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为萧相把持,刑部尚书同萧鼎仁亦是几代的世交,而萧鼎仁与荣亲王又素来交恶,便也不再多问。
少顷,那人起身辞去,白尧光亲送至大门前,见那蓝尼轿子去远了,方才回府。
翌日,李十洲才至大理寺画了卯,便听闻那丫头王氏夜半突发暴疾,死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忙同白尧光一道传了仵作前来询问。那仵作并没二话,只是回禀道:“王氏因旧疾发作,夜半无人扶持,便暴亡了。”
如此一来,此案竟成了死无对证,李十洲既找不出相应证据,那媒婆李氏与赵大的口供又落和关节,只得依着白尧光昨日所说,将李氏问成个欺诈之罪,杖责了三十,便了结此案,上报与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张炳仁暗里忖度皇帝心意,料皇帝也并非欲将此事往大里宣扬,不过能遮过人眼去就罢了。这般料理倒是省事,既维护了皇室颜面,又不令张家落个诬告之名。当下主意已定,奏折上报。
赢烈收了刑部与大理寺两道折子,果然极和心意,当即批复:虽则此案系李氏欺诈所致,然赵文广身为县令,遇案不审,玩忽职守,虽无庇护之实,却有荫私之心。今着吏部将其革职不用,以儆效尤。便了结此案。
大理寺自又张榜公示,以向天下彰示朝廷处事公道,皇室并无倚势凌人之事。
此事了毕,赵文广虽未因抢夺奴婢一事问责,却也被革除官职。张家告倒了赵文广,却没能要回那丫头,两家都没占到什么便宜。那张德钊听闻王氏已死,号啕痛哭了几场,在家与她立了个牌位,早晚上香凭吊。其母张氏虽老大不悦,但又怕他再闹出毛病来,只好不做理论。
赢烈才了毕此事,便出了书房,回后宫与皇后商议下元节宴会一事。
萧清婉在坤宁宫内,已然收到了讯息,虽是搬倒了赵文广,暂压了贵妃一头,却没替张家要回人,心中便觉老大没趣儿。又听其中细节,虽忖疑点颇多,但看皇帝已无心穷究,此事又与自己没甚干系,无可插口,只得作罢。
正在闷中,御前忽传来消息,皇帝御驾已在半道上,正往坤宁宫而来,便吩咐宫人收拾宫室,又叫文燕绛紫进来替己梳妆整理,打叠精神预备接驾。
一时御驾降临,萧清婉自出宫门迎了。赢烈下辇,见她亲来迎接,便道:“天气寒冷,你身子又没好利索,何必亲自出来。只在里头候着,也就是了。”萧清婉浅笑道:“虽是皇上体恤臣妾,但臣妾病了这一向,许多规矩都减免了,如今好了还这么着,往后可就难管人了。”赢烈微微颔首,与她携手一道进了宫室。
入得明间,萧清婉让赢烈在东边炕上坐了。少顷,文燕端了茶盘上来,萧清婉见上头放着两盏五彩瓷盖碗小茶盅,便亲手取了一盏,捧与赢烈。赢烈接过,揭开盖子,瞧是才炖的普洱,抿了一口,捧在手里,便道:“朕瞧你这边,素日上来伺候的,似是少了个人?以前那个在门上答应的宫女儿呢?就是那个头上总插朵红绢花的。”萧清婉听了,便笑嗔道:“皇上记性可真好,连下头人的日常穿戴也记得恁般清楚。也不知皇上是随口说说呢,还是真心惦记上了?宫里许久不曾进过新人,又因着大婚将选秀推了一年,皇上真看上了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臣妾再将她叫来,伺候皇上便了。”
赢烈听了她这番戏谑言语,笑道:“这张嘴便是不肯饶人,朕不过随口问问,你就倒出这么一大车的话来!看来是大好了,有精神来跟朕说嘴了,今儿看你再拿什么来搪塞!”说毕,便伸手过去要在她那桃杏腮上拧上一把。萧清婉听出他话中所指,脸上一红,笑着转了身儿不叫他拧。赢烈便去扳她身子,两人扭在一处,拉拉扯扯,不觉就哄动了春性儿。
