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望着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温润如玉的他,心头涌起一阵阵无尽的哀伤。抿唇,嫣然一笑,笑靥如花。弹指间,芳华涌现,天地失色。
大哥,一切的一切,便随我的离去,到此为止罢……
倾城笑颜淹没在了冰冷的湖水中,染血的云纱在水里铺散开来,虚幻得恍如晶莹翩飞的巨大蝶翅,华美,飘逸,不真实。
湖水很凉,一寸一寸灭顶,我已无力挣扎,缓缓地,缓缓地,坠落下去。
浮生若梦,过往云烟。前尘旧事一幕幕如流水落花,次第浮现眼前:五岁时那一场刻骨铭心的大火,父母双亡,从此天人永隔:舅舅辛苦抚育我长大,原本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却因一场车祸再度诀别,从此,沉沧异世:万丈红尘中,化身异世清净莲华,堕入恩怨纠葛,纷扰痴缠,然繁华落尽,物是人非,终只剩一场碧波浩瀚的苍凉。
火的重生,水的灭亡。
可是,我并不后悔曾经来过这里,曾经与你那样执着地相爱,若说此生无缘,那么,颀,下辈子,我等着你,我们约好,要将这份爱轰轰烈烈地延续下去,永生永世,再不离弃。
倦怠,窒息……
身躯仍在缓慢下沉,像是永无尽头。
神思愈加涣散,眼中一片黑暗模糊。死,原来并不痛苦。只是我这无主孤魂,今后不知又将飘往何处?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耳畔蓦然传来巨流涌动之声,掀起巨大漩涡,将我深深挟裹。一双健臂猛地攫住我身躯,将我紧紧拥进怀里。旋即,浸水冰凉的唇贴上来,温暖滑腻的舌尖不由分说撬开我紧闭的牙齿,为我注入新鲜空气。唇与唇的辗转,气息相拂。
喘息,开始挣扎,眼眸开阖间,看不清楚他的脸,然而他的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光圈,晕亮了周围大片黑暗的水域。
宛若神祗。
鼻间瞬息注水,直入胸臆,意识骤然恢复清明,我瞪大眼睛,一时间,想起了所有。
我还没死……
身旁似又有数人逼近,将我们团团包围。他离了我的唇,箍在我腰际的手臂艰狠发力,托起我开始往水面上泅去。
他们向他伸手,那样隍恐急迫,像是在害怕些什么,却都被他拂袖一一挡开去。
我伏在他胸前,听着他几近狂乱的心跳,眼泪悄无声息融入水中。
而黑暗,从这一刻起,弥天覆地的盖过来……
“清儿,清儿……”
耳畔似有人在轻轻唤我,一声一声,不知疲倦。
我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睁不开眼睛,身心倦累,不堪重负,只想就此一梦睡去,再也不用理会这一世的恩怨情缠。
也许忘记,方能重生;也许忘记,方能活出自我。只叹息,纵使忘记红尘中的一切,我也生生世世忘不掉他。
再度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寝殿里,偌大的寝殿灯火通明。
殿内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明黄素帏垂落眼前,穿堂风过,层层飘渺,如梦似幻。
漓天澈伏在我床边睡得深沉,白皙面容些许憔悴,一双长眉紧锁,睡得极不安稳。我的左手被他贴着脸枕着,已有些酸麻。
心念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轻轻抽手,指尖刚一动弹,他陡然弹起身来,见我醒了,既惊又喜,“清儿,你醒了……”
我低低“唔”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看他,艰难地张张口,嗓音些擞嘶哑,“十三他们没事么?刺客怎样了?”
“他们没事,除了那个叫剑奴的,其余刺客都已伏诛,十三他……剑奴是他的贴身侍从,所以这件事,他暂且脱不了干干系我将他软禁在了府中,你放心,只是暂时的,只待自剑奴口中拷问出主谋,便放他自由。”
“自由?!”
我讽刺一笑,回眸望定他,“那么我呢,请问皇上什么时候能放我自由?”
漓天澈面色一沉,拂袖立起身来,眼底隐隐青黑,像是许久不曾睡过,他负手居高临下定定看我,蓦地冷道,“来人,传荆远!”
“你明知道这件事跟十三根本毫无关系,为什么还要关他?昔日一同饮酒赋诗仗剑天下的兄弟,你杀了一个,囚了两个,剩下一个烬,你准备拿他怎样?非杀即囚?!身为堂堂一国之君,皇上难道连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道理也不懂吗?
身子虚软无力,口气却丝毫不肯示弱,句句咄咄逼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面对他时,我已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放肆!”
