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萧清婉又道:“你若为太子,便是东宫之主,那还可与本宫商量一二。如若只是仗着年幼撒娇,那本宫可要走了。”言罢,竟当真作势起身。
赢缊连忙扯住她衣袖,泣不成声道:“母后别走,缊儿错了,缊儿再不说不当太子了。”萧清婉这才重又坐下,叫明月拧了手巾与他擦脸,轻声道:“这样才是好孩子呢,那等混账话,往后再不可说起。”赢缊甚感委屈,抽抽噎噎道:“难道缊儿不当太子,母后就不要缊儿了?”萧清婉眼圈红着,低低说道:“哪会如此!凭你是什么,都是母亲的心肝宝贝。只是母后要你知道,你手中若无权柄,便护不得在意的人。今日是你小舅舅和安童,明日若母后同你宸妃姨母也遭了祸,你如只是个孩子那又能怎样呢?”赢缊听了,低头不语,半日又仰首说道:“缊儿明白了,这样的话往后缊儿再不说了。”萧清婉见他一双眸子清澈无比,小脸上的神情分外认真,料知是听了进去,心中亦也宽慰,抱着他说道:“好孩子。”
那赢缊折腾了许久,到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在母亲怀里躺了一会儿,便熟睡过去。萧清婉见他睡得沉,轻轻将他挪至床上,替他盖好了被子。又看了孩子一阵,见他睡得香甜,叹了口气,这才起身出去。
回到那边,饭菜早已凉透,她却也没什么胃口,只说不吃。穆秋兰劝道:“娘娘一早就没吃什么东西,这午饭再不吃,可就连空两顿了。怀着身子的妇人,还是小心些。”萧清婉见她说的恳切,只好点头道:“把莲子羹热了拿来就是。”
穆秋兰听见吩咐,赶忙走去布置。趁着空隙,萧清婉又向底下吩咐道:“打发个人到御前,跟皇上说一声,就说本宫这两日要见见李十洲,可能行得。若是皇上不答应,那便罢了。”
底下当即有人应命,走去养心殿传话。
片刻,那人回转过来,回道:“皇上说,娘娘同李大人也算有服之亲,见一面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要堵着人的嘴,不如寻个由头,将他一家三口一道请进宫来。娘娘要见,借着家宴的见一面就罢了。”萧清婉颔首说知,就打发了人下去。
一时吃过莲子羹,她身上泛起乏来,进内室歇了,一日无事。
晚间,赢烈过来,先去瞧了赢缊,又走到这边同萧清婉用了膳。天色渐晚,宫中点了灯上来,帝后二人违都在炕上坐了,一人批着折子,另一个就做些针线。
赢烈说道:“你同缊儿说了些什么?怎么朕过去,他拼命认起错儿来?白日里你将他打的那样厉害,又要教训他。这教子虽是该的,也未免过于严苛了。”萧清婉头也不抬,说道:“今儿不教,明儿不教,待他大了性子恶了,再去教不成?孩子这样大的时候,正该严厉管束,方才不会养成了坏习气。皇上答应臣妾的事,不要忘了。”赢烈只得说道:“朕不曾忘,只是也同你讨个情儿罢了。”萧清婉说道:“臣妾自有分寸,皇上不必担忧。”
赢烈无话可说,停了一阵,忽又笑道:“朕细问了李十洲,缊儿虽然顽皮,倒是顶顶聪明的。连古人的言辞,也能活用了出来。这段资质,可见不凡。”萧清婉说道:“聪明不用在正道上,只顾钻研淘气的勾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赢烈笑道:“罢了罢了,朕不说了。你如今的脾气,朕是不敢招惹了。”萧清婉这才停了手里的针线,睨了他一眼,说道:“皇上知道才好呢。”
第二百七十三章
赢烈看她神态亲昵,不觉心神微荡;便放了笔;握着她的柔荑;低低笑道:“朕如何不知?你前头摆了好大一场阵仗叫朕知道你的厉害,如今朕还敢惹你呢!”萧清婉将手抽了回来,说道:“折子批完了?就发起讪来了!”赢烈索性凑了过去;硬挤在她身边坐了;笑道:“横竖今儿也没什么大事;就放到明天批也还不妨碍。咱们先说说话儿。”说着,便搂着她纤细的腰身;闻到她头上淡淡的香气,不禁心荡神驰,又低声问道:“你换了头油了?使的什么;这样好闻。”萧清婉为他挡了光,推了他一下,说道:“今儿才洗了头,怀着身子不敢使东西,叫人把茉莉花拧了汁子倒在水里的。皇上不要这个样子,臣妾还要做活呢。都几年的夫妻了,还这样眼馋心热的!”
