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三酥
1恶奴欺主
天刚蒙蒙亮,鸡舍里的公鸡清了清嗓子便仰起脖子嘹亮地嚎起来。叫鸣声极富穿透力的涌进了这座二进院落东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平房里,小平房的门破破烂烂;仿佛摇摇欲坠。
轻轻的“咿呀”一声,破木门被人从里边推开,一个身材瘦小约莫□岁的小姑娘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着,她见四下无人——众人还在梦会周公,便松下一口气从小平房里走出来,转身极小心地把门阖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小姑娘蹑手蹑脚地往院门边的鸡舍移动,并不知道身后暗处正有几双眼睛死盯着她。
“王树家的,你拉着我做什么!”甘妈妈气怒地看住身旁拉住她袖子的王树家的,一个劲儿地只要去抓那正在鸡舍前鬼鬼祟祟的六姑娘。
一旁王树家的急道:“甘妈妈且慢,俗语说的好,‘捉贼拿赃捉奸成双’,这眼下六姑娘还未做得什么,我们若是现下贸贸然而去,岂不打草惊蛇!再说了,六姑娘到底是… …”
甘妈妈不屑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伸手拂掉王树家的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她捋平袖管上的皱痕说道:“她算哪门子的小姐。你也瞧见了,自那年这死丫头因病送到这月子村来住着,除了逢年过节的戚姨娘差人送些年礼物事来,还有谁来惦记?”
甘妈妈望着不远处鸡舍前的小小身影,“越发说穿了,不过一个庶出的女儿,二老爷怕是都不记得自己在这儿还有个养病的女儿罢。可怜了我,倒跟着这死丫头在这苦地方受苦受罪!… …”
王树家的表面上迎合着,心里却是有不同的看法:六姑娘到底是二老爷的亲生闺女,虽是庶出,但戚姨娘这些年也还算得上受宠,加之戚姨娘还生了霄哥儿,这霄哥儿可是六姑娘亲亲的哥哥,眼下虽还小,但假以时日必是六姑娘和戚姨娘将来的依靠… …甘妈妈这婆子未免眼皮子忒浅,她难道认为六姑娘会在这穷村子呆上一辈子?
王树家的眼珠子转了转,道:“得,我也不和妈妈拉扯,妈妈自去看看六姑娘。我得先回屋子去了。”她说完就转身进了身后的耳房,又从耳房里抱了包东西,见甘妈妈狐疑地朝自己看,她举了举包袱笑道:“一点酱菜,甘妈妈若是要,回头等解决完这事儿尽管来找我。”
甘妈妈撇了撇嘴,王树家的自然是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屑之色,只作未察觉的模样,抱了包袱匆匆的走了。
另一边,六姑娘伸手在鸡舍里掏了又掏,待触到那温温暖暖的圆形物体,她唇角不禁弯出了一抹笑弧。
甘妈妈看着王树家的急吼吼就走了,本还在纳闷,但当她一回头看见六姑娘手里抓着几个鸡蛋正笑得眉眼弯弯时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不去管那王树家的的怪异之处。
“姑娘大清早的不在屋子里睡觉怎么在这儿捧着鸡蛋!”
甘妈妈一副震天嗓子,震得鸡舍里那只大公鸡都没了声音。六姑娘显然也吓了一跳,手不稳差点连鸡蛋都要滑落。她定住心神,抬眼往前看,蒙蒙微光下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胖妇人正双手叉腰一脸凶神恶煞地看着自己,她心头一跳,这不是甘妈妈还能是谁?
甘妈妈人虽然胖,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她的行走速度,只见她飞快地走到六姑娘身前,劈手打掉她手里的鸡蛋叫嚷道:“哟!姑娘何时做起这等子事来了,连自家的东西也要偷,奴婢差点就要喊人把您当外头的贼子抓起来送官呢!”
