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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锦儿飞快地展开信封,一行行扫视,神色也越来越慌乱,越来越无措,眼睛也渐渐迷蒙起来,隐隐有光芒出现。末了,她合上信纸,闭上眼睛,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接着两滴,三滴……大颗大颗的泪珠随之纷纷陨落,湿了粉颊,湿了衣衫,也有一些坠落地上,砸个粉碎。在那个女儿心中不当自己的父亲是英雄?她知道她爹贪慕荣华,痴恋权势,但她始终认为她爹虽不算什么君子,却也算不上坏人,何况,随对她严厉些,苛刻些,却终究不曾做过什么真正伤害她的事情,而如今,铁证如山,她爹却勾结北狄,还谋害他人性命,竟是个十足十的坏人,这叫她情何以堪?
乔安知道她此时的心情,低低一叹,悠然道:“第一次在绿幽苑见着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偶尔为爱情苦恼,跟爹娘置气。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心中有多痛?那是我真的好生恨你!慕容锦儿,若不是你爹,我也会是你那般模样。吥!我一定比你幸福许多倍的!我爹刚烈耿直,品行纯正,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且他还视我如珍宝;我娘豪爽慧黠,品貌双全,也是个磊落洒脱的女子,待我之好更是不用说;家里的奴仆侍女,个个都极喜欢我,呵护关爱,无微不至。还有……乔哥哥!慕容锦儿,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逃脱灭门之祸的么?是乔哥哥,是他顶替我去死的!每当我想起当时乔哥哥拼死喊着‘我是徐怀安,我是徐怀安!’时,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么?他是真的愿意为我去死,而不是空虚山盟,虚言海誓,是真的替我去死了啊!慕容锦儿,我曾有这样一个家,曾有那般浓烈真切的幸福,可这一切,全毁在了你爹手里!
“那日,我亲眼瞧见整个徐府的人被斩首,那样明亮的太阳下,每一次号令,便会有十数个我熟悉的亲人离我而去。慕容锦儿,我只是在你爹的药李家了味瑶香草,你知道后,柔弱如你,也会对我拔剑相向!那么,慕容锦儿,亲眼瞧见我的亲人在面前一个个倒下去,尸首分离,鲜血四流,你说,我当时又作何感受?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啊!
她的声音渐趋高亢,尖锐激烈,情绪也跟着猛烈波动,头脑只觉一阵眩晕,不由得以手扶额,竟有些站立不稳。施映璇忙上前扶住,担忧地道:“小姐,你还好吧?”
乔安摇摇头,镇定思绪,推开施映璇,缓缓道:“天璇,你不用担心,仇恨不会叫人失常疯狂,只会叫人愈发冷静理智,好想清楚究竟该怎样才能报仇!”
龙宸宇冷眼瞧着施映璇的殷切关怀,表情平淡,只是眼眸愈加黝黑深邃在最深处似乎闪过一道冷芒。慕容锦儿却听见了施映璇那声称呼,惊叫出声:“小姐?小姐!原来你是……女子。你竟然是女子!”
乔安淡然自若,冷笑道:“不错,我是徐府千金,而不是所有人认为的公子,这也是我能侥幸逃脱的原因之一。可是早在许久之前,我就忘记自己是个女子啦。家破人亡后,我流落街头,被人欺负,受人鄙视,什么样的苦我没吃过,什么样得罪我没受过?慕容锦儿,身为千金小姐的你可能想象我当时的处境跟心情么?可当时的我,还一直希翼能有奇迹出现,给我依靠,替我报仇,可是事实有多无情有多残酷!渐渐地,我绝望了,不再指望任何人了。后来,我拜了师傅,学了武功,我什么也不管顾,只想要努力酵子自己变强,为自己的家人报仇雪冤。因为我知道我不是慕容姑娘你,也不是任何女子,撒个娇,落个泪,就会有人冒出来替你们解决一切问题,我万事只能靠自己!可……”
她猛然顿住,瞧瞧自己的右臂,再瞧瞧龙宸宇,心中痛如刀绞,竟似乎比旧疾复发时还要疼痛难忍,贝齿咬唇,说不出话来。
更多的泪珠自慕容锦儿眼中滑落,她“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抓着乔安的衣角,哽咽着连声道:“乔公子,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可是,求求你放过我爹吧!他已经快要离开人世了,你就别再折磨他,叫他好好走完人生最后这段路,好不好?求求你了!”
乔安瞧着她哀哀祈求,想起自己遭遇,凄然一笑,将她扶了起来,道:“慕容姑娘,你可知我人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佛前许三愿:一愿身体健康,二愿天伦永在,三愿觅得知心人,岁岁年年常相伴!这是我毕生祈求,我本来都有的,可是全毁在你爹手里了!如果你能叫一切回归原点,将我失去的一切全还给我,莫说放过你爹,不管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慕容姑娘,你做得到么?你做得到么!”
慕容锦儿泪流满面,连连摇首,悲怆欲绝:“乔公子,你这是为难我!谁能叫时间倒流?”