外头伺候的文燕绛紫瞧见,连忙走到内室,铺床展被。才收拾妥帖,赢烈便抱了萧清婉进来,脱靴上榻,文燕放下帘子,同绛紫一道躬身退了出去。
这二人已是有日子不曾行夫妻之礼,今日鱼水相逢,枕席之上不免多缱绻缠绵了些时候,待得云收雨散已过了一个时辰。
萧清婉气喘吁吁,偎在赢烈怀里,笑道:“皇上真是性急,连晚上也等不到了。这会儿半晌不夜的,算什么?一会子起来,这床还要不要收拾?”赢烈揽着她,亦笑道:“你病了这些日子,朕不得同你沾身儿,也受了许多熬煎。好容易你好了,还不容朕先解解馋么?”萧清婉嬉笑道:“皇上可说什么呢?臣妾都听说了,臣妾病的这几日,那养心殿难得有空闲,皇上哪日不曾招人过去侍寝?就是姐姐忙于宫务,白日里劳碌,皇上也不曾饶过她。”赢烈听说,正色道:“你若说这话,便可见你糊涂了。若论女人身子,朕多少要不得,朕心里稀罕的,只是你罢了。宫里虽有那许多妃嫔,朝廷又每三年一度的选着人,但在朕心里你同她们是不一样的。”
萧清婉见皇帝变了脸色,赶忙笑道:“臣妾与皇上说笑,皇上莫要认真。皇上待臣妾的情意,臣妾自然感知,臣妾受皇上厚恩,感激不尽。”赢烈却道:“朕待你的情意,你已是知道了。你自入宫以来,服侍的朕甚好,朕心内也欢喜。但朕却想知道,你待朕究竟是情还是礼?”萧清婉不防他突有此问,便笑道:“好端端,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个来?”赢烈道:“先回朕的话。”萧清婉心中一颤,半日方才轻声说道:“婉儿自然爱重自家夫君,但婉儿的夫君是当今皇上,天子威重,婉儿又不能不怕。婉儿对皇上,是既敬又爱又怕。”这话就可在了赢烈心上,他又道:“当初朕册你为后,迎你入宫,你嘴上虽不说,但朕瞧得出来你不愿进宫。本来按常理,你是公候世家嫡出的小姐,怎能嫁与朕这个年纪的人做续弦。但朕是天子,朕要你,你就得进宫。朕也不曾委屈了你,让你做中宫,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清婉没得话说,只好道:“能侍奉皇上,是婉儿的福气。”赢烈又道了句“咱们,是天作成的姻缘。”说毕便再不谈及此事。萧清婉听这话,颇觉得有些没头没脑,但瞧赢烈不肯再谈,也不好再问,就揭了过去。
两人在床上说了些话,赢烈便问她下元那日作何打算。萧清婉便将先前同宸妃所议说了一遍,又道:“本说在御花园同重华宫摆宴的,但臣妾事后一想,恐那日园子里冷,离文淑容又近,别再吵了她。不如都挪到畅音阁去,那里又宽敞,看戏杂耍都便宜。横竖内眷都在楼上,只叫他们男人在廊上坐着就是了,也混杂不了。其时,人都在一处,倒方便行事。”赢烈颔首,道:“那日可留神招呼,别落了人口舌。”萧清婉道:“臣妾自当留意。”
两人商议了片刻,看看已到饭时,方才起身着衣,吩咐宫人伺候用膳。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古来今往,这种糊涂官司啊……
第一百零八章
这日正值温和天气,天上一丝风儿也没有;日头比前几日还暖和了些。钱宝林坐了轿子;宫女绿珠跟随,到长春宫与贵妃问安。
到得门前下轿;门上宫人进去通传了;便请了她进去。
这钱宝林已是走熟了路途的;也无需人引领,径自进了西厢房内。文乐见了她,脸上挂着笑,低声道:“娘娘为了前番的事儿;心里不大痛快;宝林说话小心些。”便打起了帘子。