鸡蛋在地上四溅,粘稠的蛋黄溅到了六姑娘的粗布鞋面上。她的脚趾在鞋子里动了动,看着地上已然破裂的鸡蛋没有说话。
四下一时静得没了声音,甘妈妈又想说话,六姑娘却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道:“妈妈不要和我计较,我,我… …”
甘妈妈掏了掏耳朵,不耐地看着眼前身量瘦小的六姑娘,“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偏生被派来跟着你个倒霉鬼住在这里!呸!”她朝地上吐了一口,抹了抹嘴扭着肥大的屁股走了,很快就消失在院子门口。
六姑娘蹲下身子看着泥地上碎裂的鸡蛋,融融的蛋黄和进泥地里,显得肮脏又恶心。
身后太阳正一点点的升起来,她眯起眼睛,转身看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心里有浅浅的怅惘。片刻,随着肚子里饥饿的叫嚣,那一丝丝的怅惘又化作了烟雾飘逝不见。
既然上天安排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她就要好好的活下去,坚强的活下去。当那个清晨她在对面那破旧的屋子里醒来时,她就决心要彻彻底底地坚强起来,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她没有软弱的理由,她是无所可依,无所可靠的。
这具身体骨瘦如柴,只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明亮,据说还是个官家小姐… …
六姑娘揉了揉肚子,官家小姐怎么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即使生病了也没有人来探视的吗?何况她觉得现在她感觉好的不得了,想来是早已痊愈。却是不知为何迟迟无人来接她回去… …
渐渐的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六姑娘低头俯看那几个破鸡蛋,再次摸了摸肚子。
那甘妈妈本是被城中府里派来伺候生病的六姑娘的,六姑娘那年染的是个据说会传染的病,来势汹汹,于是由现在二老爷的继室夫人二太太做主給送到这穷乡僻壤“治病”来了。先头送来的几年甘妈妈还算仔细着伺候,待到时日久了,连大夫都说六姑娘身子已大好,可那边府里却迟迟没个人来接六姑娘回府… …
甘妈妈的儿子还在城里府中当差,那儿子几次托人来信,甘妈妈便給村口的张秀才几个铜板,那张秀才便将信中所言念给甘妈妈听。她这才清楚如今府中形式与先前六姑娘离开时已是大有不同——原来二太太与戚姨娘已经闹翻了!只怕是在那年送六姑娘来月子村时便已不睦… …
怪道无人来接,二太太是决计不会放戚姨娘唯一的闺女回府的!她怕是只希望六姑娘死在这穷乡僻壤的月子村才好。
于是甘妈妈对这个在月子村养病的六姑娘是日益的不待见,底下几个伺候的粗使婆子也有样学样全都不把六姑娘放在眼里。
六姑娘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推开那扇破木门,屋里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墙角摆着一张破旧的小床,床边堆放着几个掉了漆的红木箱子,门边放着缺了一角的劣质木桌子,上头置着一套粗瓷茶具。她视线移到趴在桌上还睡着的雪珠身上,雪珠穿着件淡青色的浆洗的已泛了白的粗布衣服,手臂圈的紧紧的。
六姑娘朝窗外看了看,叹了口气,乍暖还寒的二月里最是容易着凉,她想着就走到床边取了条不算厚实的毯子——唯一的毯子,轻轻的披在雪珠肩上。之后她的目光就不自觉聚焦在外头院门边的鸡舍上… …
此时桌边的雪珠其实已经醒了,她抬起头顺着六姑娘的目光,看到鸡舍。方才甘妈妈震天响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她家姑娘啊,她可怜的六姑娘。凭什么要被一个低贱的婆子指着鼻子骂?这整个院子的一切哪样是姑娘不可支使的,只是姑娘自小没在亲娘身边养大,又是这病愈后的身子,到底是成就了如今这副软弱可欺的性子。
“雪珠姐姐醒了?”六姑娘回头就看到雪珠正抬着头看着自己,眼底是藏不住的怜悯神色。她心中一动,垂下了眼睫。
雪珠今年一十有二,是自小就在六姑娘身边服侍的丫头,后来便一直跟着六姑娘住在月子村。她知道雪珠是卿府的家生子,她老子娘如今都还在府中当着差事,这样一想,雪珠已是多年没和父母相见了。
“雪珠姐姐,这几年委屈你跟着我在这儿吃苦头了… …”
雪珠眨了眨眼,眼圈已经泛红,她掩饰地拢了拢肩上的薄毯子说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能跟着您是奴婢的福气,再说了,”她笑了笑,清秀的面容令人感到舒适,“奴婢打小就被分在您身边伺候,如今不在这儿陪着您又能去哪儿?”
六姑娘抿了抿唇,也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清澈的眼瞳像两泓秋水,明净宜人。
雪珠看着心里就舒畅许多,不管怎么说,姑娘终究是二老爷的亲生闺女,血浓于水,不见得二太太就能一直压着不让姑娘回去,如今必定是二太太压着不让姑娘回去的!
她相信戚姨娘会想法子尽快把姑娘接回去,况且… …姑娘这双大眼睛真是像极了戚姨娘,而听闻姨娘当初之所以会受宠也便是因了这样一双秋波眼。想来,老爷必是喜欢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的,如此姑娘来日回去也不至于太不招老爷待见罢。
这边主仆二人正坐在桌边闲话着,门边就传来了送饭的周婆子没好气的声音,“六姑娘,我給你送早饭来了。”
2王树家的
主仆俩抬头,周婆子已经大摇大摆的进了来,乡下地方,这周婆子也不知是不知礼还是故意而为,见到六姑娘从不行礼,倒像自己多么高贵似得。
她“砰”的一声将放了早饭的食盒放在桌上,桌上那套粗制的瓷器抖了抖,周婆子道:“今儿早上听见甘妈妈給姑娘说教呢,姑娘人还小,需知这做人呢首要就是手脚得干净,”她又把脸转向桌边的雪珠,脸上的纹路因她的表情更显深刻,“六姑娘人小不知事故,雪珠姑娘竟是也不知道?倒让这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就指使自家主子去偷鸡蛋的,让外人知道了还道我们短了六姑娘的吃食呢!”
