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烛光在红纱灯罩里摇曳,小梁都尉久久的凝视着沈若雪,半日方道:“不管你分不分的清楚,有你这无怨无悔四个字,我也已无怨无悔了。”他抬起头在沈若雪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安心睡吧,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呢,不会有事的。”沈若雪却又道:“黑暗里,会不会有恶鬼?”
小梁都尉笑道:“真的有恶鬼的话,老子也照样拿刀劈死它!一次劈不死再劈一次,直劈到恶鬼也怕了为止。安心睡吧,听话。”沈若雪笑了一笑,似乎想说什么,眼皮却涩涩的合了上去,终于睡着了。睡梦中,她忽然孩子一样无助的蜷缩起身子,将头深深埋在了小梁都尉的怀里,口中喃喃道:“别丢下我……”小梁都尉将她轻轻地抱住,把自己身上的锦被横过来给她盖在了身上,听着她在自己怀抱里均匀的呼吸声,许久许久都没有合上眼睛。
休养了快十五天,他已经憋闷的受不住了,看看伤势已无大碍,走到廊下眼望高墙低低地道:“再这么下去老子跟被软禁有什么两样。”他得宁王看重,又极善与人交往应对,宁王府的人很快就与他交情极好,见他在廊下发闷,便走过来与他闲聊:“宁王今日要大开杀戒了。”
小梁都尉一怔,问道:“宁王不是已经预备择日登基称帝了吗?何必要再行杀戮?”宁王府的人笑道:“那些死性犟驴一般的朝中老臣,怎么跟他们讲都不肯妥协,宁王的耐心已经被磨完了,尤其那个姓谢的太尉,实在是执迷不悟!”小梁都尉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口中却笑道:“即是如此,还跟他们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杀了也罢!”
回到房中,他默然思索着什么,然后对沈若雪道:“若雪,你略微收拾一下,今日我们就离开宁王府。”沈若雪惘然道:“宁王会放你出去吗?”小梁都尉笑道:“这是他的府上,老子也有老子的府邸,凭什么道理总在他这里住着?你一定也很惦记着想要出去看看吧?”沈若雪急忙点头。小梁都尉捋了捋她的鬓发,柔声道:“等着,我们一会儿就能走。”转身便出了房门。
他直接走到宁王府的议事厅外求见宁王,议事厅里似乎正在商议布置着什么,坐了十几个武官,贺兰明也在中间。宁王一听小梁都尉求见,立刻命他上来,笑道:“你的伤势如何了?怎么不安心静养?”小梁都尉看了看其他武官,突然单膝跪了下去,大声道:“请殿下赐卑职一死!”
宁王吃了一惊,站起来问道:“这是为何?”小梁都尉道:“卑职自从归降殿下,已无二心。殿下却将卑职养于府内不得归家,又不授与兵权重任,卑职想,必是殿下不信任卑职,既然如此,就请殿下赐我一死!”
宁王闻言大笑,连忙上前伸手将他扶起,道:“梁超啊梁超,你可真是年少气盛,本王只是想你伤重需要将养将养,别无他意。待我不日荣登大宝,欲让你领内廷三都左卫将军,与右卫将军共守皇城,怎舍得赐你一死?”
小梁都尉笑道:“卑职感激殿下厚爱,铭记于心。然我寸功未立,恐不能服众,还是请殿下准许我略尽薄力,否则即便是来日殿下登基后封我为将,我也断不敢轻受。”
宁王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傲然气性!腰间的刀伤果然无妨碍了吗?”小梁都尉笑道:“殿下放心,已然无碍!”宁王点头道:“好!你且坐下。”说着回到座位,继续与众人道:“朝中废太子一党顽固不化,本王已经没耐心再跟他们这些腐儒耗下去了,有没有他们无足轻重,索性杀鸡儆猴!贺兰明,你即刻率人先去围了太尉府,给我把合府人等尽皆抓了!”
贺兰明领命,一旁小梁都尉忽然道:“殿下,论起来谢太尉与皇家本是亲戚,血浓于水,何必操之过急?”宁王哼了一声道:“姓谢的就仗着这一点,以为本王就不会怎样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既自寻死路与我对抗到底,本王也就不用顾什么亲不亲!”
小梁都尉笑道:“殿下,谢太尉在朝中诸臣及军中的威信都不可小视,卑职经常出入太尉府,深知他并不是个迂腐不化的人,之所以至今不能改变立场,想是当初去劝说的人没有摸透他的脾性说话。如果殿下信得过我,就让我再去太尉府与他先讲明利害,述说殿下之英明杰出,倘或能说动他,殿下岂非不用动兵戈之劳?”
