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卿昀微,你好的很!”六姑娘气结,仰头说完这一句,七姑娘的人影子都没了。她气呼呼地甩掉了身上的泥屑,在坑里面绕着圈。
七姑娘知道这里有个坑不稀奇,但是她竟然要把自己困在这里——万一自己出什么意外怎么办!?六姑娘咬着牙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最后竟是无可奈何地席地而坐。拿着土坑里的木枝条不停地画着圈圈… …
与此同时,树林的另一边走来两个年轻的少年,一个穿着武将的服饰,腰间系束护腹甲,并在胸前系有护心镜,一把长长的剑横跨腰际,年轻倨傲的面庞在斑驳的树荫下熠熠生辉。
另一位穿着青黑直裰的笑道:“… …此番瓦刺部的乌格齐倒和阿什鲁起了内讧,如此我们大懿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汤兄想的未免简单了些,若真如你所言,那这许多年的仗竟是与谁打的?”他叹出一口气,想到这几年在漠北的日子,一睁眼永远是漫天的沙,滚滚飞尘,一望无际。
而他的父亲还在漠北与鞑靼人对峙着。似乎没有个尽头,乌格齐,阿什鲁,这两只驰骋漠北的雄鹰,以他们的野心、心计,如何会对咬而亡?
只怕不久战事又要再起。
汤景风瞧着身边人面色发紧,正欲宽言几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了过来,直道阁老叫他去前厅待客。汤景风告了罪便先行离去。
坑里的六姑娘霍地站起身来,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此刻眼中闪耀着希望的光芒,终于——终于有人会经过这个她以为鸟不拉屎的林子了!坑底的她像井里之蛙似的,抬头只能望见一小方天空,装饰着透过阳光闪闪发光的树枝桠,顾不及礼数,六姑娘在坑里连声地喊着“有人吗?”。
她自然知道上头有人… …
终于,土坑上方出现一张脸,背对着光。逆光的轮廓俊逸如雕塑。
六姑娘仰着脸,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上面的人似乎是默了一会子,然后朝她伸出手。望着这只骨节修长的手,她没来由的心中一跳,然后抿着唇把自己的手送过去——
微一晃神,只觉得身体像是插上了一双翅膀似的,裙裾轻扬,她已轻盈得被那人提溜上去。
脚甫一沾地,堪堪站稳,六姑娘清楚地意识到对面是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男子,于是只是朝他侧过身福了福,头也未抬,转身便欲离去。
“我帮了你,你却这般,连句道谢也吝啬于我?”
身后传来闷笑的声音,六姑娘顿住脚步,不觉蹙起了眉,只觉得,这个男人说话的语调好生熟悉… …
“卿明微。”凤嘉清叫她的名字,唇角笑意隐隐。邂逅使年轻的目光更明亮。
六姑娘终于知道是谁,真是怪不得。她惊讶地转过身,看着那个腰间别着一柄长剑的少年人。
四年过去,凤嘉清看着比那年沉稳多了,肤色也深了许多。六姑娘讶然道:“你…表哥此时不正该在漠北么?”
长长的凤目挑了挑,双手抱胸道:“怎么,表妹觉得我不能回来。”
“那倒没有… …”她只知道自己初来京师的时候听说凤嘉清被尚安侯带去漠北打仗去了。一晃四年,当日满面骄矜的少年竟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了。
当今圣上登基时年十二岁,那时少年皇帝根基未稳,局势动荡。终于,贞安八年,本已归顺大懿的北方草原游牧部族蒙古可汗阿什鲁趁机叛乱,搅得边境不得安宁,而瓦刺部亦蠢蠢欲动,对大懿北部边疆构成强有力的挑战和威胁。
贞安帝当机立断,令尚安侯为建威将军,领兵十万远征出塞,连年深入漠北,由于敌人强悍,而大懿军士不惯边境气候,加之后方补给困难等诸多原因,这场战役焦灼至此已是四年。
六姑娘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低头看着没什么不妥了就对凤嘉清歉意道:“我要回去了,前面宴席应该还没散。”
“慢着,”凤嘉清走近她,狭长的丹凤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看着她脸上的脏污道:“我还在想,为何每次遇见你都是这般的,嗯… …与众不同。”
“什么?”
六姑娘还没想明白,凤嘉清已经轻巧得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满目认真地在她脸上摸摸擦擦的,一边擦一边挑眉道:“眼睛看着挺大,难道是用作摆设的?这么大的坑也能掉下去。”
他低头仔细看着她的脸,她却望着他注视着自己的那双漂亮眸子,片刻后出人意料地一把抽去凤嘉清手里的帕子随之猛地倒退一步,待确定了两人之间应有的正常距离,才躲躲闪闪地嗫嚅道:“…我自己擦。”
“已经好了。”凤嘉清不咸不淡道。
六姑娘捏着帕子再次福了福,转身就跑出了林子。
额头带着细密的汗珠,六姑娘重新落座,赵惠萱担忧道:“怎生去了这样久?”她拿眼瞄了瞄七姑娘,“你家妹妹比你早回来,说你暑热不适,可是真的?”
