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雪使劲想要挣脱小梁都尉的手臂,却被他牢牢地抱着,心中对他突然恼怒起来,低头朝他手上便咬了下去,小梁都尉咬紧牙关由她咬,毫不放松,怒目向郑虎威道:“郑大虫!你要是再在这里胡言乱语,老子就对你不客气了,赶紧给老子滚!”
郑虎威笑道:“我又没有做什么?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你敢动我?”
小梁都尉冷笑道:“哦?看来你没打听打听,最近老子怕过谁,不信,你领教领教?”他率银枪都在城外与贺兰明的那场恶斗传遍京都,郑虎威当然有所耳闻,听他这么一说,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悻悻地走了。
看他走远,小梁都尉这才松开了手臂,手上已被沈若雪咬出了深深的齿痕,他抬手看了看,笑道:“没有出血,看来若雪姑娘你心不够狠啊。”沈若雪怒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难道我会怕他吗!”
小梁都尉静静地看着她,问道:“那么你准备怎么不怕他?”沈若雪顿时语塞,愣了片刻,低低道:“等到了王府,见到了明霞姐姐,我再想法子带她逃出来。”
小梁都尉摇了摇头,笑了一声,道:“羊入虎口,还能全身而退?你想的太天真太简单了,今日若不是我刚好路过……”他的目光中蓦地充满了担忧,似乎是有些后怕地道:“我没有想到你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
沈若雪呆呆地道:“明霞姐姐在王府里,一定很想出来吧,我要怎么帮她出来呢?她不会喜欢郑虎威,不会喜欢呆在王府里的,我要想个办法帮她出来,如果我能进去见到她,如果……”小梁都尉蓦地打断她道:“你见不到她!”
沈若雪点点头,喃喃道:“我知道王府不是那么好进的,可是今天是多么好的机会啊,都怪你,都怪你拦着我。下次我还怎么找机会见到郑虎威呢?他经常来太白坊吗?”小梁都尉惊怔地看着她,忍无可忍,突然拉了她的手转身进入太白坊去,直接上楼到了翩翩的厢房里。
翩翩看见小梁都尉带着沈若雪,神情便有些懒懒的,撅着嘴向小梁都尉道:“你个没良心的,那晚撇下我什么不说就走,我还以为从此你不来了呢。”小梁都尉道:“你出去备些酒菜过来,我们有话要说。”翩翩看了沈若雪一眼,懒懒的出去了。
小梁都尉将沈若雪轻轻按到椅子上,拿过一个镶金边的精制茶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坐在了她的身边没有作声。沈若雪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茶,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微笑道:“其实我今日原本是要去北营找你的。”小梁都尉一怔,道:“酒楼又出什么事了?”
沈若雪摇了摇头,微笑道:“这么多天都没有见你来,记得你说过即便是我不请你你也会来的,就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我有什么地方惹你讨厌?”
小梁都尉顿时笑了起来,但他只是笑着,却什么也没有说。沈若雪奇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小梁都尉这才笑道:“啊,没什么好说的啊,我好好的坐在这里,没有出事。你也好好的坐在我身边,讨厌你的话怎么会跟你坐在这里?”沈若雪也笑了。
小梁都尉慢慢站起来在房间中踱了几步,神情变得有些肃然,他抱臂想了片刻,转身向沈若雪道:“若雪姑娘,有句话我想我不得不坦白相告了,不然你看样子真的会做出傻事。只希望我讲出来,你不要怪我瞒你这么久。”
沈若雪道:“什么话啊?”
小梁都尉道:“你还记得中元节我让你放的,那个没有写名字的河灯吗?”沈若雪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低低道:“那盏河灯,就是为明霞姑娘放的。”
“什么?”沈若雪倏地站起,惊道:“你……她……她已经死了吗?”
小梁都尉黯然道:“郑虎威是死也不肯说的,毕竟这是一桩人命,传出去不好听。是我买通王府的人打听出来,明霞姑娘在当晚就自己了断了,真是个烈性女子。”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沈若雪直直地看着小梁都尉,喃喃问道。
小梁都尉低下头,半日方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件事是我没有办好,你只管骂我吧,再咬我几口出气也可以,来吧,我绝无怨言。”
沈若雪看了他片刻,掩面坐了下去,伏案哭泣了起来。小梁都尉默默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若雪姑娘,对不起。”沈若雪哭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啊,是我害了明霞姐姐,都是我!”小梁都尉道:“不是,是我没有把事情办好,你还是骂我一顿吧。”沈若雪哭道:“我知道你隐瞒我是好意,你是不忍看我伤心,可是,可是你瞒的我好苦!”小梁都尉默然不语,沈若雪忍不住大放悲声。
翩翩轻轻地推门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又合上门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42章 反 目
沈若雪哭了许久方才渐渐止住,小梁都尉递给她一块丝帕,又恳切地说了一句:“真的对不起。”沈若雪摇了摇头,道:“你不用过于自责,其实那时若不是你来酒楼解围,我和明霞姐姐也是一起走了这条路,只是,只是到头来却害得她一个人死的这般凄惨。”说着,眼泪又断线一般落了下来。
良久,她仰天叹了口气,幽幽道:“命啊,既然知道结果是这样,我也只得罢休。给明霞姐姐做个衣冠冢,早日离了京都便是。”
小梁都尉静默片刻,道:“明霞姑娘是死了,难道,你不想找回你的簪子再走吗?那朵四郎亲手给你雕刻的紫茉莉花,他送给你的唯一的信物?”
