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便呜咽着问柳皓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事情如何就成了这种结果?”
“这次是我虑事不周,让姨娘受连累了。”
方氏又拿了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道:“何必跟我说这种话?我这一辈子又是为了谁呢?你好我便好。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活不成了……”
“姨娘莫要着急,一定要爱惜身子,好好地珍重。别跟那些人比,赢得再多,没有一副好身子骨儿享受也是枉然。”柳皓波说话时,眉梢微微一挑,瞥向屋子外边的正前方,目光里闪过一丝冷然。
方氏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那所大宅院正是之前直侯夫人养病的时候住过的‘柳荫堂’。这院子匾额上的字还是柳裴元亲手所题,乃取‘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诗句里的意思。当初方氏不解,还专程问过这两句的意思。
柳荫堂。
方氏想起当时柳裴元的话心里便来气,他当时是在暗示柳家的人要把柳家的荫蔽都给那个短命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么?哼,那也要她的孩子有福气承受才行。
柳皓波见方氏的目光亦投向柳荫堂那边,便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姨娘好生养着,凡事想开些,莫要着急。儿子终归是老爷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样,儿子这条命是无忧的。”
方氏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你今儿是要搬出去住了?”
柳皓波点点头。
“原本我想着让兰香跟你去的。可如今老爷并没有发话,她如今也只能陪着我在这里苦熬着。金盏那丫头也是个好的,模样倒在其次,我看中的是她心思细腻。在你身边服侍,我倒也放心。”
“她怀着孩子,这些日子还是住在这边。那边……毕竟是新买的院子,各处并不周全。姨娘放心,父亲爷会安排人照顾好她的。而我,自然也会自己照顾自已。”
方氏又想说什么,却被柳皓波用日光止住。
一时无话,柳皓波便从方氏那里告辞出来,回自己房里看着下人们收拾了东西,坐了车出了柳府直奔自己的新宅而去。
卢家。旭日斋。
柳雪涛靠在舒适的软榻上拿着紫燕做的小衣裳左看右看,不住的唏嘘惊叹,虽然她两世为人,却也没见过这样有爱的小衣服,再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韵味。
卢峻熙终于放下手里的书,他假装认真的看,却根本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这女人一时偷偷地笑,一时又轻轻地叹息,又拿着那红绫小袄翻来覆去的看,把他的心都给翻乱了。于是他干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步跨到软榻跟前,靠在柳雪涛身边歪下去,把她手里的小衣服拿开便摁着她乱亲一气。
柳雪涛低声笑骂着狰扎:“大白天的你又闹什么?还不放开!叫丫头们瞧见又该笑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哎哟——你压着孩子了,起来!快起来……”
“哎!娘子,你啥时候才能生啊!”卢峻熙终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禁锢的双臂,侧撑着脑袋,歪在柳雪涛的身边,手指在她红红的唇上轻轻地摸索着,依依不舍,十足的贪恋。
“还有一个多月嘛!我都不着急,你又急什么?”柳雪涛推了推他,他却稳如山石,毫不动摇。她只好放弃,身子往后躲了躲,躲到软榻边沿上去,又被他霸道的拉回来。
“我怎么能不着急呢,有这个小东西在你的肚子里,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借口……”
“这怎么叫借口?当时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非要我给你生孩子么?”柳雪涛瞪了这小屁孩一眼,这天杀的居然开始嫌弃孩子了!
“唔……我没想到还会这么麻烦么,你知道这简直不是男人过的日子,瞧我这满嘴的火泡……”说着,他便撅起嘴巴凑过来让她看。
柳雪涛便对着外间叫了一声:“碧莲,去厨房把白糖罐子拿来。”
碧莲在外边做针线呢,听了柳雪涛的话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去取白糖。
卢峻熙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来,转身看着柳雪涛:“明儿峻晨迎亲,不许你去凑热闹,听见没。”
柳雪涛点点头,应道:“听见了。你都说了几百遍了。”
“如今多事之秋,你大哥的婚事也近了。这乱哄哄的,我可不想你又不小心被那个不长眼的给碰一下推一下的。这些人一个个盯着你盯得眼红脖子粗的,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哎——我说,你那大哥为什么那么忧你啊?你又不跟他们争家产,又不碍他们什么事儿。他干嘛下那么毒的手,非要置人于死地呢?”
柳雪涛笑笑,神秘的看了卢峻熙一眼,低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嗯。” 卢峻熙点头。
“非常想?”