感受到赵惠萱话语里的关心,六姑娘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她笑着轻声道:“差不离,确实是太阳晒得晃神了,就在那里眯了会子。”诚然知道即使全盘说出自己是被七姑娘设计了赵惠萱也不会说出去,但六姑娘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无谓让她再担心。
果然赵惠萱眉间松泛开来,“那我就放心了,你没瞧见,她回来的时候脸上都快乐得开出花来了,只当她有什么大好事呢。”
六姑娘抿着唇笑了,啜了一口凉茶,抬起头和七姑娘四目相接,电光火石间后者眼里满满都是不可避免的吃惊、疑问不解。她唇边的弧度更大了,就不告诉你,只当我是飞上来的好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河阳伯夫人来了”。女孩们的视线都移到了另外一桌,一个看着年近三十的美妇人方落座,正和汤老夫人说着吉祥话。
六姑娘看到那张脸,眼皮一跳,世界上竟能有如此相像之人。河阳伯夫人和戚姨娘的脸在她脑海里慢慢的重合,又陡然分裂开。
河阳伯夫人的眉宇间是戚姨娘永远不会有的骄傲矜贵,她们的气质差了太多。
赵惠萱暗中扯了扯六姑娘的袖子道:“看到了罢?我一直觉得妹妹你和河阳伯夫人有几许神似呢!”
六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这位河阳伯夫人,她的长相明明更偏向于卿家人,像二老爷那样的鼻,如戚姨娘那般的眼… …
不知何故,河阳伯夫人蓦地朝她们这桌看过来,然后笑着对六姑娘招了招手道:“过来我瞧瞧,都说长得像我呢。”
七姑娘闻言嫉妒的视线射向六姑娘,二太太也遥遥看着六姑娘,眼中神色不明。而当事人六姑娘却心中一凛,僵硬地站起身来,赵惠萱感觉到她的不安,安抚地握了握六姑娘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 )
49明珠蒙尘
河阳伯夫人近距离看着面前姑娘的脸;唇角牵出了笑纹,朝着同桌的二太太道:“婷蕴;你家这孩子模样俊的很,瞧着真是让人打心眼儿里的欢喜。”
二太太笑得就显得不太自在了;六姑娘又不是自己亲生的,是戚姨娘生的,这戚姨娘也和河阳伯夫人这个族姐长得十分相似;她这是不是在间接夸她自己?
二太太向来是不喜欢河阳伯夫人的;家世不及她,相貌不及她,最可恨的是自己的丈夫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也一直是她!宠了十几年的戚姨娘也长得像她;现在整天碍她眼的六姑娘也有点像她!
“姐姐快别抬举她了;”二太太笑着道:“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罢了;呵呵。平日里已被我家老爷惯的不成体统了,您再这样说,她尾巴也要翘到天上去呢!”
二太太说着就拈起帕子掩住唇笑起来,周遭的太太们见状也都跟着笑。六姑娘睇了一眼二太太,本可以作势腻到她身边去卖乖说笑的,心里这么想着腿却迈不动,只静静地垂着脑袋娴静站立着,河阳伯夫人眼神闪了闪,从腕上褪下一只血红老冰种红翡翠手镯下来,笑道:“初次见面,这便算作见面礼了。”
她执着六姑娘的手腕套了进去,白皙的手腕配上这血红色的翡翠镯子更衬得皮肤白腻,她不禁赞道:“哟,这镯子合该是你的。”
六姑娘此刻知道自己不好推脱,便落落大方地谢过河阳伯夫人,还迎着七姑娘的目光笑意盈盈地转了转手上新得的镯子,脸颊上的笑窝深深浅浅。
河阳伯夫人略坐了一会子,推说家中还有事便提前告罪离开了,汤老夫人命汤大奶奶直送出二门去才回来。却说河阳伯夫人上了马车,直接命车夫去了南聚贤访的小豹房胡同,娘家蒋府。
一下马车她便急匆匆一路进了蒋夫人的屋子,蒋夫人看着女儿呼吸急促的样子不由奇道:“这是怎的了… …不是去赴汤老夫人的寿宴了?这个时辰来我这里作甚?”
河阳伯夫人遣退了屋子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亲自关上了门,回身就对蒋夫人就迫不及待道:“娘,我见着姐姐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今日竟见到…那孩子了?”蒋夫人呓语一般,手里的茶盅盖子也忘记放下,好半晌才平复过来,望着女儿道:“她还好罢?倒也奇了,这些年等闲婷蕴是不带她出门的,我因此上竟是从未见过… …”也没有主动去看她。
“母亲休要胡思乱想,”河阳伯夫人劝道:“姐姐在天之灵也该安心了,我听婷蕴的口气,平日在家里卿家二老爷是极其宠着明微的,您今儿个没去故没听着,那口气酸着呢。”想到二太太的样子她就好笑。
“内宅毕竟是当家主母说了作数,二老爷能护着多少。说到底,明微这孩子从小毕竟吃了不少的苦啊… …可怜馨瑶年纪轻轻撒手去了,若是能熬到现下里霄哥儿成器,六丫头又大了要说亲事了,总也能看着儿女娶亲嫁人… …”
河阳伯夫人听着眼神也黯淡下来,心知蒋夫人心里的结这些年只有增无减。
当日蒋夫人带着一对粉白可爱的双胞胎女儿途经镇江府,谁知在郊外遇到了持刀的匪人,随侍的家丁护卫拼死护着蒋夫人,死的死伤的伤,等到终于逃出生天,蒋夫人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少了一个,只剩下现今的河阳伯夫人蒋馨乔,而另一个三岁的女儿蒋馨瑶却不知去向!
