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远听后沉默许久,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当年旛尼也是位列仙班的罗汉,却误入魔道、偏执成这样。柏裕这样说,简直要断掉他所有妄念了。”
苏晓晓连连点头:“当时也是这样。旛尼使者听后大笑三声,一言不发就走了。”
年远不置可否地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旛尼走了,可孔柏裕呢?我也没瞧见他在这里。”
苏晓晓焦急万分:“我想问您的就是这个!旛尼使者刚踏出房门,师娘就开始吐血。她那会儿倒是醒了过来,见师傅在跟前就让他走。后来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师傅渡了许多真气给她也不见好。师傅心急如焚,踌躇许久之后忽然扭头就走。我拦住他问,他说要去找命格星君问天命。”
年远皱眉:“命格星君掌管的乃是凡人的天命,既然秦广王的生死簿上没有沈苑的名字,命格册子上也不会有。”
“我也是这样和他讲的。”苏晓晓的神色极其为难,像是又要说又不敢说。她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忽然一跺脚,豁出去一样地靠近年远耳边低声说:“师傅说今生犯下的错已经难以挽回,他要在师娘的来生为自己赎罪。”
年远微怔,猛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晓晓:“他想逆天命、改掉沈苑的命格?”
苏晓晓拼命点头:“师傅就是这样的想法,我看他的样子已经疯了!”
命格星君的册子上记载着凡人的命格,除非是命格星君亲自动笔,其他任何人妄自更改必遭天谴。
“沈苑这样的情况,她不一定有来生……”
苏晓晓为难地缩着脖子,继续说:“我瞧师傅的样子,就算没有,他也要加上去……”
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孔柏裕摆明不把天规放在眼里是肯定的,苏晓晓窥探着年远的脸色,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年远怔怔地摇头,苏晓晓说得没错,孔柏裕确实疯了。
命格一旦强行加上去,不光是孔柏裕自己,沈苑将来也有可能遭天谴。年远左思右想决不能由他胡闹,拔脚正要往外走,远远就瞧见空荡荡的院子里凭空多了一个身影,脚步虚浮身形摇晃。年远一怔,正要去找他,没想到孔柏裕就这样回来了。
苏晓晓连忙迎上去,孔柏裕神情恍惚地越过她,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年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直到孔柏裕走近就拉住他的胳膊:“你去哪里了?”
孔柏裕怔怔地看着前面,好半晌才像是终于听到,扭头瞧向年远。两人面对面僵持许久,年远再不愿意承认也终于发现孔柏裕的不对劲了——他分明在看着自己,可是漆黑的眼眸里却没有一点焦距。
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年远正想问,卧室里竟传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即便是小到不易察觉,年远早已下了法术,只要沈苑有一点动静他都知道。
她昏迷了十几天,背后的金色波罗花开了又谢,绝大多数花瓣和叶子都已经枯萎,这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年远和苏晓晓对视一眼,都欣喜万分地冲进了卧室。
只有刚刚回来的孔柏裕依旧站在原地,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深深垂着头。
沈苑确实醒了,却没有什么力气,只有眼睛咕咕噜噜地转。看见年远和苏晓晓进来,无悲无喜地扭头继续看着窗外。
苏晓晓跪在她的床前,颤抖着握住她冰冷的手:“师娘你总算醒了——”话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年远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她脸色明显好转,眼神也有了光彩。刚进来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之前带来的琼浆起了作用,这出人意料的效果反而让人措手不及,年远只觉得心里一股不安在逐渐扩大——
沈苑缓缓低下头看着苏晓晓的头顶,许久慢慢温柔地开口:“我的孩子还小,别让他听到哭声呢!”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微笑,眉目柔和动人,中间那样多的事情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她依然为人妻即将为人母,孔柏裕也不曾犯下致命的错,那段爱没有走向两边。
年远连叹息都不能够,这不是药物起了奇效,不过是生命将逝的回光返照而已。
时间和往事对她而言已经模糊了界线,将记忆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刻,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在她离开的时候,脑海中是人生最甜蜜的一段时光。
花开是花谢的开始,花开便是为了花谢。
苏晓晓原本还在庆幸,可即使再迟钝也看出来了,沈苑眼中的焦距根本不在她身上,而是看向窗外飞到了老远的地方。
眼波流转,万千光华,渐渐湮没,她逐渐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慢慢闭上了眼。
除了眼角一滴眼泪,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年远亲眼看着她的生命正在耗尽,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那些花纹全都变成了破败的深黑色,烂在了她的皮肤里。这是她最终的宿命,从她出生时他就等着这一天了。
金色波罗花即将凋谢,年远将她身体里一直保存着的佛祖元神碎片取走,这是上天早已给她安排好的使命。
可是还有事情没做。他慢慢走出了房间,门口的人始终没有动过。年远叫他:“你不进去看看吗?她就快没有时间了,不会再赶你了。”
孔柏裕蓦地抬头,局促地整理自己的衣角,拼命地眨眼睛。
他不时地瞥向大门口,像是随时要夺门而出:“我、我就不进去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拔脚就往外走。脚步凌乱内息不稳,年远摇头:“你就这样转身就走、就像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的那样?”