“嗯嗯!”卢峻熙再使劲的点头。
“好吧,索性今天也是闲来无事,不如我就告诉你吧。”柳雪涛说着,便从软榻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趿上鞋子,拍手整了整歪歪斜斜的衣襟,然后转身看着卢峻熙,说道:“走啊。”
“不是说话儿么?怎么又成了走?”卢峻熙原本想着懒懒的躺在媳妇身边听端详呢,却不知这女人怎么又下了榻穿上了鞋子。
“去厢房,给你看一样东西。”
“厢房?”卢峻熙一愣,但依然从榻上起身下来,不解的问道:“厢房里有什么东西?”
。
“去了就知道了。”柳雪涛头前走着,卢峻熙从后面紧跟,二人出了正房屋门口沿着游廊走到西湘房门口,柳雪涛便叫了一声赵嬷嬷:“妈妈,把房门打开。”
赵嬷嬷便找来了钥匙,把西厢房的房门打开。卢峻熙跟在柳雪涛身后进了屋,却见屋里面排着一大排整整齐齐的大红漆掐金绘五彩龙凤呈祥的大箱子。
卢峻熙挨个儿的看了一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六个。于是问道:“娘子,这不是你的嫁妆么?这个我知道呀,你的嫁妆单子我之前瞧过,都是些珍贵的东西。我早就想好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要乱动,将来留给咱们的孩子。今儿就不必挨个儿的看了吧?”
柳雪涛笑笑,对赵嬷嬷说道:“妈妈,把那边第二个箱子打开。”
赵嬷嬷依言,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一把来,把箱子上的铜锁打开后,又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把箱子盖掀起来。露出了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两尺多长的红木雕花匣子。
卢峻熙走过去看了看,猜着这一箱子应该是柳裴元陪嫁女儿的珠宝首饰。当时他是看过单子的,具体是什么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只记得当时王氏叹息着,柳家果然是江南巨富.给女儿的东西样样都是拔了头筹的。
柳雪涛又叫人把上面的几个红木雕花匣子拿出去,却指着大箱子底上的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说道:“把这个给我拿上来。”
王嬷嬷便亲自蹬着凳子弯腰去伸长了手臂,好不容易才把底上的那个紫檀木的匣子拿上来,又看了看那上面精巧的机关暗锁,笑道:“这个匣子奴才是没有钥匙的,怕只有主子能打得开。”
柳雪涛笑笑,接过那匣子来放在一边的红木柜子上,转身对那两个小丫头说道:“没你们的事儿了,出去词候着。”
小丫头子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柳雪涛便从发髻间披下了一根银簪,用簪子头上的一朵缧丝梅花扣在那檀木匣子的暗锁上,轻轻一转,匣子便啪的一声弹开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旷世奇宝,却只有几张泛黄的梅花笺,还有一个薄薄的账本。
柳雪涛便拿出那几张梅花笺来,叹道:“这便是我母亲的遗书了。他们屡次三番的害我,只怕就是因为这份遗书,还有这个账本吧。”
卢峻熙接过那几张梅花笺,尚未打开看时,便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卢峻熙心头一动,暗道,怪不得岳父自从丧妻之后再不续弦,看来这位岳母大人亦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单看这素帛梅花笺,再闻闻这抹淡淡的幽香,便叫人忍不住称奇。
于是展开看那梅花笺时,却见第一张上是几句《诗经》里的句子:“生死挚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二张梅花笺上写的却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卢峻熙抬头看了柳雪涛一眼,再低头看时,见那梅花笺上泪迹斑斑,似是主人伤心至极时一边哭泣一边写的句子。那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笔画更是软弱无力,再没有之前的清风傲骨。想必,这是在柳裴元纳妾之日,复侯夫人的伤心之笔。卢峻熙看了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间多情女子何其多,而终生幸福者却是少之又少。新婚之时,信誓旦旦,握着一双红酥手,许下海誓山盟。但前脚誓言犹在耳边回响时,后脚便有新人进了门。多子多福,纳妾收房。折腾到最后又是什么样的洁果呢?
第三张梅花笺,则真的是夏侯夫人的遗言:“妾夏侯氏依莲,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时进柳家之门,与君乃少年夫妻。十年来,夫妻举案齐眉,从未有过嫌隙之言。今妾自知大限已到,请恕妾身不能伴君白头。妾今生之遗憾有二,一为无子,再者,女尚襁褓之中,妾却要长眠于地下……”
卢峻熙看到一半时,便喟然长叹。
复侯夫人的聪慧,秀敏,至情至性的样子只通过这只言片句已经跃然纸上,如婷婷立于面前。
柳雪涛拿着那簿薄的账本,叹道:“母亲遗嘱,说父亲当日曾许下诺言,父亲动用母亲的妆奁之资扩展家业,将来必将家业之半数交给正妻夏侯氏之子女。女亲未能给父亲生下儿子,那么依照父亲的诺言,柳家半数的家业将来只能有我来继承。这件事情并不是父亲和母亲二人的私房话,而是立了账册的,账册里所记的账目乃是父亲用母亲的钱之前之后的明细账目。
我之前翻看过,当时柳家生意受当朝局势的影响,各处资金短缺周转不灵,几乎已经到了绝境。母亲的妆奁之资抵过当时柳家生意的两倍。且这本账册共有三本,母亲一本,如今在我的手里;父亲那里还有一本;柳家当年的族长作为证人,也留着一本。
如今老族长早就去世了,他那本账册已经不知去向。但这件事情在柳家当时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母亲死后,我尚年幼,父亲生怕族中有人打我的主意,便再不许人提及这事儿。后来,随着族中老人相继去世,后辈年轻的人则无从知道。所以,到如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卢峻熙便不解的问道:“岳母是正妻,柳家的家业正经应该是嫡子继承,为何还有诺言账册之说?”