乔安笑得凄凉,笑得悲哀:“那么,慕容姑娘,谁该为我全家人的性命负责?谁又该为我这些年来受的苦负责?难道这一切是我活该么?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想要毁掉的,不是慕容德一人,而是整个慕容家族!甚至可以说,我恨任何跟徐府有关的人。你应该感谢老天爷,我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慕容德就已经日薄西山,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任何人的!”
龙宸宇若有所思地瞧着乔安,低声道:“安,原来这便是你要我替你做的事情。”
慕容锦儿知道无望,哀哀欲绝地瞧着乔安,最后问道:“乔公子,你真的不肯放过我爹么?”
乔安断然拒绝:“不可能!我没有亲手将他杀了已经懊悔万分,决不可能再叫他好过的。何况,我也说了,瑶草香显出的幻象正是他本人曾做的亏心事,若非他双手沾满血腥,又怎会如此痛楚?说到底,还是他自己造的孽,怨不得旁人!”
慕容锦儿点点头,眼中忽现坚决刚强之色,低声喃喃道:“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可是,乔公子,就算我爹曾做了这许多坏事,就算是我们慕容家先对不住伱们徐家,可无论怎么说,他是我爹,是我的至亲,我会恨你的,我会恨你的!你这般残忍地对待一个将死的老人,终究会遭天谴的!”
乔安苦涩一笑,心中道:“我早已是遭了天谴的人了。”嘴上却道:“好,我等着。不过,慕容姑娘想要我命的人还真的不少,你最好快一些,免得我先死了,你不是又扑了个空么?”
慕容锦儿收起眼泪,恨恨地盯了乔安最后一眼,冷声道:“乔公子,这是慕容府,若是无事,请你快些出府,慕容家不欢迎伱们!还有施神医,也请另移法驾,我爹的病情,也不劳您再关心了!”说罢,仍不忘记向龙宸宇施了一礼,这才愤愤而去。
施映璇瞧着她离去的身影,叹道:“她已经被仇恨冲昏头脑,分不清青红皂白了。慕容德有这样为他的女儿,也算是他的造化。小姐,她请不到人来缓解瑶草香之毒,慕容德多痛苦一日,她便多恨你一日!”
乔安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若我是她,或者也会这样的。毕竟父女天性,血脉相连,瞧着自己的父亲这样痛楚悲惨地死去,任谁也会想不开的。随她去吧,爱恨我便恨我罢!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我们也该离去了,不是么?”
施映璇颔首,却瞟了眼龙宸宇,冷冷道:“小姐,就算走也是属下跟你一起走,至于这位龙公子四皇子,人家慕容姑娘可不曾驱逐呢!没看见刚刚人家还向他施礼么?”
龙宸宇便如没听到般,依然浅浅一笑,对乔安道:“我们一起走吧。”
出了慕容府,已是日落黄昏,桔黄色的斜晖照在三人身上,带些温暖,又有些寒冷。施映璇瞧瞧乔安,欲言又止,总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如何说起。半晌,他长长一叹,向乔安施礼,随即黯然转身,飘然而去。只剩龙宸宇与乔安结伴回府。
龙宸宇似乎在思索什么,一语不发,乔安心思烦乱,更不愿意说话。一路沉默无语,直至四皇子府。送乔安至绿幽苑,眼看着乔安即将在竹林中隐去,龙宸宇忽然叫住了她:“安!”
乔安转身,淡淡地瞧着他。
龙宸宇犹豫了许久,终于问道:“安,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要帮我?如果是为了毁掉慕容家族,那为什么是我?”
乔安神色平静,淡然道:“怎么又想起问这个了?”
龙宸宇凄恻一笑,摇着头,道:“我突然觉得很不安,真的。安,先前你不曾投向龙宸烈,是因为他跟你家灭门之事脱不了干系,是不是?其实就像你先前所说的,只是一场交易而已,无论对方是谁都无关紧要,是不是?我龙宸宇也只是恰巧碰上了而已,对你乔安来说没有丝毫意义,也没有丝毫特殊,是不是?”他期待着乔安的否认,期待着她能说他是特别的,是无可替代的。
可是乔安却没有丝毫表示,沉默了半响,才淡淡答道:“我心里很乱,想早些歇息了。”
龙宸宇的心猛地坠入深渊,而且是直坠入渊底,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瞬间将她淹没。他凄然一笑,低声道:“安,我懂了。”说罢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乔安瞧着他的身影渐渐走出她的视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中阵阵绞痛。忽然间她迅疾无比地转身,瞬间隐没在白雾缭绕的绿竹之间。
隐谋篇 第十九章 缘聚缘散(1)
第二日正是龙宸宇与众臣商定弹劾龙宸烈之日,因此,尽管一夜无眠,满眼血丝,龙宸宇依旧抖擞精神,洗漱整装,上朝去也。来到朝堂外面,已有许多大臣候在那里,见龙宸宇过来,忙围拢上来,问候奉迎。龙宸宇满脸堆笑,虚应敷衍时,皇帝的贴身随侍太监尚公公出来,尖声道:“皇上今日龙体微恙,难上早朝,因此罢朝一日,请各位大人回府去吧!”