漓天澈震怒,挥袖狠狠扫落床前水杯药瓶,气势如风卷残云,凛寒迫人。
随后踏进殿门的荆远及一众太监宫女闻听骇然伏地一片,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内殿一时死寂,无人胆敢开口说话,案上烛花哔叭爆响,在这宽大而静谧的寝殿里显得异常突兀,沉默如冷水般汹涌蔓延。
他却在此时俯身靠近我,一脸冷凝,目光如火,迫人欲窒。
忽然伸手探上我额头,又碰了碰他自己的,随即偏头冲身后冷道,“烧已经退了,劳烦荆大人为帝师上药,肩上手上,不得留一丝疤痕,否则,朕一定为你是问!”
荆远忙连声称是,额际有冷汗簌簌而出。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他亦低眸望着我,目光中纠缠着复杂难辨的心绪。良久,转身,明黄衣襟轻甩,人已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倏忽变幻迷离。若是一辈子被强留在他身边,难道彼此要一直这样冷漠地相处下去?
荆远领着药童匆忙上前,砰然落座我床边,压抑着咬牙道,“小祖宗,今非昔比,他如今已是皇上,那能想骂就骂!你叫他在下人面前颜面何存?难道非要逼他治你的罪吗?听师傅的话,就算任性也该有个度,不要一意孤行,你这倔强性子再不改一改,有朝一日连累了身边人也不自知,到那时候,后悔莫及已经晚了!”
师傅的话,重重烙烫在我心底。他说得对,我可以无用,但我绝不可以连累到其他人。
荆远见我呆呆望向帐顶始终不言语,以为自己说得重了,深深叹一口气,挥
手屏退药童及一干太监宫女,又四顾了下大殿周围,方低头在耳畔悄声道,“为师刚从十三殿下那里过来,十三殿下有话让为师带给你,虽然以你现在的伤势说这些似乎不太适宜,但是眼下看来,也不得不说了。”
我一怔,片头看他,“什么话?难道十三有事?”
荆远摇摇头,忽然伸手覆在我掌上,一股暖意顿时直透我心底。他蹙眉抿唇,犹豫片刻,压低了嗓音道,“王爷的事,或许另有隐情……”
眸色一黑,我猛地反手握住他,颤声急道,“隐情?什么隐情?”
荆远抽手按住我肩膀,回眸望了望身后,谨慎地道,“皇上当日确实曾派五百近卫军前往郊外,但是下令剿杀他们的,却另有其人。”
一颗心像是瞬间被什么狠艰碾压,我怔怔看他,“您是说……”
荆远微微点头,“御林军自古受命守护皇室亲族,其中尤以近卫军一支,向来只听从皇帝一个人的命令。皇上此次暗中命他们活捉王爷等人莫若为有人矫诏,他们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竟意图赶尽杀绝。而那肆意矫诏的,必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个人的地位显著不凡,能令近卫军对他的话亦深信不疑。”
“可是……”我喃喃开口打断师傅的话,“为什么说有人从中作梗,难道就不可能是他……”
荆远低叹一声,抬手轻抚我鬟发,“傻丫头,你扪心自问,想想过去还是太子的皇上,他会不会是如此冷血无情的人?”
铜雀春深锁玉颜
我默然,无言以答,一阵剧烈咳嗽猛地袭上喉头,忙以袖掩唇侧身向里。
师傅心疼不已,轻拍我的后背为我顺气,语调低沉,“近卫军统领死在了崖边,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矫诏之人是谁的,殿下找到他尸体时发现他背部中箭致死,箭身虽被刻意折断,然而经手之人掩饰得太过匆忙,‘御制’的‘御’字仍被留下隐约可辨的一小半边,由此看来,分明是被杀人灭口,而且这人事后还在尸体胸前补了几刀,伪装成是被王爷他们杀死的假象。殿下便是从此点对整件事产生了怀疑,只可惜人已死,线索也断了,不能够顺藤摸瓜,揪出背后主谋!”
“为何不从那剩下的二百人里追查?”
荆远一愣,微微苦笑,“话虽如此,哪有杀了人还乖乖等你来查的道理?只怕这人早已经销声匿迹了。说到底,这背后主使之人不简单哪……”
胸口被之前的咳嗽牵的阵阵抽痛,我强撑这坐起身来,师傅忙拿了个靠枕垫在我身后,复又坐下,小心翼翼地看我。
“这件事……他……知不知道?”
“他?”
荆远蹙眉不解,忽而恍然大悟,“你是说皇上?他不知道,殿下嘱咐为师,这件事只可以对你一个人说,若是告知皇上,他必定下令彻查此事,那样就打草惊蛇了。”
环抱膝盖,下颚枕在膝头,侧眸淡淡扫向一边。
明黄烟罗素帏如云如雾,随风翻卷,案上烛光摇曳动荡,越发衬得整个大殿寂寥空旷。
沉默许久,低低嗤笑一声,嘲弄地开口,像是对自己说,“那我岂不是错怪他了……”
又再错,步步皆错。
一意孤行,龙蛇不分,冲动莽撞,害人害己。我这样的人还留在这世上做什么!