柳雪涂无奈的笑笑,把账册打开指着立账时间说道:“这本帐册的立账时间是在大哥和二哥出生之后,而那时,母亲尚未怀我。”
旁边的赵嬷嬷便叹道:“夫人当年其实也怀过两个哥儿的,一个生下来不足月就夫折了,另一个怀到六个月上小产了,生下来便是个死胎。然后连着几年都没有怀孕,老爷才收了安姨娘为妾,又从外边纳了方姨娘进门。当时夫人虽然心中不快,但为了柳家子嗣着想,她只能把泪往肚子里咽。夫人的身子也正是这样给糟蹋的不像样子了。以至于后来生下小姐……便再也没好起来……”
卢峻熙下意识的握住了柳雪涛的手,叹道:“想不到岳母的境况竟然如此惨淡。怪不得夏侯家的人会怪罪岳父,说岳母是被人害死……若我是夏侯家的人,我定然也会这样想的。”
柳雪涛无奈的笑笑,说道:“其实父亲和舅舅闹翻的缘故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母亲的死。其中更有这账册和遗嘱的缘故。勇舅当年以我的安全为借口,要父亲答应我九岁那年嫁入夏侯家,给表兄为妻。父亲自然不舍,更以为舅舅是为了柳家的一半儿家业才这样做,九岁的我只不过是个孩子,待我嫁入夏侯家之后,他们势必以我年小不知事理为由给复侯瑜纳妾,那样,我的日子便更加难过了……
卢峻熙点点头,叹道:“岳父大人担心的也不无道理。九岁的女孩进门,自然是不能主理中馈更不能开枝散叶的。他们有这一条理由,纳多少房妾室都不为过。到时候,柳家的生意已经归到了夏侯家,岳父大人再说什么都晚了。
柳雪涛点头,叹道:“所以,这也是近年来父亲把这件事情紧密的隐瞒起来的原因。他生怕有些人是打着那份家产的主意上门提亲,所以在我的亲事这件事情上特别的敏感。如今柳家的人除了赵嬷嬷和父亲及两个姨娘之外,恐怕没有谁还知道这件事了。
卢峻熙皱眉,摇头说道:“话虽这样说,但只要两个姨娘知道,你两个哥哥就必然知道。别人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你大哥知道,是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二哥是不知道的,我也是前一次回家去的时候,安姨娘才告诉我。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没有我,他们不说,我也不会知道这事儿。”柳雪涛又翻了翻手中的薄薄的账册,不耐烦的合上去,又叹道:“想来,大哥是见我怀了身孕,恐怕父亲会一时高兴把这件事情给当众宣布出来,到时候他再怎么样就来不及了。不然他那样慎密之人,如何会这么沉不住气?三番五次的对我下手。”
“嗯,定然是这个缘故。”卢峻熙说着,又摸出了那个小小的药瓶儿,“这个小瓷瓶算一次吧?”
“算是吧。”柳雪涛点头,把手里的账册放回紫檀木的盒子里去,又把卢峻熙手里的梅花笺也拿回来,仔细的折叠好了,再细细的放好,然后把那紫檀木的盒子啪的一声合上,交给赵嬷嬷命她收好了。
卢峻熙过去扶着赵嬷嬷踩着凳子又把那盒子放到箱子底上,然后把那些首饰盒子一一的摆放整齐,再把大箱子盖好落锁。
柳雪涛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心头轻松了许多。感觉自已一直以来的隐隐不安和担心如今终于有个人可以分担一下了。而卢峻熙听了这些话却再也轻松不起来。
钱这东西,卢峻熙自以为不缺。卢家虽然比不上柳家富庶,但也是小康之家,干顷良田在手,吃喝用度皆不用发愁。纵然他这辈子没有功名,没有俸禄,也是吃不完喝不完的。柳家的家业,卢峻熙一点也不想要,如果让他选择,他宁可选挥让柳雪涛放弃那一半的股权,在卢家和自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是,他也明白,这件事情他想可以这样想,话却不能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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