钱宝林入内;见贵妃穿着家常旧衣,正倚着茄紫色绣玫瑰织金靠枕歪在炕上,文喜跪在一旁拿着美人锤与她敲腿,便上前问安行礼。见她进来,贵妃凤眼微抬,懒懒招呼了一声,叫文乐与她放了凳子,又吩咐说:“天儿凉,那嵌琉璃面儿的凳儿只怕冰人,给宝林放个座垫儿。”文乐依言,走去拿了一方湖绿洒金的座垫过来放了,钱宝林方才斜着身子浅浅的坐了。
钱宝林先自笑道:“娘娘今日气色瞧着甚好,前儿听人说娘娘身上有些不爽快,如今看着该是好了。”贵妃笑了笑,道:“不过是天气寒冷,本宫懒怠出去走动,就叫她们传成这样了。”钱宝林便说道:“赵公子的事儿得了个善终,皇上又来长春宫走动了,娘娘该是很安泰了。嫔妾思慕娘娘风范,日夜渴望同娘娘亲近,只可惜嫔妾那住处离前头太远,不能常常过来。平日里也冷落落的,想有个姐妹说话走动,也不能够。”贵妃浅浅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文广终究被免职,也算不得什么善终。今年才考的功名,连官印都没握热呢,这顶乌纱便平白飞了,却也可惜。”
钱宝林听贵妃这话,竟要将自己一番功劳抹灭,心中一紧,面上还是笑道:“娘娘可说什么话呢?皇上只说革职,并未说永不录用。待这事儿停上些时日,烟消云散了,请荣亲王在前头活动活动,皇上又总是念着与娘娘的旧情的,再补了缺任,选出来,也是尽有的。再者,赵公子只是因玩忽职守而被革职,总好过坐实了仗势欺人的罪名,拖累娘娘被皇上嫌厌。娘娘且好生想想,若无荣亲王在外协调人手,打通关节,这件事可能这样轻易了结么?”说着顿了顿又道:“皇长子与赵公子的前程都系在娘娘身上,娘娘还是不要错了主意的好。娘娘的胭脂小笺,如何到得荣王府内?”说毕,便一瞬不瞬的望着贵妃。
贵妃瞧了她一会儿,忽的笑了,道:“本宫不过白说闲话与你听,你倒认真了,怪没意思的。钱妹妹天生丽质,才色过人,得蒙恩宠是指日可待。待妹妹飞黄腾达那日,这满宫里还不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钱宝林掩口一笑,道:“嫔妾倒想着挪到长春宫来住,不知娘娘收不收?”贵妃道:“这倒好了,得妹妹过来相伴,本宫这里也热闹些。”钱宝林又笑着说:“嫔妾倒想着,能有朝一日去坤宁宫与娘娘请安呢。”贵妃听了她这话,扫了她一眼,将话扯了开去。
这二人坐了一回,说了些闲话,贵妃想起日前之事,因问道:“听闻妹妹母家因遭官事,丢官罢职,却不知妹妹如何得与荣亲王府亲近上的?”钱宝林听问,也不瞒她,便说道:“嫔妾家里有个庶出的妹妹,今岁二月上聘与荣王世子为妾,嫔妾的堂弟也在荣王府听差。”贵妃这才明白其中关窍。
钱宝林在长春宫吃了两盏茶,又为贵妃留着用过午膳,方才乘轿离去。
她今日与贵妃谈拢,心里畅快,不觉身上起了些燥热,叫绿珠打起了两边的轿帘。途径御花园时,正逢宸妃自里头出来,她懒怠下轿,便吩咐轿夫加快了步子,匆匆过去了。
宸妃才出御花园,便见一乘轿子飞也似的打面前过去,不觉惊了一跳,便问身旁的抱月道:“那是谁的轿子?走得这样快,倒唬了本宫一跳。”抱月撇了撇嘴,道:“回娘娘的话,是钱宝林的轿子。”宸妃却有些不信,道:“这钱宝林素来是个谨小慎微的,如何今日见了本宫连轿子也不下。你可瞧仔细了?”抱月道:“那轿子两边的轿帘都是掀起来的,奴婢适才望见了,是钱宝林在里头坐着。”宸妃心底便生了几分恼怒,脸上却没带出来。倒是怀星在旁啐了一口,道:“见了咱们娘娘,也不下轿行礼。正经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呢,不知狂三诈四的张狂什么。满宫里头,谁拿她当个主子看待。只会到长春宫,替贵妃打旋磨跪着献殷勤,真真让人看不上眼!”