众臣哗然,相视间都感惊诧莫名。龙宸宇亦然,却忽见尚公公有意无意往他这边看来,似乎还暗递眼色。他怔了怔,忽然醒悟,愿意磨蹭着不走。果然,待到大臣们三三两两散去,尚公公来至他面前,低声道:“四皇子,皇上宣您到御书房见驾,正候着您呢!”
龙宸宇颔首,随着尚公公来到御书房,留尚公公在门口候着,自己进去。皇帝正在俯身在写些什么,听见龙宸宇进来,抬起头来,瞧着自己钟爱的儿子,脸上不由露出慈祥爱怜的神情来,招手示意他近前。
龙宸宇缓步上前,对他施礼道:“儿臣见过父皇!听闻父皇龙体欠安,不知究竟怎样?有没有召御医瞧瞧?御医怎么说?”
皇帝挥挥手,示意他起身,不在意地道:“不说这个啦。前几日听说太尉身体不好,朕还遗御医去看了,如今怎样啊?”
提及慕容德,龙宸宇便不由想到昨日之事,心下黯然,道:“回父皇,儿臣昨日去过慕容府,听说情形竟是不好,可能也就这十天半月的事情了。”
“这么急?”皇帝沉吟道,“唉,看来,朕跟他都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不过,若他情形这样危急,那事可就得加紧时间了!宇,你可知今日朕为何召你前来么?”
龙宸宇也在暗自猜测,闻言恭恭敬敬地道:“儿臣不知,请父皇解惑。”
皇帝神情暗淡,心中一阵难受。每次都这样,他只当自己是皇上,没当自己是父亲!微微摇头,甩去思虑,他和蔼地笑道:“本来这事朕早该替你做主了,只是这些日子事情繁杂,抽不出空来。如今眼见不办是不是成了。宇,你可还记得孟权佑出征时朕对你许下的承诺?只要他能凯旋而归,朕便为你跟慕容锦儿那丫头赐婚。朕查过日子了,下个月初三是好日子,虽说有些仓促,但也赶得及,你意下如何?”
龙宸宇浑身巨震,再没想到皇帝会在此时为他赐婚,下个月初三,那不是只剩下半月时间了么?他忍不住问道:“父皇?怎么这般慌急?”
皇帝叹道:“前些日子的传言你想必也听说了,朕将慕容锦儿赐婚给你的用意你也明白。虽说谣言无据,但这种事情,往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慕容德如今又病重,朕得赶在他过世前将你们的婚事办了。否则,慕容锦儿要守三年孝期,这三年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呢!再说,朕也老了,说句不好的话,谁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就叫我走了。因此想要尽快为你安定乾坤,免得再生波澜。”
龙宸宇这才想起早间乔安所散出的谣言,说慕容锦儿是天降玄女,必为国母。本是要阻止龙宸烈与慕容德的联姻,同时投石问路,探探皇帝的心思。这些日子北狄之战,乔安失踪,弹劾龙宸烈,慕容德病重等一连串事情接连而生,早已忙得他忘了这茬事了,今日皇帝一说才想起来。
他自然明白父皇的意思。虽说他从不信什么天命之类的事情,更不相信皇位会在于娶不娶哪个女子,何况,他清楚得很,这只是乔安放出的烟幕而已。但重点是,这烟幕已经扩散得太厉害了,厉害得天下的愚民都信。若是有心人妄图借谣言的力量再生事端,那边又是一场祸患。但是,他也知道安的性子,跟他自己一样的骄傲倔强,若是娶了慕容锦儿为后,想要再跟安共度此生,只怕比登天还难!唉,谁能想到,当时安一箭双雕的妙计,如今反叫他自己作茧自缚。不过,安的心思难以捉摸索,对自己有情无情更难以分辩,昨夜的问答更叫他心神俱伤,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她就定下的心思。以图往后的从容脱身呢?若真是如此,那安也就太让他伤心了。
想来想去,龙宸宇仍是犹豫不决,只得推脱道:“父皇,婚姻大事事关重大,您还是容儿臣再仔细思量思量吧!”
皇帝脸上倒没有什么惊诧之色,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一般,瞧着龙宸宇变幻不定的神色,意味深长地道:“宇,正如你所说,婚姻大事事关重大,朕也不愿太过逼你。这样好了,朕给你七日时间,七日后给朕个答复。你可要考虑好了,莫要做出叫你后悔的决定啊!”
龙宸宇想了想,只得点头答应,随即向皇帝请退。出了皇宫,他有些心烦意乱,不愿太早回府,干脆在皇城之中闲逛,心里仍在思索皇帝刚刚所言。倘若乔安肯嫁给他,他二话不说,绝对会推辞掉慕容锦儿。但难就难在,乔安对他若即若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