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万岁万万岁!”
谢太尉缓缓地道:“梁超,我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了,既然你认为你值得,就要为你自己的值得付出代价!两日之后,就请上路吧,孩子,九泉之下见到你的父亲,代我问声好,希望他不要怪我。”言毕,转身要走,小梁都尉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襟,低低地道:“太尉,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如能得太尉成全,梁超死而无憾!”谢太尉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他,沉吟片刻,道:“好,你说。”
司文德站在牢门外,只看见小梁都尉拜伏在地,听不清楚他对谢太尉都讲些什么,却令谢太尉大为动容,喟叹不已,终于点头应允,双手把他从地下搀起,默然拍了拍他的肩,回身走出了牢门,司文德赶上前叫了一声:“太尉……”谢太尉没有回头,只是语音沙哑地道:“我许你与他在这里少叙,去吧。”大步走了。
司文德急忙进了牢房内,只见小梁都尉站在那里,依然如一棵树般挺拔,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两日。“兄弟,”司文德抱住他哽咽道:“我没有能帮到你,那些朝臣,那些迂腐不堪的朝臣……”小梁都尉轻轻笑了一笑,道:“你已经尽力了,能给我个全尸而死,已经是我的造化,多谢你,小司哥。”司文德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小司,烦劳你找到曹胜,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他知道,还要告诉他,在若雪面前,一滴泪也不许流,一点风声也不许透露,要他给老子照顾好她,带她到江南去,走得远远的,免得……免得被她得知我的死讯!”小梁都尉淡淡地道。司文德呆住,一时明白不过来,愣愣地道:“什么,你,你是不打算见弟妹了吗?到死都不见她的面,不让她为你送行?”
小梁都尉微笑道:“不,我已经求过谢太尉,我会见到她,并且让她平安的离开。”司文德不解道:“圣上口谕已经讲明,不追究其余眷属,她怎么会不平安?”小梁都尉叹了口气,低低道:“难道这一路你没有看出这个傻丫头的倔强吗?如果我死了,她绝不会独自求生,这非我初衷。我是在劫难逃,她却是无辜的,为什么要白白的陪着我送去这条性命?她的日子还长,应该活得更久,人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她没有看到,没有享受到,不应该就这么死了。”
司文德道:“可是……可是,没有你的日子,你觉得她会快乐吗?她能忘得了你吗?”小梁都尉轻轻地道:“我真希望她能把我忘了,就当生命里从来没有过我这样一个人,那样,往后的日子里,她就会快乐的多吧。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也许,她终有一天能把我忘记,好好的过她自己的生活。而她,永生永世都将不会从我心目中抹去,人生百岁,我不过先行一步,奈何桥上,我会等她八十年,到那时如果她还记得我,我们就一起投胎转世再做夫妻。”
“梁超,你这是何苦?”司文德含泪道:“你又如何能瞒得住她?”小梁都尉微笑道:“你不明白,爱一个人,不是为了要她陪自己死的。谢太尉已经答允了,小司,两天后的长别,你陪我这个坏小子,一起认认真真的,认认真真的玩最后一把,好不好?”司文德哽咽道:“好,梁超,梁超……”
两日后的洛阳城门外,春光晴好,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照着蓝天下这方世界,是这样充满了温情的人间,春风撩动人的万缕情丝,不知有多少人的心湖,会在柔软的春风里荡起层层涟漪。十余名刑狱吏卒,还有司文德,陪着衣衫洁净整齐的小梁都尉站在城外一片坡头下,仿佛在等着什么人。小梁都尉的两手仍然戴着重镣,他仰起脸,沐浴着金色的阳光,眼神里闪过一丝眷恋,一对白色的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过,莺飞草长,杨柳依依,风景如画。突然,一个狱卒道:“他们来了!”
