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秋兰轻步上前,低声笑问道:“娘娘不睡,可是有心事?今儿太子遇刺,娘娘心烦也是有的。”萧清婉喃喃道:“今儿的事,当真蹊跷。”穆秋兰点头道:“谁知那泼贱心中怀恨,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刺杀太子,幸而有惊无险。”萧清婉说道:“并非这般,适才敏儿所说,也正是本宫心事。”说着,便向穆秋兰笑道:“你说,此事了毕,谁获益最多?”穆秋兰听问,心中略一揣摩,暗吃了一惊,当即问道:“莫非娘娘以为……这却如何是好?”萧清婉摇头道:“没有真凭实据,不过全凭猜测。本宫忌他只为他是林家的女婿,那路夫人如今还健在呢,且听闻路家长孙也是这位夫人生下的。然而皇上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穆秋兰闻言,不好接话,只是说道:“娘娘也不要只顾胡思乱想,仔细虑坏了自个儿身子。已是起更天气了,更深人静的,还是早些歇了罢。明儿兴许皇上还要过来说话。”萧清婉却冷笑道:“更深人静?今夜这外头,只怕热闹的紧呢。”说毕,仍是依了她的言语,走去睡下不提。
第二百七十九章
翌日;赢烈才下朝回至养心殿;门上宫人便奏报;称司徒仲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他自知是为昨日之事;当即传见。
宫人应命而去,不多时那司徒仲提衣入内,少顷来至案下;跪下行礼。君臣见礼已毕;赢烈放他起来,便问道:“你今日一早来见,可是查出了什么结果?”那司徒仲两眼通红,显是一夜未眠;当下躬身回道:“回皇上,臣昨夜彻夜搜查六宫;并未发现有其同党。搜其住处,也并无异处。经永巷宫人供述,此妇平日里对皇上、皇后娘娘积怨极深,日夜咒骂不休,虽遭管事宫人斥责,终不能改。那柄尖刀原是左近宫室厨房丢失的一把,再不曾寻回,却被此妇寻去。她日夜安心要谋害皇上并娘娘,不期昨日遇见太子,遂成此案。”
赢烈闻听这一番叙述,沉吟道:“这般说来,竟是她一人所为。可冷宫宫禁素来森严,此妇却如何能走到外间,又为太子撞见?”司徒仲赶忙答道:“臣亦有此问,遂招了永巷宫人详加盘查。据其供述,原是因永巷长日无事,这些宫人心生懈怠,常设局饮酒,噇醉了便无人看管门户。昨日又是如此,才为那妇人出来走动。”赢烈闻听,勃然大怒,喝道:“这起人竟如此惫赖,以致生此大祸,当真罪不容诛!”一言未尽,又沉声问道:“这起宫人何在?你所问可尽皆属实?!”司徒仲答道:“臣特请掖庭局钟总管一道盘查,这些宫人起初只是不答,后因熬不住刑罚,方才招认,依臣之见,该当不假。宫人现在押在殿外阶下后传。”
赢烈闻说,当即召见,当下便有禁军卫士押其入内见驾。这些宫人忽遭此横祸,又受了一夜酷刑,各个萎顿不堪,到得御案跟前,各自跪下。
赢烈便将先前的话又问了一遍,他们只求少遭磨折,忙不迭的回了话,果然便如司徒仲所说。他听了这一番供述,倒是合情合理,并无破绽,心中却只是犹疑,半日命张鹭生前往刑部并户部传旨,命彻查孙氏母家,又下令将一众涉案宫人暂且收押,这才挥退了司徒仲。
坤宁宫内,萧清婉因心中有事,一夜不曾安眠,起身先去看了看李敏,见她倒比昨日略精神了些,心中倒也松快,便坐了一阵。
两人正自说话,就见赢缊披着衣裳,趿着鞋自外头进来,迎头就问:“妹妹怎样了?身上可好些?”