沈若雪身子一颤,喃喃道:“是啊,我要找回我的簪子,笛子没有了,我只剩下这根簪子,不能把它丢在这里。还有婆婆和凤珠,没有了明霞姐姐,她们怎么办呢?王大婶的病还没有好,酒楼的生意好容易有点起色。”
小梁都尉微笑道:“是啊,还有这么多麻烦事要你安排,你怎么走得了?”
“可是,”沈若雪道:“可是公主那边,会轻易放过我吗?她会让我留在京都吗?”小梁都尉笑着坐在了她的身边,柔声道:“只要没人提起,她怎么会知道人找没找到?你把她看的太不得了,她也不过是深宫里的一个小女子罢了。没事,不用担心。”
沈若雪抬眼看着他,忽然温柔地道:“这件事,以后你不可再说对不起,不要放在心头一味的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小梁都尉看着她,目光中一阵感动,笑道:“你……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子,自己都伤心成如此模样,还顾及我的感觉。”
“呀,你怎么就不顾及我的感觉呢?”翩翩笑着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两个捧着酒菜的伙计,她笑道:“菜肴都要凉了,你两个只顾在这里又哭又说的,把我置于何处啊?”小梁都尉一惊,低声道:“你在外面偷听?”
翩翩掩口笑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怎么,你想给我讲一讲?那我很乐意听一遍。”小梁都尉看了看沈若雪,笑向翩翩道:“老子知道你的耳朵很灵,可我也知道你的嘴巴也很严密,对不对?”翩翩斜了小梁都尉一眼,偏头道:“那要看你今天能不能哄我开心。”
小梁都尉大笑,道:“说的老子快成太白坊的娈童了,我哄你开心,你给我银子吗?”听他这样讲,沈若雪忍不住哧地破涕为笑,翩翩也笑着朝小梁都尉身上拧了一把,骂道:“你这个坏小子,什么时候都没有好话。”
三人坐下,翩翩提起酒壶先给沈若雪斟了一杯酒,忽闪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笑道:“我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咱们敞开了说话,不必顾虑。听说近日富贵酒楼出了一个小桃花娘子,是不是你?”沈若雪道:“让姐姐你笑话了,这是那些酒客胡乱叫的。”翩翩笑道:“你不必过谦,我这里恰好有琴,不如弹一曲让我听听如何?”
小梁都尉皱眉道:“她心中有事正在难过,哪有闲情弹曲给你?”翩翩白了他一眼,嘲弄道:“怎么?你觉得奴家不配听她弹奏吗?”没等小梁都尉开口,沈若雪连忙道:“姐姐说哪里话,我也正想趁着这个机会请姐姐赐教。”翩翩起身便走到屏风边,掀起了一方遮尘布,露出一架精美的秦筝。小梁都尉向沈若雪摇头示意她不用理翩翩,沈若雪看了看他,还是走了过去坐在筝前,停了片刻,拨响了筝弦。
弦音悠长,清脆,如行云流水般顷刻间回荡在四壁,却又透着浓浓的哀伤,只听沈若雪曼声唱道:“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翩翩听着,赞许的点了点头,看小梁都尉默默地低着头自斟自饮,便向他身上碰了一下,悄笑道:“放着这么一个才艺佳好的小女子,我就不信你不曾动心。”小梁都尉端酒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没有作声,将酒一饮而尽。
翩翩看着他,目光中掠过一抹狡黠,又在他耳边悄笑道:“你恐怕是早已把持不住了吧,要不要我灌醉了她帮你成其好事啊?”不料小梁都尉的脸色突然一变,喝道:“闭嘴!”将手中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案上。
筝音顿停,沈若雪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们两个,翩翩忙笑道:“我跟小梁都尉开句玩笑,他当了真了,没事没事,果然不愧是小桃花娘子,你弹得好极了,可比我们这太白坊上流的乐姬,唱的是什么曲子啊?”沈若雪淡淡一笑,道:“我献丑了,唱的是一首唐诗。”翩翩拍手笑道:“呀,唐诗,你一定读过很多诗书,果然不俗。”
沈若雪款款站起,指了指屏风背后,微笑道:“姐姐定然也是满腹经纶,还读过那么多的医书。”翩翩横了小梁都尉一眼,冷笑道:“我那些医书还不如烧了,没的整日做东郭先生救无情无义的中山狼!”