宁王看着小梁都尉不语,沉吟片刻,道:“本王就与你一千甲兵,加上你银枪都旧部和金枪都旧部残余部曲,共约两千人,仍由你为都尉统领,再拨给你我的心腹校尉南宫楚、左江、张权、施豹听令麾下,你现在就去点兵,把太尉府给我围了,告诉那个姓谢的,如果再不顺承天命,就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小梁都尉大声道:“遵命!”起身就离了议事厅,走过贺兰明身边时他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贺兰明见到手的事情又被他抢了去,目中也是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他匆匆走到后面带了沈若雪出来,宁王府门前已备了马,四名宁王的心腹校尉与一千名骑兵列队驻马等候,小梁都尉在沈若雪耳边悄道:“我先让人把你送到我府上去,等我办了事就回来。”沈若雪道:“我想去富贵酒楼那边看一看。”小梁都尉低声道:“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去,现在先不要一个人乱跑,等局势稳定了再说。”
沈若雪点了点头,道:“我不知道你去做什么,可是你一定要小心啊。”小梁都尉笑着道:“放心吧。”命人先将她送走,看她跟了军士走远,上马刚要拨转马头,却听沈若雪在远处叫道:“我等你回来!”小梁都尉冲她挥了挥手,心中一阵温暖,打马便往北营飞奔而去。
司文德早已率金枪都残部与银枪都残部会合在北营等候,听见说小梁都尉重新归来领军,北营军中一片欢呼,待到小梁都尉的马到了营门前,银枪都的禁军们一拥而出将小梁都尉围在了中间,小梁都尉看到自己的属下经过血战之后只剩下数百人,心中一阵难过,下马拍着他们的肩膀说不出话来。曹胜挤到他面前道:“兄弟们听说你受了重伤,心中着实挂念。都尉,你的伤可好了?”
小梁都尉微笑道:“被贺兰明那厮拦腰砍了一刀,现在没事了。”曹胜闻听不禁骂道:“终有一日老子们要宰了他!”小梁都尉急忙使了个眼色,低低道:“说话留神,后面可都是宁王的人,老子现在还被监视着。”司文德转头看了看,也低声道:“那几个校尉都是宁王的心腹,咱们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点齐了兵马,小梁都尉按照宁王吩咐将太尉府迅速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太尉府的人见大势不好,里面乱成了一团,谢太尉面无惧色,手持长剑引着几十个府中侍卫立在中庭欲要一搏。小梁都尉只带了司文德和南宫楚两人引了五十名军士走入府中,径自来到谢太尉的面前。
“太尉,卑职有礼了!”小梁都尉像过去一样恭敬地给谢太尉施了一个军礼,谢太尉冷笑道:“我与你不是一君之臣,哪个是你的太尉?”小梁都尉笑道:“太尉此言差矣,宁王与东宫同是皇子,一脉相承,谁做了天下之主不都是一样?怎么能说卑职与太尉你不是一君之臣呢?”
谢太尉冷笑数声,蓦地长剑一指,骂道:“梁超!你这个背主求荣的小人,枉我看你长大,却不料你竟是个如此目无君父、背信弃义的逆贼!你有何面目站在我面前跟我讲话,有何面目面对你的列祖列宗,有何面目见你九泉之下为国尽忠的父亲!我今日既便是死在这里,也是为国为君杀身成仁,留名青史,而你助纣为虐,只怕会遭万人唾骂,到头来死无葬身之地!”
司文德听得忍不住怒道:“太尉此言未免……”小梁都尉伸手制止了他,不许他说下去,笑着道:“太尉骂得好!”谢太尉见他不生气,心一横,索性又破口骂起了宁王,南宫楚的手不由按在了刀柄上,脸上渐渐现出杀气,小梁都尉冷眼瞧去,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的将佩刀的刀鞘对准了他的腰间,司文德会意,也靠拢了过去。
等到谢太尉骂的累了,小梁都尉忽然对左右道:“老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你们听懂没有?”南宫楚刚要说话,忽然见小梁都尉和司文德的目中均射出一道森然的光芒,心中胆怯,只得道:“麾下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小梁都尉笑道:“这老头疯了,看来年纪不饶人啊,”他慢慢地走到谢太尉面前,伸手便欲夺他手中的长剑,不防谢太尉突然出手便似乎轻而易举地把他控制住,剑锋随即横在了他的咽喉。
司文德被这突来的情形惊怔住,却见小梁都尉向自己暗暗使了一个眼色,他顿时领悟,立刻大呼小叫地喊了起来:“休要伤了我们都尉,退后,退后!”谢太尉竟然有些发愣,小梁都尉悄声道:“太尉快押了我带人冲出城,不要犹豫错过时机,不然就全完了。”
谢太尉听毕立刻带了儿子谢承恩和几十名侍从,持剑逼着小梁都尉一步一步地走出府门,司文德不断喝令军士闪开,莫要教伤了长官性命,暗中示意旧部让出了数十匹战马,只听小梁都尉用极小的声音道:“东三门可冲。”谢太尉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脚将他踢倒,飞身上马,带着人疾风般冲了出去。
等到宁王得知,谢太尉早已冲出了东门绝尘而去。小梁都尉带兵将太尉府一些不相干的下人杀了几个,又合府翻了一个乱七八糟,然后囚禁住所有女眷,自己返身便回宁王府请罪。司文德担心地向他悄悄道:“兄弟,你今日未免出招过险,拿人头开玩笑。”小梁都尉淡淡道:“老子这是别无他法,逼不得已赌的一把。我岂能让四郎的家族毁于一夕。”司文德道:“宁王他会被瞒过吗?”小梁都尉笑道:“管他,见了宁王再说。”
到得宁王府,只见贺兰明正在向宁王禀报谢太尉冲城逃出一事,宁王脸色铁青,只气得如同狼一般走来走去,小梁都尉镇定自若地拜倒阶下道:“卑职首次办事不利,都是卑职一时大意被他所胁迫,还请宁王降罪。”
宁王怒道:“你怎么能大意?你怎么会大意!”小梁都尉神情委屈的辩解道:“他指着卑职直骂到卑职祖宗三代,又装疯卖傻不知说了些什么,卑职先是恼怒异常,恨不杀之而后快,后来却又听他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便以为他是老迈痴呆,上前欲要给予教训,不防他老奸巨猾被他胁迫住。卑职也觉得着实丢脸、无地自容,请宁王责罚,卑职绝无怨言!”