萧清婉便说道:“你倒是穿戴齐整了,再来瞧你妹妹,这邋里邋遢的成什么样子。”赢缊一笑,说道:“妹妹不会在意的,我心里记挂妹妹,就先来瞧瞧。”说着,便走上前来,就在一边坐了,握着李敏的手问东问西。那李敏脸颊微红,轻轻将手缩了缩却扯不回来,只得任他握了,又偷眼看萧清婉,却见萧清婉似不曾看见一般,方才心下稍安。
萧清婉看着两个孩子相处甚是得宜,便含笑说道:“若无你妹妹舍命相救,你恐怕也不能站在这里了。为着你,敏儿受了这等重伤,你却要如何答报呢?”女孩儿家早慧,李敏听了这等言语,心里便已明白了几分,更觉羞窘难堪,只是低头不语。只听赢缊点头答道:“我自然爱重妹妹,将妹妹视如珍宝。”萧清婉又笑道:“你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么,就这样信口乱说了。”赢缊道:“儿子自然是知道的。”萧清婉便瞅着李敏笑道:“那也得人家敏儿答应才好。”
李敏只顾低头,并不肯答话,渐渐为萧清婉催逼的紧了,方才红着脸细声细气道:“这样的事,自然是要听父母的言语。”萧清婉便微笑道:“你爹娘那里,姨母自然会去说。我今日只是问你的意思罢了。”李敏垂首低声道:“若是……若是父母答应,敏儿自然不敢违抗。”这话音细如蚊蝇,几不可闻。
萧清婉得了这言语,心中十分欢喜,又坐了一回。那李敏究竟肩伤未愈,渐渐精神略有不支,萧清婉见状,便带了赢缊起身去了。
回至屋中,她招了宫人与赢缊梳头洗面。小厨房送了滋补羹汤过来,她先看过,方才使人送到李敏那边。
少顷,赢缊梳洗已毕,赢琳琅并赢纾姐弟二人亦也起身,由奶母领着走到这边来,同母亲问了早安。外间早已放了桌子布下早膳,萧清婉便携了三个孩子一道入席用膳。须臾饭毕,那两个小的自然无事,都在屋里玩耍。赢缊便挨到萧清婉跟前,使出那撒娇缠磨的功夫,扭股糖一般缠在她身上。萧清婉禁不住他这等磨蹭,便说道:“又有些什么事了,这样的缠人!有话便说,这般却像什么样子!”赢缊笑嘻嘻道:“儿子想习武。”萧清婉听闻,点头道:“这却也是好事,昔年高祖高宗皆是文武双全之辈,你是他们的后人,也该如此上进才是。然而你倒怎么忽然想起来要习武的?”赢缊笑道:“儿子昨日见那路将军勇武潇洒,心中十分钦慕,便想拜他为师。”萧清婉听了这话,登时拉下脸来,说道:“这可是胡闹,这怎么成呢?母后不答应。”赢缊便拗着萧清婉道:“母后才说习武是好事,倒怎么忽然就变了卦?儿子习得了武艺,以后再不怕遇刺了,还可护卫父皇母后周全,岂不甚好?”