荆远像是看出我的心思,摇头叹息,“这也并不是你的错,若非王爷他……”
语声一窒,他似是说不下去,低头合掌,仰面虔诚祷告,“上天保佑王爷大难不死,丫头多福多寿……”
闻言,眸光黯淡下去,我环紧了臂膀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此刻虽有师傅陪在我身旁,可我依然觉得自己孤单一身,前所未有的彷徨无助。
荆远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宁静,低头默默整理药箱。
“鸽子……”
声音闷闷传出去,荆远猛地侧目,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苍白面上竟是凄艳一笑,“二哥并不是什么都没为我留下,此刻我手上,还握有泱泱圣朝的二十五万兵马……”
荆远闻听震骇不已,手腕一抖,药瓶当啷坠在床上,他急切地道,“你想怎样?可别乱来!”
我凝眸盯紧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师傅放心,我又怎会真的如他们所说,去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姬!”
“他是堂堂一国之君,如今大权旁落,不得不受制于那些前朝旧臣,长此以往,只怕雍和这年号不日便将被篡改,漓氏皇朝亦摆脱不了被覆亡的命运。”
荆远面色刷地惨白,“竟有如此严重?”
我点点头,淡道,“皇上想要立我为后,他们慌了,无非是因为我手中的这张王牌。如欲日后更轻易地挟制皇上,把持朝堂,他们唯有赶在他之前将我手上的二十五万大军抢到手,如此便能如虎添翼。反之,我若为后,这二十五万兵马自然名正言顺落入皇上手中,届时皇上兵权在握,他们谁还敢再像眼下这般肆意乱来?”
荆远越发心惊,低眸若有所思,良久,皱眉道,“会不会先前刺杀你的刺客也是……”
我冷冷一笑,“锦都还能有谁巴不得我死?这是二哥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他们既然敢打它的主意,我便偏不叫他们遂心如意!我等着,看他们怎样费尽心思再来取我性命!”
眸色一霎那明亮,冷如寒芒,左手五指猛地扣紧缎面锦衾,心中已然打定主意。
若非漓天颀的授意 “七杀”与那支庞大的北征军又怎会对我如斯忠心耿耿,誓死追随?他倾尽所有保护我,给我他拥有的一切,我又怎能任由他的心血被别人拿去当做争权夺势的工具!我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尊贵的皇族姓氏一夕覆灭,令天下百姓的生活陷入生灵涂炭。
皇权更迭无序,争斗频繁,苦的便是万众子民,此刻若漓天颀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也一定舍赞同我。还有霁雪,我不能再夸我身边的人直接或间接地因为我而受到伤害,绝不能!
“这样看来,那矫诏之人与刺杀我的主谋应当并非同路,能令近卫军统领都深信不疑的人,不可能是那些个前朝旧臣,只会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
荆远骇然色变,随即压抑着道,“这样不行,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够应付两方之势?更何况,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从一开始便已处于劣势!”
我微笑着仰躺下去,冷冷望向帐顶,瞳孔微收,“二哥曾经对我说过,若要摆脱别人的掌控,唯有尽力去掌控别人,将这棋局扭转……我从前并不懂,甚至将这视作他的野心……如今,我已全然明白了。我不能再任性,不能再这样懦弱下去,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从这一刻开始,我自己的命,绝不再为任何人左右!”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宫女一片慌乱跪地恭迎声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
未及通传,元容已经越过众人,昂首快步踏进殿来。荆远忙起身上前施礼,元容视若不见,缓缓走近床榻,盯着我淡淡道,“帝师身上的伤怎样了,没事了么?”
荆远在背后毕恭毕敬地回她的话,“回娘娘,王妃的伤已无大碍,不日便可下床随意走动。”
元容低低“唔”了一声,缃色宫装婷婷曳地,她微一俯身,坐在了我床边,一股沉霎时时扑鼻。
“你觉得怎样?”她柔声问道。
我抿唇,欲待撑起身来行礼,却被她用力按回枕上,“别动,小心伤口!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行礼?等你的伤彻底好了之后,只怕该我向你行礼才是……”
“姐妹”二字入耳突兀,刺得我浑身一震,我霍然抬眸看她,“你……”
元容唇角微扬,面色平静,不辨善怒,她含笑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荆远抬手狠狠拍向脑门,一脸的懊恼。
心下一沉,似有所悟。
“什么地方?”
她以袖掩口笑得内敛,眸光闪烁,“仁熙殿东偏殿。西偏殿凌元阁你应该很熟悉,是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而这里……则是他御用的寝宫……”
瞳孔骤地紧缩,五指握拳,指尖狠狠刺入掌心,痛苦无痛。
宣武帝在世时便有禁令,朝政重地,宫眷擅入,更别提容留妃嫔留宿一说了。先前醒来时并未曾细细打量,如今听元容这么一说,方才惊觉这寝殿我以前根本就曾经来过。
那时宣武帝被魏皇后以“弱水”控制心魂,与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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