果,与其两两相伤,倒不若两两相忘。只是至今我们都被一放爱的囚笼所困,为爱画地为牢,究竟何时才能够破茧成蝶,从此自由自在地展翅翱翔?
每日为慕瑬嫣煎安胎药,总是在背对着人时偷偷留出一小碗来,而后仰面一口气喝掉。我的包包本不该受此对待,终究是我连累了他。
手伤尚未痊愈,穆勒又派人亦步亦趋地监视着我们,想要趁机逃走,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只得一日接一日地隐忍下去,暗中等待逃出生天的时机。
自离开锦都的那日起,我便再也没有见过漓天澈,穆勒也在大部分时间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见上一面,不过是问我慕瑬嫣的近况,确切来讲,是问她腹中宝宝的近况。除此之外,我便再也不曾在其他时间里见过他。
这样也好,他每次出现时看我的眼神总是让我莫名的心悸,他向我问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紧盯我的眼睛,一瞬也不瞬,有的时候看得久了,竟会从中生出几许压抑不住的灼灼痴狂。
我清楚地明白,那个时候,他眼中所看到的,是从前的我,是项蔓清。每每如此,我也只能无奈,可以改变这张脸,却无法改变这双眼睛,在他面前,我除了竭尽全力撇掉从前的影子,再也别无他法。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我站在廊下煎药,身后五步之远的地方站着两名穆勒的手下,我当他们如自己的影子一般,是透明的。
廊外忽地下起急雨,乌云蔽月,漫长的黑夜里,雨水扑簌簌直落,寂寂人间,仿佛只听得见飞雪过冰弦,流水落玉盏的声音,轻重缓急,悦耳动听。
我情不自禁走至阶前,任雨水扑面湿了鬟发脸颊,仰面阖目,那一抹沁凉的感觉令我久久流连,广袤天地之间,像是只余我一人独立。
待得察觉危险近,却已晚了。
只是转身的一霎那,我便被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猛地箍紧,无法回头。惊叫一声待要挣扎,却只觉得他浑身内劲雄浑,力大无穷,根本脱不开身。
耳垂一热,竟被他张口含在嘴里,我大窘,欲待施出犬神的劲力与他相搏,耳畔却蓦地传来一声无比压抑的低语,“是你么?真的是你么?你知不知道从别后我有多么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把那个人看成是你?多么可笑,他明明是个男人,可为什么那双眼睛,那道背影与你的一模一样,令我整日整夜魂牵梦萦……你却已经嫁人了,嫁给谁不好,偏偏要嫁给他……你放心,我会把你从他手中夺回来,我要带你去大漠,去我的王都,我要你做我的王后,做我所有的子民所景仰爱戴的王后!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喜不喜欢……他该死,是他咎由自取,谁也就救不了,谁也救不了,你是我的,总有一天是我一个人的……”
穆勒喝得酩酊大醉,自背后紧紧拥着我怎样也不肯松手,随着他的语无伦次,一股股浓烈的酒气扑在脸上熏得我几欲呕吐。
身后那两名侍卫已经不知所踪,想必早被他随手遣退了。他忽地将我打横抱在怀里,大步直往他的卧房走去。我大骇,挥拳奋力捶打他的胸膛,拼尽全力想要从他的怀中挣脱,却根本徒劳无功。酒醉的他,一双眼眸炽热猩红,原本深埋的情欲此刻毫无掩饰,纤毫必现,令我胆战心惊。
一入房内,他将我狠狠甩在榻上,右腕顿时被撞得钻心剧痛,然而未及我有所反压,面前一暗,他已覆身上来。我又急又怒,一边奋力踢打他,一边大叫,“该死的穆勒,你看清楚了,我是个男人,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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