萧清婉听这言语,心里也甚甜,口里仍是说道:“你要习武,母后是答应的。然而朝中武将颇多,你却为何定要拜他为师?满朝的武将,任着你挑,唯独他不成。”赢缊便撅了嘴,问道:“为何?”萧清婉说道:“他是逆贼林霄的女婿,林霄因谋逆案牵连被诛,他家女儿如今还在,焉知他心中不怀恨?让他来做你的老师,母后心里信不过。”赢缊听了,低头想了一回,说道:“这有什么,林霄谋逆,同他有何相干?若是他当真怀恨,昨日又为什么救儿子?听凭那女贼将儿子同敏妹妹都杀了,他再走来杀了女贼,又有谁知?还是大功一件呢。母后这番可是多心了。”萧清婉见他这等顶嘴,又苦口婆心劝说半日。奈何那赢缊是个牛性子,执意不听,还说:“儿子只肯拜他,换做别人儿子便不学武了!”萧清婉也被他逗起火来,斥道:“你不学便了,倒勒掯谁呢?!竟这样同你母后说话!”说毕,将他斥责了一番,就要叫奶母领他下去。
正在闹时,赢烈忽然走来,见了这般情形,便问道:“缊儿又淘气了?惹你母后这等生气。”说着,挥退了奶母,拉着他的手入内坐下。萧清婉见他过来,起身见礼,又说道:“快不要提起,这孩子现如今学的这等顽皮了,一昧的顶嘴,不听教训的,险不把臣妾气死。”赢缊不服,嚷道:“儿子没有淘气,是母后不讲道理。”赢烈听这话甚奇,望了萧清婉一眼,将他抱在膝上,莞尔问道:“你却说说,你母后怎么个不讲理法?”赢缊便将先前之事告诉了一遍,又说道:“父皇且评评理,母后平日里总教导儿子要审时度势,如今她倒先违反起来,可有这个道理么?”赢烈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说道:“你母后素来这等硬气,连父皇都怕她三分,何况是你!”萧清婉在旁冷眼看着,说道:“你们父子两个倒拿我取笑起来,不论怎样,这事我总是不答应。”说毕,也不睬二人,带了那两个孩子径自回屋去了。
赢烈便向赢缊说道:“你有此心,却是好事。你母后心有忌讳,也是情理之中。你且不要急,何苦去碰她的锋芒。把她惹急了,恼起来,父皇也没法子。待父皇慢慢地劝她,必然如了你的心愿就是。”赢缊这才点头,又嬉笑道:“父皇这等让着母后,可是民间俗话说的惧内么?”赢烈听闻此语,却也不恼,只是笑笑,说道:“只因在意,方才容让。你现下还小,不懂这些个,待将来大了有了可心的人,自然就明白了。”赢缊想了一回,说道:“我懂的,若是敏妹妹同我吵起嘴来,我也总是让她的。”赢烈忍俊不止道:“敏丫头那柔顺脾气,怎会同你吵嘴!”
父子二人絮了一阵,赢烈便起身往内室去。
迈步入室,却见屋中放着一张绣架,其上放着绣了半副的百子图,萧清婉正端坐架后,手里拈针穿线。见他进来,她头也不抬,只顾绣个不住。
赢烈走上前去,立在一旁,看了一回,见她只是不理,便笑道:“许久不见你动针了,绣出来的针脚还是这等细密工整。”又问道:“这百子图朕记得,还是早几年你命画师描出来的,到如今了还不曾绣完。”萧清婉这才说道:“先是生了纾儿,又乱忙些别的事,总是不得个空闲。略抽空绣个一行半行的,又有别的事撞进来,只好搁下。偏这图又大,人物花草山石俱全,不好行针呢。”说罢,略停了停便说道:“皇上有话只管讲来,不必这样远打周折,想必是为缊儿的事求情来的?”赢烈无奈,只好笑道:“你倒惯会洞察先机。”
萧清婉闻声,便搁下针线,仰头说道:“道理臣妾已说的分明了,即便路晓年不为他岳丈一家为念,然而皇上冷落他也有几年了,想必心中亦有几分怨气的。见有孙氏这个成例,皇上就不怕路晓年亦心怀怨愤,伺机报复么?缊儿自打降生至如今,过得多少太平日子?臣妾宁可错怪好人,也不肯节外生枝,事后懊悔的。”赢烈便说道:“你却也是多虑了,路家世代忠良,家风如此,底下子弟该不会有差。何况路晓年在御前当差已将近十余个年头,历来尽心尽力。就是前头为林霄一案拖累,朕撤了他的正职,日常听底下人说起,他亦不曾有怨怼之情。此番又救下了缊儿,正是大功一件,该当重赏才是。你却要打压忠良,传扬出去,岂不令朝臣寒心?这事理上过得去,情上也过不去。”
