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跟随其后,禁不住说道:“娘娘,那事儿才过去,襄亲王就走来见娘娘。娘娘不怕皇上再起疑么?”萧清婉浅笑道:“他该当不会再疑心了。”明月不解,却也不再多问,只随她进到内殿,伺候着穿戴了,才又跟着往前头去。
行至正殿,赢绵正在殿上坐着。一见萧清婉出来,当即起身。二人见过,又各分宾主落座。
萧清婉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今日穿着一件往昔里见过的玄色团龙密纹氅衣,虽是面色平淡,却比先瘦削了好些,想来前番他亦吃了不少苦头。
赢绵瞧她虽略有憔悴之态,倒颇有精神,心下稍安。
当下,两人各自问候了一番,于前番之事,皆绝口不提。
待寒暄已毕,赢绵便说道:“儿臣今日前来,一则是听闻母后前番病重,特来与母后请安;二来,则是与母后辞行的。”
萧清婉闻言,微有诧异,不觉开口问道:“怎么,襄亲王要离京么?”赢绵颔首道:“西北军务不定,儿臣特于御前请旨前往处置当地事宜……皇上也已经准奏了。”萧清婉听毕,一时没有言语,静了半日方才颔首淡淡说道:“也好,西北虽是苦寒之地,又不大太平。然而自来是这乱中出功绩,那儿于眼下倒是个好去处。只是,前不久皇上才与你赐婚,你便请旨前往西北,这婚事可要怎生处置?”
赢绵说道:“自是办完婚事再行启程,不过是纳一房侧妃,倒也费不了多少事。”萧清婉问道:“怎么是侧妃?皇上下旨,竟不是正妃么?”赢绵摇了摇头,说道:“她眼下已怀了将近四月的身孕了。”萧清婉微微一怔,旋即面色微黯,说道:“倒是委屈你了。”赢绵却淡淡说道:“谈不上什么委屈,各取所需罢了。”萧清婉又问道:“皇上怎么说?”赢绵答道:“父皇也觉此女有失妇德,不配正妃一位,便答允了。”
一时里,二人皆没什么言语,半晌萧清婉忽然问道:“那位信陵侯夫人,现□子还好么?”她这句话来的不因不由,赢绵却望着她说道:“她身子好与不好,似是同母后没甚相干。难得母后这样惦记着什么人。”萧清婉冷笑道:“本宫是惦记她,十分的惦记。或许她眼下还好,然而本宫却想让她很不好。”赢绵顿了顿,沉声说道:“赢绵还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她去罢。她不过一个深闺妇人,母家又失了势,成不得气候的。”
萧清婉冷冷说道:“本宫早先也是如此作想,方才没有动她。可是如今这一局,本宫不得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了。饶了她这一遭,莫不是还要等她再同什么人联合起来,又将本宫算计的陷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么?襄亲王也吃亏不小,怎么倒替她说起好话来?”赢绵说道:“芳华郡主好歹也是朝廷命妇,没有个确实的缘由,娘娘要怎么治她的罪?虽则儿臣也信,依着娘娘的手段与势力,想要悄无声息的除掉她,绝非难事。但……司徒统领同他夫人,情分是极好的。若是芳华郡主有什么闪失,儿臣不知他会怎样。”
萧清婉冷笑道:“襄亲王同这位至交倒是金兰情深。”赢绵又说道:“并非儿臣一意私心为朋友说情,只是还请娘娘仔细想想。司徒仲如今是禁军统领,又颇得上意,仕途之上正是春风得意,手中又掌有兵权。娘娘何苦为了一点点私仇,平白失了人心?除掉赢芳华不是难事,然而只为此一时之快,却得罪权臣,似是得不偿失。”
萧清婉说道:“若是只为一己之仇,本宫却是不必如此。然而她既已深恨本宫,甚而与人联手捏成圈套,谋害本宫,本宫却是容不得她。再则,你觉得以本宫的脾气性子,能吞下这口气么?”赢绵说道:“如是平白无故要娘娘如此,那自是不能。但若大局故,娘娘必然可以。唐玉莲是此案祸首,娘娘却也不曾为此迁怒唐家。”
萧清婉默然不语,半晌才喟然一叹,说道:“也罢,你言之有理,本宫也就饶了她这一回。然而本宫吃了这样大的亏,却不能不叫司徒仲知道。你回去,捎句话给他。再叫他转给他夫人知晓,就说本宫很是惦念荣亲王妃的身子。若是好时就罢了,若是不好,本宫少不得就要在皇上跟前多提上一提了。”赢绵颔首道:“这个无需娘娘挂心,儿臣自理会得。她那个被流放的兄弟,也在西北,儿臣此去,自然也有关照。”萧清婉点了点头,又道:“你这一走,大约多少时候?”赢绵说道:“近三五年内,是不会回京了。”萧清婉闻言,微微一顿,说道:“这倒也好。”
赢绵坐了盏茶功夫,便起身去了。萧清婉并未多留,只着人送了出去。
又过两日,内侍省转来信陵侯夫人的问安信并些礼物。萧清婉看了信,微微冷笑,交予青莺叫拿去烧了,又吩咐明月把礼物收进库里。青莺依言焚去信件,上来问道:“娘娘,这芳华郡主却是个什么意思?前头那样构陷娘娘,如今又来卖好?”