赢烈听说,低头看了她手里一眼,见是一只绣了双龙抢珠的童帽,不觉叹道:“打那两件寝衣之后,你是再不曾与朕做过什么了。朕身上如今戴的、挂的竟都成了针工局出来的了。”萧清婉浅浅一笑,说道:“宫里这么多巧手的姊妹,皇上还愁没得戴?到哪个心上人跟前说一声,还不堆山填海也似的送来了?臣妾如今身边这两个孩子,眼瞅着又要添上一个,哪里有这样多的功夫。”赢烈听了这话,甚觉不是滋味,说道:“朕如今在你眼里,是越发的没地位了。”说毕,便将她手里的针线夺下来,往绣筐里一掷,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睡了罢。”
萧清婉只得说道:“没过三个月呢,晚上睡觉须得老实才好。”赢烈说道:“这也罢了。”话毕,便叫宫人打水进来服侍。
二人梳洗已毕,明月送了一盏热水进来,自橱里拿出一支冰裂瓷葫芦瓶来,拔了塞子倒了一枚朱红色的丸药,和在水里化了,送到赢烈跟前。赢烈接过去一饮而尽。
萧清婉在妆台前梳了头,走来问道:“这药如今皇上是见天吃呢?”赢烈答道:“有时头疼,吃上一丸就能舒缓些,比旁的都好,就一直吃着。”萧清婉便说道:“这是襄亲王进上的,说是那边一个老大夫的祖传秘方。前回臣妾问方子,他说要不来。臣妾又让太医院的看了,说并没什么,这才放心。然而老话说,食药三分,皇上还是少吃的好。”赢烈想了想,说道:“倒也不觉有什么异样,旁时若无事,朕也不会吃它。”说毕,又笑道:“朕这偏头疼也有些年头了,朝政一紧便要泛起来,着实折磨人。太医院配的那些药,都是些八面风的,不疼不痒,也没什么大用。倒是老二送来的这个,很有些奇效。”萧清婉说道:“这也是襄亲王的一番孝心了。这两年来,他忠心为上,为皇上也着实办了不少事。西北那边,若无他在,还不知要怎么动荡呢。就看在这盒子药的份上,皇上也该对他和善些,才像个父子的样子。”
赢烈顿了顿,说道:“朕自然也明白,只是想起当年的事,心里就不痛快。”萧清婉道:“当年的事既是一场误会,皇上也厚葬了其母,这些事情放下也罢了。”赢烈摇了摇头,默然不语。萧清婉看他神色不愉,也就不再多话。
少顷,宫人将床铺收拾下了,夫妇二人睡下,一夜无话。
因赢缊挨了责打,受伤未愈,便在坤宁宫静养,并未上学。萧府里也传来消息,说萧澴吃了惊吓,回去之后便发起热来,卧病不起,再不能进宫。
萧清婉听说,便使了人到府中探视慰问。旁人见皇后教子如此严苛,连自家亲弟亦不宽恕,更不敢再任意纵容,于赢缊各种无理要求,亦不再随意答应。
赢缊在宫中养伤,虽不能玩出玩耍,但不必上文华殿念书,倒也很觉闲散惬意。且因萧清婉怜他有伤,倒加倍的疼爱起来。这赢缊虽日前吃了一场亏,心里生出几分畏惧,但看这几日父母宠爱更胜以往,便又有些旧病复发的兆头。
这日午时,前头送来午膳。赢缊看饭菜不合口,便皆没有胃口,闹着不吃。奶母宫人劝说无果,又无人敢担当,只得打发了一个上前头禀告皇后。