萧清婉听了这一席话,亦也没话可讲,只说道:“皇上要怎样赏他,臣妾管不着。只是若要缊儿拜他为师,习学武艺,那万万不可。”赢烈笑道:“有你这话,那便是好了。”萧清婉又问行刺一案进展如何,赢烈遂将司徒仲所报转述一番,说道:“这般瞧来,倒似这孙氏一人所为,与他人并不相干。朕已命人去查此妇母家,若无别事,便可结案。然而那起宫人却着实可恶,该当重惩才是。”萧清婉听过,心中虽有些不解,又寻不出个缘由,只好说道:“皇上再着人细查查,别漏了什么,日后酿祸。”赢烈道:“这个自然。”
两人说着话,东阳公主并七皇子便上来,缠住父亲不放。赢烈同两个孩子玩笑了一阵,前朝有人来请,他便起身去了。
这般隔了两日,刑部与户部便将审查结果上报御前。原来这孙氏之父本是甘肃知府,后因事为人告发,革去官职,在家赋闲一年有余,被吏部派往西南一县城任县令,如今一家子都远在西南,与此事并无瓜葛。那孙氏自入永巷,寻常并不与人往来,便是送饭的太监也说不上几句话,故而当并无同谋。
赢烈见了奏报,便下旨了结此案,将孙氏挫骨扬灰,骨灰洒在驴马市中任人践踏。孙氏族人尽皆流放边境,永世不得入关。看管永巷的一众宫人,因玩忽职守,总管太监被杖杀,以下人等皆杖责五十,送入浣衣局。又称内侍省总管太监夏长盛亦有失职之处,将其杖责二十,罚俸半年,以观后效。司徒仲戍卫不利,致使歹人有可乘之机,革去禁卫军统领一职,降为副职。路晓年救驾有功,擢升为禁卫军统领,加封太子太傅。
萧清婉听闻消息,整同赢烈生了五日的气,然而圣旨已下,木已成舟,此事也就只好作罢。
那路晓年自封太傅,到赢缊身边伺候,倒也十分的尽职尽责。平日里戍卫东宫,护佑太子出行,无不尽心竭力,殚精竭虑。教授赢缊武艺,亦也倾囊相授。那赢缊倒是个天生习武的材料,又肯吃苦,春去秋来,荏苒两年,那骑马射箭,舞刀弄棒,都很有个样子。萧清婉见他如此忠心尽责,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淡去。
然而赢烈的身子,却是大不如前。萧清婉虽责令太医院细加调理,仍是每况愈下。
这日傍晚,坤宁宫里晚膳已毕,萧清婉哄睡了三个孩子,走回内室同赢烈说话。
其时,赢烈正于灯下坐着,鬓上几缕华发,在那烛影里甚是扎眼。萧清婉看见,走过去就伸手要替他拔。赢烈摆手笑道:“罢了,由它去罢。已生了许多,你拔不尽的。”萧清婉便说道:“南边才进贡了几罐子乌发膏,听闻好得很,皇上改日试试。”赢烈笑叹道:“自欺欺人而已,也不必使它了。”说毕,含笑揽她入怀,又低声道:“当初迎你入宫时,朕只自负年富力强,不逊于少年。到如今,你还是鲜花一朵,朕却已见老了,不服却是不行了。”萧清婉听了这话,心中甚觉酸楚,嘴里说道:“皇上如今也还好得很,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赢烈莞尔道:“朕的身子,朕心里清楚,你就不必来宽朕的心了。朕是豁达之人,此为世间常理,也是无法之事,不以此为意,你却也不必往心里去。”
萧清婉见他这般说来,倒不好只顾伤怀,收了愁绪强笑道:“眨眼就要秋狩了,记得那年皇上拔了头筹,一箭射死了一头熊呢,带回来的熊掌叫臣妾整吃了好几日,险不闹起肚子来。今年不知皇上又要猎个什么猛兽回来?”赢烈笑道:“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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