即便之后她多方打听也毫无下落,心早灰透了,竟在多年后无意得知二太太給卿家二老爷聘的良妾就是失散多年的女儿馨瑶,也就是——戚姨娘。
她已为人妾,想来当日必是经历了一番波折最终被卖给了镇江的一户姓戚的农家。
蒋夫人有过庆幸,幸而她的馨瑶并不曾流落风尘之所,然,与人为妾又算得什么呢?这样的女儿已是不能再让她认祖归宗了,她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人家家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蒋夫人越想越难过,掩着面痛苦地哭出声音,“馨瑶的命怎么这样苦,她怎么这样苦!我们家的孩子怎么也不能是这样的命数啊,你能嫁给河阳伯,你姐姐什么样的人家又配不起,若是没有当日之事,她现下定能和和美美的相夫教子,就和你一般,闲来无事常回来看看我… …”
“娘,快别哭了。”河阳伯夫人的话音里也带出了哭腔,她抚着蒋夫人脊背流泪道:“哭多了毕竟伤身,事实已经铸就了,活人不能见天儿淌眼抹泪的想那些不能扭转的事情了,这都是命啊!如果可以我真宁愿当初不见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姐姐。”
“你胡说什么!”蒋夫人蓦地抬头道:“你和你姐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谁都不能有事,不该有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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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府里母女俩哭成一团,卿府这厢二老爷今日休沐在家,在外书房里看了几卷书,有小厮报说:“二太太和小姐回来了。”
二老爷便手托一只红木的小匣子进了芙蕖轩,到了门边上小丫头争着打了帘子叫道:“姑娘,老爷来看您了!”
二老爷哼着调调笑着穿过厅堂进了西边的稍间,六姑娘已经甜甜地迎了上去,先給二老爷行了礼,然后她晶亮的眸子就盯住了二老爷手上的小匣子,娇憨地指了指道:“是給明儿的么?”
二老爷故弄玄虚地道:“怎的就是你的,我是要給你七妹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六姑娘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他有些意外,按说六姑娘不是这般看重这些东西的,就是平日里,有什么东西也是让着昀儿的。
六姑娘见二老爷脸色渐渐不虞,心里也真的不开心了,即便她偶尔耍耍性子也不能么?七姑娘是妹妹,她对她应有的忍让绝不会少,但是并不代表自己会一直息事宁人。二老爷虽说看重她,却不代表他不在意七姑娘,说穿了,都是他的女儿,他一样疼,只是自己平日里的作为更合他心意罢,或者是他觉得她长得像戚姨娘,往日重重不过是偶尔的眷顾罢了。
二老爷见一向乖顺柔和的六姑娘盯着脚尖不说话,看着可怜见的,脸上的不悦便渐渐褪去。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见有水滴从六姑娘的眼睛坠下,滴在绣了紫薇花的精致鞋面上,顷刻间便大片大片的濡湿。
他一个大男人,女儿哭了自是手忙脚乱,忙奉上那匣子在六姑娘眼前,“为父的与你玩笑,你倒当真了。这不是给你的还能是谁?昀儿没有,只此一份。”
六姑娘吸了吸鼻子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抽抽噎噎地接过那匣子,也不打开,泪水还是一颗一颗地落,竟仍是满脸的委屈,又似欲言又止。
二老爷纵横官场多年,如何看不出女儿有话要对自己说,当即问道:“谁給明儿委屈受了?”
六姑娘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是真哭还是假哭了,仿佛人脆弱的时候只要有个人温言软语地劝慰着,不拘那人是谁,总是更加的催人落泪。“今儿母亲带我和七妹妹去汤阁老府給汤老夫人拜寿去… …七妹妹竟然把我推进那树林的土坑里头… …”
二老爷听地气血上涌,低头见女儿泪如雨下,想到戚姨娘去后六姑娘没了生生母亲,二太太又是那么个人,直把七姑娘教成现在这副性子!当即好言好语劝慰了许久,不多时就出门穿过庭院进了七姑娘屋子。
七姑娘听闻二老爷来了忙不迭喜滋滋地冲过去,“爹爹来啦!”
二老爷不着痕迹把七姑娘推开来,兀自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脸色阴沉地质问,“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七姑娘唬了一跳,虽然自从自己长大后二老爷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抓着她就往屁股上招呼,可不代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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