孔柏裕背影一滞,却没有回头:“她从来没有原谅我,从来都没有……”
“那又怎么样?”年远调子又高了一些,“她临走之前只记得你的好,却见不了你一面?”
孔柏裕的背影又是一僵,可惜年远看不到他的正脸,不知道这样的结局会不会让孔雀大明王流眼泪。
年远想拉他回去,还没伸出手,孔柏裕的脚已经先一步迈了出去。
沈苑之前那句誓言跳进了脑海,年远冷笑,天下人都会错了意,其实逃跑才是孔雀最擅长的事情。
年远摇了摇头,手中玉器里藏着佛祖的元神碎片,他在这里等了二十几年就是为了它。此刻使命完成,他一丝欣喜感都没有。
重新进了卧室,跪在床前的苏晓晓嗓子早已哽咽,而病床上的人面色死灰。
花期已尽,她终于开完了属于她的这一季。
第40章番外
一、2024年秋。
XX孤儿院办公室里。
窗外梧桐树叶子掉了大半,道路上铺满破败的枯黄。院长战战兢兢地查找系统里的资料,上了年纪之后她有些老花,现在又因为紧张更觉得屏幕上的字奇小无比、几乎看不清。冷汗蹭蹭地从额头上流下来,手里的鼠标简直滑得握不住。
所有压力都来自于对面那个男人。他带着硕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整张略显苍白的脸孔。全身都是黑色,长长的风衣把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好像谁也接近不了。从头至尾他只是坐在那里把玩着手里粉红色玉扳指,却就是让人不能说不。
院长小心捏着手里的照片,按照这个奇怪男人的要求找里面的女人——不,女孩。那个男人说他要找和那个女人长得一样的女孩,今年应该13岁。
院长很奇怪,照片里那个女人至少二十五、六岁,根据右下角的日期,这照片正好是在十三年前拍的。
完全不敢问,院长翻遍了资料,终于在已领养的孤儿材料里找到了人。院长点开那个女孩的资料,同时不忘告诉对面男人说“找到了”。
三个字,这次院长确定了,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那男人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指都僵硬了。
院长把那女孩的资料打印出来,递了过去。
几张纸而已,那男人却低头读了好久,好像要把每个字都看清楚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除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办公室里一直是死寂一片。后窗里正好能看到后山的银杏树,金黄色的银杏铺天盖地,像是油画一样。
那男人终于开口了:“她为什么会被收养两次?之前那次为什么会被送回来?”
院长想了想:“这孩子第一次被领养时才四岁,她养父母送她上学,可她考试总是不及格。检查之后才发现她有天生的阅读障碍,几乎不可能治愈。尽管她之前的养父母强调他们经济能力不够,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推辞而已。”
院长叹了口气:“这孩子很可怜,八岁时候重新回到孤儿院,更加孤僻,更加努力。终于在九岁时候再次被领养。之前我们有搞过调查,她现在过得还算不错。名字也改了,叫安海利。”
那男人安静地听着,低垂着头,目光一直没有从表格里那小女孩的照片上离开过。
院长低头瞟了一眼,那是海利再次被领养之前拍的。她记得她那时候正在换牙,还因为长了智齿疼得整夜睡不着觉。可是她这样情况的孩子再次被领养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办手续的那天她一直在笑,生怕未来的养父母改变主意。
照片上的她咯咯笑得很开怀,眼睛眯成两条缝,上排的牙齿缺了两颗,更显得她异常可爱。
像天使一样。
院长正唏嘘不已,那男人叠好手里的资料放进口袋里,整理了下脸上的墨镜,推开门出去了。
他的车停在后面,从后窗里正好看到他的背影。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落到他肩膀上,院长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那个男人摘下墨镜,下面会不会是一直藏起来的眼泪?