其时,正值午后,萧清婉将赢缊抱在膝上,取些软烂点心喂他,就说道:“她这是缴降表呢,一般也知道怕了!”青莺问道:“娘娘真要饶过她么?未免太过便宜她了。”萧清婉拿手帕子替赢缊抹去嘴上的点心渣,叹气说道:“本宫自然也不甘心,然而赢绵那日来说的话,也很是在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为着缊儿的前程,这些闲气本宫也就忍了。好在这赢芳华不过是要为她家人报仇罢了,倒并没别的什么谋划。她对家人既看的如此之重,本宫便以此相胁,她心有所牵,该当安分了。”言至此处,她微微一笑,说道:“再则,她又有喜了,也要好生养养胎了。”
二人说着话,外头人便报:“德妃求见。”
萧清婉有段日子不见她了,虽自赢烈解了坤宁宫的宫禁,她便来探过。但因萧清婉病中不愿见客,便使人挡了出去。此刻听闻她来,自是准见。
须臾,德妃姗姗入内,走到炕前望着萧清婉下拜。
二人见礼已毕,萧清婉便命宫人放了椅子,端上茶来,后妃二人坐着说话。
德妃今日穿了一件杏黄绸缎对襟夹衣,一条葱绿团花拖地裙,薄施脂粉,十分的温婉谦恭。萧清婉知她是为己大病初愈,谦卑敬上之故,心里倒也喜欢,便开口说道:“前头的事儿,本宫都听姐姐说了,得多谢德妃相助。”德妃连忙陪笑说道:“娘娘说这话,可折煞嫔妾了。嫔妾是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娘娘有事,嫔妾敢辞?倒怎么叫娘娘说谢!”萧清婉微微一笑,略问了几句四皇子安好等语,德妃一一答了,又问候过太子。
待茶吃过半盏,德妃话锋忽然一转,低声问道:“有桩事儿,娘娘可知道不曾?”萧清婉瞧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本宫近来只在宫中静养,一步也没踏出过坤宁宫,外头的事儿一概不知。”因问道:“什么事?”德妃说道:“是养心殿里一个御前的宫女,不知怎么的,叫皇上瞧中了,连着宠幸好几日了!”萧清婉闻言,心中虽微有不悦,面上还是笑着说道:“皇上看上宫女,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前头没了的齐才人不也是宫女出身么?德妃久居宫闱,怎么今儿倒大惊小怪起来。”
德妃却说道:“若是皇上按着规矩,封了她作御女,也就罢了。只是……”萧清婉见她言语吞吐,便顺着话问道:“怎么,难道皇上违制加封了不成?”德妃说道:“那倒不是,皇上本是要封她做御女的,只是那宫女却说什么不在意名分,只要在皇上跟前伺候就好,又说了许多狐媚人心的言语,倒把皇上迷了心窍,竟真的不曾封她,还叫她在养心殿里服侍。”
第二百三十六章
德妃微微愕然;虽则近来也听闻帝后不合;但因着皇后自入宫来盛宠不衰,她也没将这消息放在心上。不想今日听萧清婉当面说出;才知这两人竟已到了这般地步。
萧清婉见她只是呆怔,微微一笑,说道:“德妃自管回去罢了;不用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一介宫女;家世出门在那儿摆着,就是要升也慢的很。何况,皇上的心性,德妃入宫这些年了,还不知么?左不过贪几日新鲜;能到哪里!德妃莫不是又听了谁的言语,心有不忿才走来同本宫说这话的?本宫昔日里教与德妃的话,德妃全当耳旁风了。”
德妃耳闻此言,面上便有些讪讪的,嘴里又道:“娘娘说的有理,然而嫔妾只是看不惯,皇上要去园子里住,这位份上的妃嫔还带不齐全,倒记得带了她去。”萧清婉并不知此事,乍一听颇有些诧异,当即问道:“皇上要去园子里?”德妃见状,方知皇帝并没将此事告与皇后,不知自己是否有说走了嘴,惴惴不安,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前儿皇上去嫔妾那儿看四皇子时,提起此事。说在宫里待得腻烦了,要往德馨园去住上一段。大约半月后启程,说要住到过年才回来呢。”
萧清婉默然不语,半日才笑道:“如今皇上行事也越发乱来了,以往只为避暑方去园子里居住,现下已非暑热天气,且也很有几年不去了,倒忽然生出这个念头来。那园子里还没收拾过,匆忙之间,怎好过去的。皇上倒生出些小孩儿脾气来了。”德妃陪笑着应和了几句,并不敢再多说什么,好在萧清婉也不再问,她只略坐了坐,吃了两盏茶便起身去了。
青莺进来收拾了茶碗,萧清婉问道:“缊儿睡下了么?”青莺回道:“睡下了,故而奴婢才抽身过来。”说毕,又问道:“娘娘,皇上这是当真要冷落娘娘么?宠幸宫女也罢了,怎么移驾往园子里去住,也不告与娘娘?莫不是……莫不是皇上竟不打算带娘娘一道去么?娘娘是中宫皇后,皇上要去行宫别馆居住,带了一众妃子随行,却不带正宫,可当真是荒谬绝伦了。”萧清婉浅笑道:“他未必就不打算带本宫去,但必定是要本宫去央求于他的。”