萧清婉问询,只一笑,说道:“太子既不吃,那便罢了。将午膳收到小厨房去,不必理会。”
众人得了话,方才彼此放心。
过了半个时辰,赢缊觉腹内饥饿难忍,又闹着要吃桂花糯米糕。这点心因不合时令,坤宁宫并不曾预备。服侍的宫人无奈,只得又去禀告皇后。
萧清婉早有预备,便吩咐了青莺一声。青莺答应着,就去了小厨房预备。
约莫过了顿饭功夫,糕便做得了。萧清婉命人将点心送去,自家却不曾亲去。
赢缊吃了桂花糕,心里得意,也不曾多想,吃饱了就在寝殿里玩耍。到了晚饭时候,前头又送了一盘子桂花糕过来,除此之外更无别物。
赢缊心中奇怪,便问送点心的宫人道:“我的晚膳去哪里来?为什么只有一盘桂花糕?”那人回道:“娘娘说,既然殿下只爱吃这个,不爱吃饭,那便不用预备饭菜了,只叫殿下顿顿吃桂花糕便好。”赢缊听闻,虽满心不情愿,却不敢去招惹严母,只得随意拿了几块充饥。
这桂花糕是用糯米蒸成,上头又浇了许多桂花酱,十分甜腻。偶吃两块还觉甜美,吃的多了,便要倒了胃口。赢缊中午便以此物为食,晚间又吃,才吃了一块便觉口舌粘腻,胃中泛酸,再也不肯动了。宫人倒也不劝,看他不吃,便将糕点收了下去。
赢缊甚觉怏怏,在屋中玩了一会儿,便睡去了。睡在床上,满心盼着隔日起来,便有早膳过来。
翌日清晨,因肚中饿的厉害,天还不亮他便已醒来,起床梳洗已毕,只等着吃早饭。
好容易熬到送膳时候,廊下的宫人传了早膳进来。里头的人接了,恭恭敬敬送至赢缊跟前。赢缊等不及,自家亲手将盖着的描金白瓷碗揭了,只见里头是一方鱼子纹深蓝大浅盘,上头齐齐整整垒着七八块雪白的方糕,糕身遍浇金黄的蜜汁,桂花甜香扑鼻而来,不是桂花糕却是什么。
赢缊一见此物,忍耐不住,抬手将一整盘糕点打翻在地,坐在位上大哭起来。一旁侍立的宫人战战兢兢,正不知如何是好,外头廊上便传来通报,称皇后驾到。
萧清婉迈步进屋,只见地下一地的碎瓷渣滓,几块桂花糕摔在地上,汤汁溅的四处都是,赢缊正坐着啼哭不止。
她一见此景,心中便已明了,只作不见,走上前来笑道:“缊儿既然爱吃桂花糕,怎么又把点心摔在地下呢?这岂不是糟蹋粮食?素日里你父皇怎么教导你,你全忘了么?”赢缊见母后到来,不敢再乱闹,抽抽噎噎地上来行礼,又
说道:“缊儿知错了,缊儿再不敢任性了,母后就饶了缊儿,给缊儿饭吃罢!”萧清婉在堂上坐了,将他抱在膝上,说道:“这是怎么说的?你喜欢吃桂花糕,母后就顿顿给你吃,不好么?”赢缊摇头道:“缊儿今番是知道了,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是要腻的。”萧清婉点头笑道:“不止这样呢,你平日里和你三哥、四哥一起,你可有见过他们因爱吃了什么,旁人就拼命与他们做那个吃的么?”赢缊想了想,果然没有,便摇了摇头。萧清婉又笑问道:“这却是什么道理呢?”