宸妃听说,便问道:“本宫代理宫务,这几日忙碌,没工夫理会这些事情。钱宝林如今与贵妃走得很近么?”怀星回道:“是,往常也是隔个两三日便去上一遭,这几日天气好,走得更勤快了。贵妃也常使人送些东西过去。”宸妃心里默默思忖了一阵,便上了轿子,吩咐往坤宁宫行去。
一行人行至坤宁宫,宸妃才在门前下了轿子,门上的宫人连忙进去通传,又有几个上来将她迎了进去。宸妃一面走,一面道:“你们娘娘在里头做什么呢?病好了,也不见出来走动。”那引路的宫女笑回道:“皇上今儿下了朝就来了,用了午膳才去,皇后娘娘本说今儿过去同宸妃娘娘说话的,就给绊着了。这会子夏公公过来了,正向娘娘回话呢。”
说话间,几人行至后堂门前,早有青莺出来打起了棉门帘子。宸妃理了理鬓发,吩咐旁人在外头听候吩咐,自带了抱月怀星进去。
走到里间,但见堂上无人,宸妃便径往明间内去,果见皇后在炕上坐着,夏长盛正躬了身立在下头。
萧清婉见她到来,心内欢喜,忙起身与她携手上炕坐了,又吩咐宫人道:“有才炖下的j□j茶,滚热的,给姐姐取一盏来。”又说宸妃怀里手炉冷了,叫明月给重新放了炭。那夏长盛又上来与宸妃打千儿见礼过。
萧清婉便对夏长盛道:“你且下去罢,本宫吩咐你的差事,你留神去办。下元节那日诸皇亲国戚都要进宫,人多混杂,又事情繁多,出了差池,你可仔细你的皮。”夏长盛连连应诺,便告退去了。
待他出去,宸妃四下打量了一番,见这屋里各样的椅搭、座垫、靠枕铺的垫的,尽皆换了。再看皇后今日穿着一件银红妆花洒金绸面的棉袄,下头一条翠兰八宝海水纹的盖地褶裙,头上梳着个螺髻,斜插着一只金镶珊瑚玫瑰步摇,正面又插着一方金打的点翠牡丹钗梳,耳朵上挂了两只珊瑚坠子,面上脂粉匀净,打扮的甚是明媚娇艳。又见她怀里抱着一只象耳铜鎏金的手炉,因说道:“妹妹这棉衣的面子,最不耐火燎的,仔细炉子里火星子迸出来!”又笑道:“妹妹才大好,就要紧收拾屋子了,这里外都换了。横竖也是年下了,便丢着过上一月再收拾也是一般。”萧清婉道:“病了的这些日子,屋里天天熬汤炖药,那些布的家伙都吸饱了药气儿。姐姐知道我的,是最恨这个味道了,我这一好就连忙叫她们都换了。”说毕,顿了顿,又道:“自我病的这一向,姐姐又要操持宫务,又挂心我这边,又要侍奉皇上,可着实辛苦了,还多谢姐姐。”宸妃摆了摆手,道:“咱们之间,还说这些么?我今儿过来,一则是瞧瞧你,二来倒是有桩事告与你——文淑容有意让她那胎孩儿认我做干娘呢。”
萧清婉乍闻此言,拿眼睛望着宸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宸妃道:“就是今儿,我去绛雪轩瞧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