青莺奇道:“娘娘这话倒是奇了,皇上并不曾来告与娘娘此事,怎知娘娘必定知晓,又怎叫娘娘去央求皇上呢?”萧清婉冷笑道:“那德馨园很有个两三年没曾去过了,虽是日常也有宫人洒扫收拾,可要移驾入住,还必得费一番手脚。若是内侍省领旨来办此事,岂有不来告与我的!可知,此事是皇帝临时起意,尚未铺张开来,不过是在德妃跟前说了一声。皇帝深知德妃的性子,必定按捺不住来寻本宫言说此事,又料准了本宫自她嘴里得闻此事,必定慌乱,就要去寻他。如此一来,本宫必定要服软低头,央求于他了。”
青莺听了她这番话,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跪下请罪。萧清婉恕了她这一遭,令她起来,又问道:“你笑什么?”青莺说道:“娘娘跟皇上,当真跟小孩子吵嘴似的,都想着先叫那一个低头。偏都是一副骄傲的性子,谁也不服谁,这样子下去到底怎样才是个了局呢?”萧清婉听了也笑了,又说道:“本宫倒并非只是要同皇上怄气,这一遭若是本宫让了步,他虽高兴了这一阵子,日后想起必定要轻贱于我,又或者行起事来越发没顾忌了。”
青莺听毕,又问道:“那娘娘预备如何呢?只是放着不管么?”萧清婉淡淡说道:“不管,这事一日不到本宫手里,本宫便一日推不知。”
二人说着话,宸贵妃带着赢纪过来了,这三皇子已是开蒙入学的年纪,皇帝下旨意拜了礼部侍郎为师。那柳修文也是科举出门,学识满腹,赢纪跟着他念书识字,习学规矩,行动做派比之先时已有了好些长进。
这赢纪进门,依礼向着萧清婉见过,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椅上。萧清婉含笑问了他些话,便叫青莺拿了些点心与他吃,带他到院里玩耍。她自家同宸贵妃在明间里说话。
萧清婉笑道:“这三皇子跟了姐姐,倒是长进了不少,日后想必是能成才的。姐姐没有儿子,有三皇子在膝下也是一般了。”宸贵妃却笑道:“他也就那样了,念了几日的书,我问起他功课,倒是十成里丢掉五六成的。读了些书,却不求甚解,资质实在平常,往后能太太平平当个富贵闲人就罢了。倒是咱们的缊儿,可要仔细教养着,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说了些闲话,宸贵妃便问道:“那件事儿,妹妹可听说了么?”萧清婉微笑道:“姐姐说的是养心殿里的新鲜故事呢?还是德馨园的事儿?”宸贵妃笑道:“妹妹是知道我的,一介宫女,我还不放在心上。听妹妹这样说来,德馨园的事儿妹妹是知道了。德妃的嘴头子,倒也快。”萧清婉说道:“她总是沉不住气,听些风就是雨的,我说了几次了,还是那么着。”宸贵妃说道:“这也怨不得她,入宫这些年来,没个一男半女,皇上又不大喜欢她。苦熬了这些年,好容易到那个位子上了,又有个皇子养在身前,可不是处处小心么!”说着,又道:“我来倒不为说这些闲话,只是问一句,出了这样的事儿,妹妹还是不理会么?”
萧清婉说道:“他又没亲自过来告与我,叫我理会什么?”宸贵妃叹道:“我知道妹妹的脾气,然而究竟他是皇帝,万没有向你低头的道理。你不知,前日他到我那里去,对着我好不数落你呢。说你才入宫那时节,多么乖巧懂事,弄到如今竟成了这幅样子。还说他宠坏了你,让你变得如此任性。絮絮叨叨,说了有大半个时辰。我没耐性听,又不好走开,只得听他说完。然而他嘴上虽是这样讲,我冷眼瞧着,却是有和的意思,又不拉不下来脸来,那副样子倒是怪可笑的。妹妹只当可怜他,给他个台阶下来就罢了。”
萧清婉浅笑道:“原来姐姐今儿是过来替皇上做说客的。”宸贵妃面上微红,强说道:“你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个了局。缊儿虽已封了太子,年纪却实在太小。妹妹这般与皇上置气,天长日久下去,皇上必定心生厌弃,逐渐冷待于妹妹。再让旁人钻了什么空子,缊儿的前程,可未必那么安稳。”萧清婉闻言,只道了句:“姐姐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宸贵妃见劝不进去,只得作罢。
正在此时,后头宫人来报,称太子醒来,寻觅萧清婉不见,哭闹不休。萧清婉便连忙起身,往后头去了。宸贵妃跟过去看了看,逗了一回外甥,赶在晚饭前回钟粹宫去了。
又过三日,夏长盛将整理德馨园所需一应使费并各样物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