小梁都尉身子一震,急忙往远处看去,果然看见城门处走出来两个人影,一个是沈若雪,一个是曹胜,两人都背着行囊。司文德的眼神里顿时全是悲凉和哀伤,定定的看着小梁都尉,小梁都尉回身伸出手,淡淡道:“好了,拿来吧。”监刑的狱吏捧上一个深深的酒杯,里面盛着满满的鸩酒,司文德的声音抖了起来,叫道:“兄弟……”小梁都尉接过酒杯,顿了一顿,一饮而尽,将杯子掷还狱吏,狱吏随即令人卸去了他的镣铐,退到一边。
小梁都尉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双臂,背着手慢慢向前走出几步,站在了山坡上,风吹起他的衣衫下摆,他脸上的微笑比阳光还要灿烂,凝望着正在急步走来的沈若雪。沈若雪远远地看到他,不由大叫一声:“小梁——”鸟儿一样展开双臂,朝他飞奔着冲了过来,小梁都尉也伸开双臂迎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原地转了几个圈,停下来时,两人的脸上已然全是泪水。
“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看看你,”沈若雪抚摸着小梁都尉的脸庞,哽咽连声,又怨恨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狠狠地抬手擦去,痴迷的看着小梁都尉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睫毛,每一寸肌肤,他的眼睛,他的唇。小梁都尉紧紧地抱着她,轻笑道:“看吧,让我也好好看看你,我得把你的样子仔细地记着,以后的每一个白天夜晚,好从心里放出来对抗思念。”
“小梁,”沈若雪喃喃道:“你没有骗我,你真的像曹胜说的那样,是免去了死罪,被朝廷发往边关充军吗?”小梁都尉笑道:“我怎么会骗你,要真是死罪,怎么可能让老子站在城外等你呢?不相信,你问问小司啊,他专来为我送行的。”沈若雪看向司文德,司文德紧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迅速返身转过脸去,肩膀微微抖动着,拼命克制住心内的悲痛,只听小梁都尉笑道:“小司哥舍不得我去那么远,脆弱的像个姑娘一样,我刚才还笑话他呢。”
沈若雪望着小梁都尉的眼睛,显然已经相信了眼前的一切,急急地道:“我也舍不得你,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边关,我想要跟着你一起去。”小梁都尉笑着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那怎么成?军营里是绝对不能有女人的,到那里你还是不能跟我守在一起啊,再说了,边塞苦的很,哎呀,风餐露宿,霜冷冰寒的,哪是你能呆的地方。这般恶劣的处境,待到二十年后老子从边关回来,千里迢迢赶到江南去找你的时候,定然尘满面鬓如霜,你会不会根本认不出我,早已把我忘了啊?”
沈若雪像从前一样勾着他的脖子,泪流满面地道:“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忘了自己都不会把你忘掉,不管你什么样子,不管等多久,我都死死地记得。”小梁都尉深深地注视着她,眼眸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凄楚,轻道:“若雪……”沈若雪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来,递到他的面前:“小梁,你看,你看这是什么。”他低头看去,原来是那两块断裂的翡翠蝴蝶佩,被黄金包裹住裂口处,镶嵌在了一起,依然晶莹剔透,看上去完好无损。只听沈若雪柔声道:“我卖掉了紫茉莉花簪,让人修补了翡翠蝴蝶佩,把雌雄双佩牢牢地嵌在了一处,再也不能分开成两块,从今往后,永是一体。”
“你……你怎么能卖掉紫茉莉花簪呢?”小梁都尉喃喃地道,沈若雪没有接话,弯腰低头要把蝴蝶佩系在小梁都尉的腰间:“你佩戴着到边关去,就好像身边带着我,好不好?”小梁都尉怔怔地看着她,蓦地挡住她的手,勉强笑道:“不,若雪,还是你戴着它,我到了边关鞍前马后的,会弄碎了它。”说着,亲手把这块修补在一起的蝴蝶佩系在了沈若雪的腰间,沈若雪凝视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好,我戴着,但是小梁,这对蝴蝶佩就如你跟我,虽有伤痕,却是一体,一旦分离,就是共同破碎,你答应我,好好的去,别管多少年,好好的回来,我会等着你,一直等下去。”
小梁都尉微笑道:“好,你也答应我,高高兴兴的在江南生活,多多的做一些快乐有趣的事情,等我风尘仆仆的归来时,好一件件讲给我听,让我听了欢喜的哈哈大笑,好不好?”沈若雪点了点头,道:“等你回来,我要摆上一满桌美酒佳肴,全是我亲手烧出来的,你要全部吃完。”小梁都尉笑道:“行,到那时老子就是撑死了,也一定要全部吃的干干净净。”说着,伸手示意司文德把自己的佩刀递过,拿起佩刀双手交到了沈若雪的手中:“这把佩刀可是我家祖传的宝刀,我舍不得带到边关去,你帮我收着,收好它。”
沈若雪接过佩刀,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言语,小梁都尉看出她眼中的忧虑,笑着道:“你不用担心,凭我的武艺,在边关肯定如鱼得水,什么兵器到了我手中都是杀人利器,说不定,老子能戴罪立功,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直接让你做了大将军夫人呢!”沈若雪轻轻拔出佩刀,一痕秋水般的刀刃映照着她的脸庞,她忽然挥刀出手,一束乌丝随着寒光一闪,无声地飘落,小梁都尉闪电般把那束乌丝接在手里,惊道:“若雪,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若雪微微一笑,从蝴蝶佩的流苏里拆出一根丝线,将那束乌丝从小梁都尉手里拿出,轻轻地用丝绳系了一个如意结,重又放回了小梁都尉的掌心,温柔地道:“带上它吧,不管你走到哪里去,我的心都千丝万缕,像这头发一样缠着你,牵挂着你。”小梁都尉握着这一小束黑发,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搂得紧紧的,喉头却蓦地一阵腥甜,腹内也已痛如刀绞,他知道,鸩毒就要发作了。