小梁都尉沉着脸,讥讽道:“东郭先生也是你自己愿意做的,谁也没求你!”翩翩冷笑一声,也讥讽道:“是啊,我算什么,这满京都的勾栏院,间间都有人盼着被你接入府里快活一夜去呢!”小梁都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冷冷的道:“是吗?那你倒说说看都是哪个,老子这就全接回去!”
沈若雪怔怔地看他两人斗口,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才好,却见小梁都尉猛然起身,上前便拉过了沈若雪的手,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道:“咱们离开这鬼地方,以后你不要再往这里来了!”翩翩一个箭步拦在了门前挡住小梁都尉的去路,冷笑道:“你可从来没有对我这么体贴过!既然这样,就不怕我的嘴巴忽然间不严密了?别忘了,越是我们这种鬼地方,闲言碎语越是传的飞快!”
小梁都尉听了这话,目光登时阴郁下来,冷冷的盯着翩翩,缓缓道:“你是在威胁老子吗?你可以嘴巴不牢,但是,休怪老子从今往后再不认识你!”
翩翩愣住,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小梁都尉似的看了他半日,终于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也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凶过。我最怕你这样讲话了,是奴家不好行不行?你二位且都上座,”说着,若无其事地笑向沈若雪道:“你不知道啊,咱们小梁都尉难侍候着哪!”
沈若雪因闻知明霞已死,心情悲伤低落,小梁都尉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话非常少,翩翩心里生着气,三人随便喝了几杯酒便不欢而散。出了太白坊没走过两条巷子,天空又丝丝缕缕的飘起了雨,沈若雪和小梁都尉并肩躲在了一家药铺的屋檐下,眼望雨幕,沈若雪轻叹一声,道:“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细雨密如愁,这人世间的许多事,竟然都如此难以预料,往后还会怎样,想来真叫人有些后怕。”
小梁都尉转脸看看她,又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轻道:“我曾经也这么想过,人岂能跟天斗?既然如此,索性破釜沉舟,与其坐以待毙,反不如奋力搏一场。慢慢的,发现老天其实也是吃软怕硬的,你真的心一横无所畏惧,他也会让出一步使事情有所转机。”
沈若雪点了点头,喃喃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哪能事事都如你一般充满勇气,我会害怕。”小梁都尉笑道:“谁说我事事充满勇气,我也会害怕。什么都不怕的是神,不是人。”他拂了拂身上被溅上的雨水,忽然却又抬步走入了雨中,在雨里回头向沈若雪笑道:“我先走了,这些日子我常去你那个好地方呆着,有事的话就去那里找我吧。”
沈若雪知道他说的好地方,就是自己带他去的那段废弃残破的城墙,不由会心的一笑,又忍不住扬声问:“你还会去酒楼吗?”小梁都尉已在雨中走远,他远远地回过身来,招手喊道:“会!”很快转弯不见了。
沈若雪独自立在房檐下,听着沙沙雨落天街的声音,心里回味着小梁都尉讲的话,这个貌似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少年,自幼便没有父母可以依靠,虽说也是锦衣玉食,可是小小年纪,要自己面对多少困境才总结的出这么坚忍的道理,心里不由对他生出钦佩之情。
只是,她也敏感的察觉,小梁都尉现在似乎是在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再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无拘无束地放肆的与她谈笑,甚至隐约在回避她什么似的。但在看自己时,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的关切,分明却又比过去深了许多,真的好像是四郎的眼眸。想到谢承荣,她伸出了一只手,让檐外的雨滴打落在自己的掌心,好像是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暗暗道:“四郎,你会在天上见到明霞姐姐吗?”
忽然,街对面跑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凤珠,她撑着一把红油纸伞站在一家茶肆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很快茶肆里晃晃悠悠走出一个男子,轻浮的勾住了凤珠的腰,在她脸上一捏,嬉笑着跟她共用一把伞往前走去。沈若雪几乎要惊呆了,只一眼便认出这男子正是王庆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凤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看上去还如此亲密?
她惊疑不定的愣愣地站了许久,雨早已停了,药铺的小伙计探出头来道:“这位公子,莫挡了小店的生意。”她恍然惊觉,连忙道了声扰,向富贵酒楼方向走去。
天阴下雨,富贵酒楼的门面坐满了躲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