贺兰明在一旁冷笑道:“殿下,梁超肯定是故意放走姓谢的,不要听他在这儿胡说八道!”小梁都尉猛然抬头,怒视着贺兰明道:“贺兰明!你是何居心?一次次想要将我置于死地,丝毫不念昔日同僚之情!从前处处与我为敌,今日仍然不断跟我作对,谗言不绝,混淆视听,难道你必要殿下杀我而后快吗?”
贺兰明冷笑道:“你与那谢太尉的儿子交情深厚,谁人不知?莫仗了一张利嘴在这里狡辩,老子还不知道你的本事?”小梁都尉盯着贺兰明冷冷道:“老子与他儿子交情好不假,可他儿子已经不在人世,须知老子又不是他的儿子,有何牵扯?你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不如直接回了殿下要我将以后那三都左卫将军之位让与你就是!好!你狠!老子就遂了你的心!”说毕,他直视宁王,大声道:“殿下,就当是我放走了谢太尉,卑职这颗人头就在这里,请殿下即刻将我斩首示众吧!”
贺兰明顿时语塞,宁王微微皱眉道:“你二人不要争了。”说着坐了下去,看他面上怒容较之刚才似乎稍减,小梁都尉趁机道:“其实殿下也不必忧虑,谢太尉家眷尽皆扣在府中,他不会弃合族性命于不顾,只要殿下派人日夜守住太尉府,料他纵使出了京都也不敢有什么举动。”贺兰明插言道:“费那个事,还不如全都杀了!”
小梁都尉冷冷道:“那岂不是要逼他一逆到底。再说杀了那些毫无用处的眷属,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新皇?有识之士又如何肯归心诚服?殿下登基后尚会大赦于天下,难道还会为一群妇孺给那些刀笔吏授之以柄吗?”
宁王凝神看了他片刻,道:“梁超,你重伤初愈,谢太尉又是深知你性情的老上司官,被他算计也应在情理之中,本王这次对你暂不治罪。”挥手令他二人退下,贺兰明狠狠瞪了小梁都尉一眼,小梁都尉谢过宁王不罪之恩,从贺兰明身边傲然走过,看也不看他,径自出王府去了。
第49章 困 惑
离宁王选定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而中书省的老臣们依然固执的不肯为宁王拟定登基诏书,宁王的部下都着急了,纷纷要求他放弃繁文缛节即刻称帝,但宁王却忽然优柔寡断起来,念起了父子之情,对部下们道:“本王虽未正式称帝,然已国权在握,太上皇眼见得时日无多,何妨等他大行后顺之情以太子身份正式继位,岂不是更堵天下人之口?”
宁王部下背地里都暗自抱怨,这不是跟明明非节妇却硬要立个牌坊一样多余吗?表面上却并不敢多说。然而宁王对那些固执的老臣却着实恼羞成怒起来,一连数天夜以继日的开始了朝臣大清理,凡是反对宁王继位的统统抄家下狱,数万人旦夕间成了阶下囚。小梁都尉奉命带兵分别包围三品以上大员的府邸进行挨个封抄,这回他不敢再敷衍了事,该劝的劝,该抄的抄,该杀的杀,完成的干净漂亮,终于令宁王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然而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荣耀之感,每当面对着那些自认为忠烈的臣子,听着他们指着自己的鼻子一番番的厉声谩骂和声讨,他的心里都有种罪恶的感觉越来越沉重的压迫下来,压抑得他喘不过气。当一个白发苍苍的中书令在痛骂了他们一番,被剥掉官服收押的时候,突然一头碰死在了他的面前,鲜血和脑浆四溅,直溅到了小梁都尉的靴上,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撤身离去,强按住心头撕裂般的惊怒和震撼,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一眼司文德,司文德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相对无言。
中书令的小