“若雪,啊,若雪……”小梁都尉紧紧地抱着沈若雪,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凄楚和苍凉:“傻丫头,我,我真舍不得你啊,边……边关的生活就好像少了你的日子一样,没有春天,只有漫天黄沙和一座孤城。”沈若雪抬头轻轻地道:“小梁,你会给我写书信吗?”小梁都尉低低地道:“会,只是路途遥远,一封信也许……也许会很久很久,或许还没送到,就丢在了中途。”沈若雪点头道:“那,我就每天写一封信给你,留着,等你回来时一封一封的当面看,好不好?你在边关也这么写,然后一起带回给我,就不会太受思念煎熬。”
“好……”小梁都尉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强忍剧痛和悲伤,轻轻放开沈若雪,偷偷向司文德使了一个眼色,司文德赶忙示意狱吏,狱吏大声催促道:“好了,时辰到了,要上路了!不能耽误了行程!”沈若雪伸手拉住了小梁都尉的衣袖,带着哭音道:“小梁,你再亲亲我吧,我也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你啊!”小梁都尉微笑道:“傻丫头,这还用你说吗?不亲亲你,老子怎么上得了路?”朝她唇上便飞快地吻了一下,沈若雪忍不住搂住了他的腰哭着怎么也不肯放手,小梁都尉的脸色开始发白,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好了,该走了,我这是要去边关当兵打仗,总这么哭多不吉利啊,笑一个,快点笑一个给我看。”
沈若雪满眼是泪,勉强做出了笑容,小梁都尉这才满意的道:“好,喜庆!老子此去肯定立马横刀所向无敌!”拍了拍手,回身对曹胜叫道:“死小子,过来!让老子先看着你们走!”曹胜紧咬着嘴唇,早已泪眼模糊,小梁都尉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道:“程姑奶奶不一起去了吗?”曹胜低低道:“她……她担心看到你控制不住坏脾气,先在前面等着。”小梁都尉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地道:“也好,老子还真有点怕她呢。走吧走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让我看着你们先走才能安心上路。”
曹胜一言不发,上前便拉住了沈若雪的手:“姐姐,咱们让都尉安心的去,走吧!”沈若雪哭成了泪人一般,不情愿的被他拉着往前迈步,一步一回头地叫着:“小梁!小梁!我等你,我等着你——”小梁都尉招手笑道:“若雪,你要好好的过啊,要是敢过的不开心,将来讲不出好玩的故事给我听,我回来可要狠狠收拾你呢!”沈若雪哭道:“知道了,你要多保重——”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转弯消失在了地的尽头,小梁都尉原本明亮的眼眸忽然猛一黯淡,脸上掠过无比痛苦的神情,再也支撑不住,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直直的向后倒了下去,司文德急忙把他揽在怀里,叫着他的名字泣不成声:“兄弟,梁超……”小梁都尉一边大口大口的吐着血,一边喘息着吃力地道:“小司,不……不要把我运回京都安葬,就把我埋在……埋在这里吧,我……我要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才……才能安……心……”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做到,我答应你!”司文德失声哭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痛苦的最后挣扎着,看着与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祸福与共的兄弟的生命,一点一点,在自己的怀抱里消失,却爱莫能助。远处,忽然传来了沈若雪凄美高昂的歌声:“情哥哥——慢些走,
妹妹有情——等你来求,
你把那荷包——挂在腰上,
把妹妹牢牢——记在你心头!”
歌声清晰地传入小梁都尉的耳中,他原本急促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安静了,眼眸里倏然放出幽亮的光芒,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了痛苦之色,却掠过一抹极其温柔的微笑,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缓缓地抬起了手,看着手中那一束乌黑的青丝,微弱的轻轻唤道:“啊,若雪……”蓦地手臂一沉,任凭司文德如何呼唤他的名字,再也没有睁开那双亮如星光的眼睛,一颗晶莹的泪水却从他紧闭的眼帘下悄然滑落。
“你说,小梁他听得到我唱的歌吗?”走着走着,沈若雪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曹胜问道,曹胜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拼命点了点头。沈若雪抹去眼泪,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又轻轻的问道:“他,一定会好好的从边关回来,到江南去找我们的,对吗?”曹胜没有吱声,转过脸去,浑身突然落叶般簌簌的颤抖不停,良久,方才低低地道:“……会的。”
【完】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小梁和小沈的童年时光里,冥冥之中竟有什么机缘注定?他们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