这周婆子一口一个偷,一口一个“不知礼数”的大帽子往这对主仆二人头上戴,雪珠气红了脸,伸出食指直直的指着立在桌前得意洋洋的周婆子,六姑娘食指在桌面轻轻敲击了几下,右手在桌下微微的拉了拉雪珠的衣角。
雪珠回头看自家姑娘,发现六姑娘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触,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隐藏的话语——忍。
唯有忍罢了,不然能如何?
在这地方,甘妈妈就是土霸王,底下这群婆子无不听命于她,不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怕是惹怒了这群不知深浅的婆子,她们合起伙来做出些什么,她和雪珠两人真是防不胜防,届时必定难逃一劫。
这周婆子本也就是图爽快嘴碎来说上几句,此时见六姑娘和雪珠皆不与自己对话,她便觉得没意思。临出门前最后看了桌边那六姑娘一眼,只见她瘦弱的身躯套在破旧的小袄子里,袄子勉强才能分辨出它本来颜色,抬眼往上却与六姑娘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那似乎是带着蔑视的,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神。
周婆子一惊,停下脚步细看,只见方才那双冷若冰霜的眼又变作了小鹿般骨碌碌转动的大眼睛,真是… …周妈妈暗怪自己看错了,六姑娘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能就有那样的眼神。
“周妈妈走好。”六姑娘微微歪头冲周婆子笑着,摆了摆手。
周婆子何时被人称呼过一声“妈妈”,何况还是正经的小姐叫的,她当下喜不自禁,想到平日里甘妈妈颐指气使的模样心里顿时憋了火。她如何就比甘妈妈差了?周婆子边想边往院门边走。
看着周婆子的脚踏出院门,雪珠忙起身关了屋子的木门,气道:“这周婆子,給她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了!小姐千万别置气,迟早——迟早叫她知道厉害!”
六姑娘点头,脑袋上两个羊角辫晃晃悠悠的,甜甜道:“我知道的。”
雪珠看着六姑娘懂事,虽是自小养在这外人看来粗鄙的村乡之中却也有股子大家小姐的气韵,原先受的周婆子那些憋闷气一股脑的都烟消云散了。她打开食盒道:“姑娘吃点粥暖暖胃,若是还想着吃鸡蛋… …等今儿晚上我再去鸡舍拿,横竖鸡舍就在咱们院子边上,我就不信她们不睡觉了成天儿守着。”
六姑娘不置可否,看着雪珠从食盒中取出的早饭,一小碟酱菜,还有两碗稀薄至极的粥。她拿勺子缓缓的在粗瓷碗里捞了几下,见勺子里几乎全是水,她并不惊讶,随意喝了一小口突然仰起天真的小脸道:“雪珠姐姐,比起鸡蛋,会不会更想吃鸡肉呢?”
“鸡——鸡肉?!”雪珠摆放食盒的手一顿,吃惊地看着自家姑娘,姑娘不会是要把鸡舍的鸡杀了吃吧… …
“姑娘,鸡蛋和一整只鸡又是不同了。甘妈妈一定会发现的,要不咱们还是只吃鸡蛋吧?”
“不可以,”六姑娘摇着脑袋道:“雪珠姐姐,我现在正在长身体呢。你看看我,”她站起身,骨瘦如柴的小身板暴露无遗,看得雪珠也是眼中一刺,“我都瘦成这样啦!来日姨娘和哥哥见着怕是要伤心死的。”
“姑娘… …”雪珠伸手拥住六姑娘小小的身躯,眼里霎时泪光盈盈。
六姑娘在雪珠的怀中仰起头,大大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狡黠,“我知道雪珠姐姐担心什么,只管放心就是,我都想好了,你就等着吃罢。”
门边传来轻微的声响,紧接着响起敲门声,“六姑娘,是我,王树家的。”
听见门外王树家的的声音,六姑娘重新在桌边坐好,小小的手重新抓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喝粥,雪珠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整整衣角就走到门边开了门。
“大清早的怎么关着门啊。”王树家的笑得一团和气,径自往屋子里走,手里还抱着个包袱,这正是一清早时她跟甘妈妈说是装着酱菜的那只粗布包袱。
“姑娘好。”王树家的微微屈膝行了礼,笑眯眯的把那粗布包袱放在桌面上,只拿眼看着桌边吃粥的六姑娘。
“这是——?”六姑娘看了那包袱一会子,又看向王树家的。雪珠也正奇怪,直瞅着那包袱,像是要将那包袱盯出个洞来。
王树家的便笑道:“烦劳雪珠姑娘打开,这是奴婢对姑娘的一点心意。”
一点心意?
雪珠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六姑娘却拖着清脆的童声道:“你打开罢。”
雪珠依言,打开粗布包袱上的结,一层层揭开,最后包袱里竟赫然是五六只大大的鸡蛋!
王树家的只是笑,这笑里甚至多少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这王树家的本是府里大太太的陪房王树的媳妇,因犯了事儿,年前才被丢到这乡下地方来。她怎会甘愿呆在这穷乡僻壤的月子村,又因前日得了那边府中消息,不日可能便有人来探视六姑娘了!
需知六姑娘来到这月子村的几年,府里除了戚姨娘,何曾有谁派人来探视过,这次据说还是老太太突然过问起了放到这月子村养病的六姑娘,亲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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