赢缊低头思索了一阵,方才说道:“难道……难道因为我是太子?”萧清婉颔首道:“不错,你是太子,底下的人全都敬你怕你,又都想讨好你。所以,你有了什么喜好偏爱,他们就尽力的弄来,只要让你高兴。非但如此,还要各个都效仿起来,甚而蔚然成风呢。即便他们心里不喜欢吃桂花糕,也要装出爱吃的模样,还要到你跟前来讲给你听。好让缊儿觉得他们很好,进而答应他们别的事情。缊儿喜欢这样么?”赢缊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喜欢的,我不喜欢作假。他们要我答应他们的事,也得看看那事能不能做。”萧清婉正色道:“这便是上有所好,下必胜焉。缊儿既不喜欢这样,可要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往后无论是人还是物,皆不可过多偏爱,不然今儿是桂花糕,明儿或许就是蟋蟀罐,后个儿就更不知是什么了呢。”赢缊似懂非懂,倒是将这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萧清婉又拉着青莺的手,递在他眼前,说道:“你瞧瞧。”赢缊低头看去,只见青莺白腻的手背上长了几个燎泡,不由问道:“青莺姑姑的手,怎么弄成这样了?可疼么?”萧清婉说道:“还不是为了替你做桂花糕烫的!你忽然说要吃,你青莺姑姑急赶着要替你做,就给烫了。”
赢缊自幼便喜黏青莺,但凡萧清婉不在,便只是她带着,奶母倒正经不大在跟前伺候了。他心中待青莺与别人很不一样,眼见她为自己的缘故烫伤了手,既感不忍,又觉惭愧,一面握着她的手摩挲,一面低头说道:“我不想这样的。”萧清婉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为了讨好你,这些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说伤不伤人,就是死人也不算事的。往后若再有人拿什么来讨好你,可不能泰然受之,不然这样的事还不知要出多少呢!”赢缊点头道:“缊儿记住了。”又问道:“姑姑的手还会好么?”萧清婉笑道:“涂点貂油就好了,不妨事。”
正在说话间,外头人来报道:“老夫人已到宫门前了,候娘娘传见。”
第二百七十四章
萧清婉听见奏报;正要应声。赢缊抢着插口道:“外祖母来了?”嘴里说着;就要下地。
萧清婉一面按着他;一面向来人吩咐道:“先请老夫人至偏殿等候;炖好茶伺候。”来人应声而去,她方才低头向赢缊温言道:“你身上还未好全,让外祖母瞧见,岂不让她老人家心疼?况且;母后和外祖母有正事要说,你若在一边坐着;不大方便。今儿你就在屋子里同你青莺姑姑玩罢,待下回外祖母来时;你再出去;好不好?”赢缊虽甚觉怏怏不快,却也不敢违了母亲言语,只得点头应下。
萧清婉又安抚了他一阵,吩咐青莺留下照看太子,便起身往前头去了。
转到前头,果然见萧夫人正在偏殿内坐。母女两个见礼过,又各自落座说话。
萧夫人开口笑道:“听闻澴哥儿在宫里惹了祸,虽则皇上并未见责,老爷并妾身心中委实过意不去。故而,妾身今日进宫,当面向娘娘致歉。”萧清婉微笑道:“这般,母亲倒是客气了。女儿在这位子上坐着,这等小事是料理的过的。何况皇上也并没说什么,母亲大可放心。”
萧夫人见她神色泰然,念及这几年来宫廷局势,也微笑颔首道:“娘娘自入宫至今,宫里大小事一向做的了主,妾身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老爷历来谨慎惯了,定要妾身进来问问。他那性子,娘娘也是知道的。”萧清婉笑道:“父亲的脾气,我自然清楚。若不是这般,咱们家也不能够一路平坦。”说着,心里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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