二、2025年5月19号。
海利终于得到了人生第一个及格。
因为阅读障碍,她几乎不能明白书本上写的东西,更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养父母为了她好,坚持送她去普通学校。他们并不富裕,她知道的,如果去特殊的私立学校会花很多钱,她不能给养父母们增加负担。
她一点都不喜欢语文或者英语,数学还马马虎虎,这次及格的也是数学。老师特意把她的卷子留到最后,发下来的时候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很久,最后“小声”地和她的同桌说:“下次考试的时候记得把卷子收好,注意考场纪律。”
海利很注意考场纪律,她从来不会偷看别人的答案。
回家以后她欣喜地把试卷递给养母看,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继续下厨房煮菜了。
海利换好鞋子,把试卷放在枕头底下,拍了拍枕头,自言自语说:“你就是我的生日礼物……小孩子不该贪心的……”
她睡了过去,没有吃晚饭。夜里饿醒了,她想找吃的,可是主卧室的门关得紧紧。她不敢去敲,踮着脚尖自己在厨房里找。
所有锅碗瓢盆都是空的,海利捂着肚子回了卧室。她原本想再看一眼卷子上的“61”就睡觉,就像魔法一样,她的枕头边忽然多了一只蛋糕。
鲜奶油水果蛋糕,一圈红色大樱桃,中间是她从来没有吃过、叫不上名字的水果,巧克力做的小人,还带着帽子。
海利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走过去看,上面有两根蜡烛,正好是“14”。下面还有一排红色果酱写的字,这句她懂,“HappyBirthdaytoHaley”。
三、2026年冬。
海利收到一封情书,尽管不是情人节,尽管她才15岁。
老师发现了,作为惩罚非要她在全班人面前朗读。她本来就怕,一站到讲台上,什么都念不出来,除了哭还是哭。她脸涨得通红,不经意间瞥到那个给自己写情书的男孩,他正一脸鄙夷地看着她,眼泪更是拼命往下掉。
地狱般的一天,她埋着头出校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鹅毛大雪。路上积的雪可以淹没人的脚踝,海利小心翼翼地走。
班里的大姐大从后面把她推倒:“你这个弱智!”
睫毛上的雪瞬间就化了,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冰冷一片。海利抬起袖子擦了擦,站起来掸了掸自己的后背,继续往前走。
养父母还在家里等她做饭,她得早点回去。
最后三条巷子是最难走的,她都做好了摔跤的准备,谁知今天扫雪工人效率特别高,路上的雪早就被清干净了,她一步都没有摔倒。
三、2026年5月19号。
养父找到了比失业前更好的工作,用他的话来说“就像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他一样”。托他的福,海利生活越来越好,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考上高中。
过了午夜十二点,她和过去三年一样去了洗手间。捂着眼睛回到房间,屏住呼吸拿开手,像往年一样,枕头边又有一只生日蛋糕。
比往年更大、更好吃。
两只彩色蜡烛是“16”,巧克力浇着“HappyBirthdaytoHaley”。
四、2027年5月19号。
养母生了一个儿子,十分可爱的小男孩。
海利像往年一样,躲在床底下吃着从天而降的蛋糕,尝到嘴里却是苦涩的。
养母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应该为她高兴的对吗?而且海利已经17岁了,应该独立了对不对?
五、2028年春天。
海利被朋友强行拉进一家酒吧里,她还有一个月才成年,可是好朋友一直坚持,甚至拿绝交威胁她。
这地方太奇怪了,所有人都奇装异服。有个老头,雪白的胡子一直长到肚皮上。
海利根本不认识吧台里那个漂亮的女招待,可她看着自己的表情像是激动得要哭一样。
海利真的很想走,朋友却一把拉住她,激动地浑身发抖:“老板!老板出来了!他向我们走过来了!”
确实长得很不错,可海利才不在乎,她有喜欢的人了,她不在乎这家酒吧的老板帅不帅;她还没有成年,她才不会喝那个老板调的酒。
自称姓孔的老板笑了笑,对着海利说:“就算你想喝酒,我这里也不会卖酒给未成年人。”他倒了一杯饮料推给她,“你这个年纪,应该喝这个。”
一杯冰可乐而已,海利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等一下!”孔老板叫住她,从口袋里找出一件东西塞到她手里,“第一千名客人的特别礼物,送给你。”
海利低头看,似绿非绿的一条项链。
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六、2029年寒假。
海利在酒吧里大醉了一场,她平时不喝酒,可是那天她放纵自己喝到没有知觉。
迷糊中好像有人背着她。
宽厚而温暖的背,海利趴在上面,哭得像个孩子。她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好不容易和喜欢的人留在一个城市里,她去了二本,他去的重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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